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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马舒夜一直不喜欢西北的春天,太冷,他倒是喜欢北平,四季分明。

      因此,三月初的春风未曾吹散他面上的料峭,依旧裹着大衣,黑着一张脸窝坐在屋里,手执棋子,寻思良久。

      “将军!舒夜,你输了。”齐清吹吹飘着的茶梗子,心情颇好,“自打五年前你输了我一回,可再没输过,今天是怎么了?”

      马舒夜望着自己身前的排局,齐清心情好,所以今日研的是七星聚会。记得小时候认识齐清也是因为这七星聚会,那一日他蹲在街头破残局,很认真的样子,而他年纪小,虽然不懂象棋却爱凑热闹,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竟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棋盘上的楚河汉界,那么清晰地横亘在彼此之间,雷池一越,抱憾终生。

      “小舅舅,自古将帅不见面,你我冷些是应该的,但也不用让马金在我跟前盯着吧?”马舒夜翘腿,饮茶,睃趁,浅笑,举止行云流水却来意不善。

      蓦得,院里平地起了狂风,小板子失手落了衣衫,忙着去捡正好撞到了门扇,嘭一声响,门合住了,一下子掩了阳光,屋中一黑,气氛瞬间凝重。

      小板子慌慌张张,正欲开门,就听马舒夜冷道:“滚出去!”小板子唯唯诺诺,见马帅蹙眉便惶然起来,齐清淡淡一笑,如三月暖阳,一下抚平了人的心慌,“你出去吧!”

      “可庆少他……”

      “啧——”马舒夜尚未言语,小板子立即嗖一声窜走了,手脚伶俐如椽子上的夜耗子。

      “你啊!”齐清晃晃悠悠垫着脚,将声音压低了些,“他也是苦出身,何必对一个孩子凶巴巴的!”

      “哼,你比我和善,未必就是真心把人放在了心尖子上,那马金,说好听些是你调过来伺候我的,说不好听,还不是你派来监视我,当我不知道么?”

      “是是,马帅向来犀利,我的心思自然是逃不过你的眼……”齐清笑得厉害,微微有些气喘。

      马舒夜别过脸去,顿时恼了。他认识齐清这么些年,从不见他对谁冷过脸子,总是没完没了的笑,笑完了也便完了,向来都是孤身一人,人冷心更冷,他一直都想扒开齐清的胸膛看看,同是人,血淋淋的有温度,为什么齐清就是不透暖呢!

      “你一大早来,做什么?”

      齐清瞥了一眼炕上沉沉睡着的庆丰,慢吞吞自兜里掏出一管药膏来,道:“你别怪马金,是我担心你和庆丰合不来,而且昨天你被他打了,也是个大事,所以他才会告诉我,庆丰打小没遭过这个罪,昨晚上你用了强,估计这会子痛得不像话,这个是别人送我的西洋货,你使人给庆丰涂上些,不会那么痛,这阵子也别太亲近他,免得刚好又爆了……”

      马舒夜掂着手里通透明亮的黑子,冷笑道:“怎么,你心疼他?”

      “瞧你说的——”齐清拖了长音,道:“我同他毕竟是一家人,设身处地为庆丰想想,痛自是不必说,无端地性别易移,自然叫人措手不及,恐心里的伤才是重……”

      “小舅舅。”马舒夜打断了齐清的话,带着一丝得意道:“这事我可没逼他,是他主动的,自投罗网能怪得了他人?”

      齐清微微一怔,自嘲道:“那我是多心了。”说罢,沉默起来,自顾自转着手中的铁皮药管子,似乎得了件宝贝玩具,聚精会神。

      马舒夜劈手夺了过来,“父帅给你的?当初是不是你被他强上,然后流了一屁股的血,他送给你养伤?”

      齐清不做声,由着马舒夜说:“现在看到你外甥又折在我手上,心有不甘了?恨我么?你若不贪图富贵,一心跟我好,依旧会跟以前一样风光,只可惜,你短视了些,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天吧?被人骂做卖屁股的时候,心情如何?”

