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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山水为镇(十四) ...

  •   在这里活着的人?

      陆令遥垂下眼眸,想起今日在沙湾村祝神会时所见的那条青石街,打眼望去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实则满街都是失了魂魄的无瞳之人,若非此地诡异,这些人本早该骨肉尽腐,化作泥下尸骸了。

      可无知无觉,这算什么活着?

      除了神思清明,命火犹在的李秀才和王四娘,这沙湾村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人。

      陆令遥对上李秀才怆然的眼,轻轻点了点头,道:“这里的人,的确都算不得活人。”

      李秀才攥紧了拳,果然如此,他不该抱有什么期冀。
      他的街坊邻人,他的诸亲好友,早就已经被那邪物吞噬,不在人世了。

      他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手中尖锐的痛意传来,脑中清明了几许,抬头问道:“江夫人当真能让我回去,再见一眼我祖母?”

      陆令遥瞧了一眼他头顶的仅剩的命火,火苗微弱,仿佛窗棂处泻进的一丝风也能毫不费力地将其吹灭。可这单薄的小火苗如有神护,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罩在其中,岿然不动地亮着。

      陆令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单手在袖中起了一只卦。

      这是她从无上剑宗带出来的习惯,无上剑宗弟子领命下山前必由议事堂起卦,占卜吉凶。

      她杀妖诛魔时一向不听卦相,但许诺他人之前却总爱卜上一卦。

      不过她自小在无妄山上学的便是剑,一心一意要淬出剑骨,大道登仙,因此对无上剑宗内旁的讲习都不甚上心。

      尤其是卜卦,她学艺不精也便罢了,还总爱和不合她心意的卦相作对。

      议事堂的长老每每卜出凶卦,她还是要硬领了任务下山,气的长老吹胡子瞪眼地告到一叶仙尊那里去,说她罔顾生死,还目无尊长。

      她师尊人前假意严厉地责问她,等送走了长老,转头就变了脸,取笑她,说她是“顺她者吉卦,逆她者便当她没算过卦。”

      自那次以后,她师尊就做主免了她习卦的课业。
      陆令遥还记得一叶仙尊牵着她找到教习长老,说:“阿遥都不信卦,怎么能学好卦呢?她是个天生的剑修,倒不如就免了此项,容她专心修习剑道去。”

      陆令遥轻眨了一下眼,看了