      “子于!”这一声久违的呼唤又令马舒夜心中泛了五味,不禁敛了怒气仔细听他说话。

      齐清略略皱了眉,面沉只是一瞬,接着又笑了,似是有些自嘲,提了提衣领,道:“庆丰跟我不一样,不要这么说他,我是心甘情愿的,你说我易于中招也好,荒淫盲目也罢,这不过都是短短几十年的事罢了,至少从来没有谁胁迫过我,何况,我从来不在乎什么负不负人,爱不爱的,所以你同我讲些这种话,伤不了我的心,反倒是自虐,划不来,我只希望你对庆丰好些。”

      马舒夜恨恨的,他生在大家,长于帅府,从小到大浸淫在杀戮算计中,早早养了深藏不露的性子,只是对着齐清,他忍不住,齐清宛如他的舵,一颦一笑轻轻松松掌控着他的情绪。马舒夜何尝不知道怒火中烧的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亦是错,临了也不见得能伤了别人,反而一定会害了自己,可是就是忍不住!

      马舒夜气燥,一把收起药膏,生硬道:“我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有何关系,好了散了离了死了都是我们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齐清的手顿了一下,停在半空中,流离失所一般,面色也跟着滞了,沉了一会道:“也是,你大了,有你的人生,无需处处同我商量,我亦无需处处替你考虑,不过……明天部队就要开过去了,晚上我替你设宴请了贺天宝几个人,还有叔老爷那个事……”

      “我知道,到时候你来接我。”

      “好,那我先走了。”齐清说走就走,来去不过是闪了个影子,门一开一合,人走了,身上那股子香胰子的味道还飘着。

      马舒夜长长叹了口气,和齐清相处简直就是饮鸩止渴,每次他一来一去就似抽干了他的所有精力,但是他不来,自己又要忍不住去找他,明知道没什么好话说,但总是盼着,反反复复的矛盾没个尽头。

      “庆丰……”马舒夜轻轻唤了一声,“我知道你醒着……”说着话爬到炕上去,不管不顾地掀了庆丰的被子,用力太狠,连着人都翻了过来,只见那个光溜溜白瓷一样的人依旧趴在炕上不理不问,似是死了一般。

      “他妈的,真是一家出来的!”马舒夜低声骂着,手也未停,把那一管子药不分轻重地挤出老长一截来。

      也许,当年父帅就是这么帮齐清擦药的吧?这么想着,手上用了力,只听一声轻微的骨节咯吧声,马舒夜一抬眼,庆丰那一双手正死命地抓着被子,泛了白,青筋高耸,显然是痛得厉害,但是却不出半声呻吟。

      马舒夜怔住了,如入梦魇。真是情场如战场,不过是反了个,最忌讳的便是“先发制人”,不是制约,是受制,谁先动了心,就是输了一阵,再努力亦挽不回,那高高在上的资格,本就是战败者拱手相送的,就算是抱了必死之心,也不见得会落下个伟大的名。

      无形的好,到底记得的人少。

      “庆丰——”马舒夜软了性,虽对着庆丰,但更像是自言自语:“这情字从来不会五五分账,你不若好好跟了我,最后落得个我七你三也是好的,你一日日同我对着干,定是血本无归。”——庆丰似是着了魔,昨夜里分明还是好的,今晨自打齐清一来却又显出死气沉沉的样子,恐是见了亲人无颜,更挽心结,估计还需好一阵子缓。

      棉被里,那个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地传过来,“因为你在乎,所以他才不在乎,你在他那里吃了亏,想要在我这里赚回来么?只可惜,我们从未做过生意!”

      啪——一耳光甩了过来,马舒夜打得手有些痛,出了手便知道自己是泄愤,后悔了,嘴里却说不出来,毕竟能让他服软的人不是庆丰,所以他抿了抿唇,看着那半张微红的脸,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急匆匆下炕出屋,像是落难而逃。

      庆丰看着床上的药膏,头虽昏沉,心里是清明的,一把抓起来丢了出去,正好砸中叮叮当当的西洋小钟,白色的药膏受迫而出,一下糊住了圣母的脸,也罢!血肉模糊的人生又有什么神可以指望!?谁能做的了红尘中凡夫俗子的主!?

      ……

      “诸位——”马舒夜举起酒杯,冲贺天宝、马庆云、马庆方道:“我不善言辞,借这杯酒,愿大家伙旗开得胜,待到大军转回,我再为各位接风洗尘!”说罢,先干为敬。

      贺天宝笑嘻嘻举着杯子,道:“有马帅的这杯壮行酒,别说守在那里的是马驴子,就算是一头狼,老子也能干掉他,那话怎么说来的……”贺天宝搔搔头,猛然间灵光乍现,兴奋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噗——”席间众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马庆云大咧咧地道:“贺军长,你从哪里喝了些墨水就来瞎显摆,快住嘴吧!”说着,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郑重其事地道:“马帅,我们去了际阳,这里的事情就劳马帅和叔老爷多费心了!”言语之间,目光在马叔夜同马建奇面上扫了扫,“军中的尕娃性子烈,马帅可是要好好管管!”——话中有话。

      马建奇立即堆起满脸笑意,佯作亲密,“我同夜哥儿是一家人,这地方是马家安身立命的地方,能有什么事,庆云多虑了!”

      双目短暂相交,如高手过招,不留痕迹。

      马舒夜低下眼皮,应道:“那是自然,听闻二叔最近招了一个秘书,还是大学生,自然能搞得风生水起……”

      马建奇皮笑肉不笑,马舒夜果然是耳聪目明,自己一月前经人推荐认识了冯平和,一拍即合,这才多少时日,马舒夜就探明了冯平和的底,真是不容小觑。

      见气氛有些尴尬,马庆方立即出来圆场,“马帅,最近自北平来了个戏班子,听说那唱旦角的有把好嗓子,马帅不如招了来,待我们回来也听上一听?”

      “好啊!”马舒夜答得痛痛快快,“一个旦角算什么,拿下际阳,由着你们闹三天,三天一完,就立即收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只准抢,不准杀,要是给我知道是谁的手下动了平民,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抢了多少都要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虽然语气寒意森森,但贺天宝等人却大喜过望。

      青马是出了名的能打,士气旺,但这士气旺也是有代价的,每每攻了重镇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放抢,不然谁愿意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替人卖命?何况要保持军队如此旺盛的士气,总是要找个宣泄口的——于是,青马过境,屠虏不说,遇到抵抗的村庄,不分老幼妇孺全部死于刀下,一番血腥洗礼,留下的只有青天和焦土。此番去际阳,是为马帅打地盘,谁也没想着敢抢,却不想马帅却自己提了出来,不过不能杀人的话,降虏怎么办?

      贺天宝愣愣地问:“那俘虏呢?”

      “随你们处置。”马帅言简意赅。

      “既然俘虏能杀,庄子里的人为什么不能杀?”

      “啧——”马舒夜一翻眼皮子,再次焦躁起来,“再过一阵子要播青稞了,人杀完了,你拉着部队去种?”

      原来如此!马帅目光远大!贺天宝佩服得五体投地。

      “来来来!马帅真是年轻有为——”贺天宝兴高采烈地举着杯,“我贺天宝敬马帅一杯!”

      马舒夜没有应,却听齐清道:“要说这年轻有为,怎么比得上叔老爷的秘书呢?我听说维持券就是出自于他的手笔啊!马帅,叔老爷为了这一亩三分地兢兢业业,难道马帅不敬叔老爷一杯?”

      维持券?贺天宝三人心中猛然一沉,这人还没走就开始发难了啊!

      “呵~要不是齐秘书提醒,我险些忘记了,二叔,我敬你一杯,诸位,我忘记告诉大家了,这次的赏金,就用维持券折给大家,算是支持一下二叔的革新!”

      贺天宝三人手中的酒杯不约而同地晃了晃,果然是筵无好筵!马舒夜搬出维持券来咄咄相逼,看来这墙头草的日子到今日便终了了,怕就怕是,站错了队,死无全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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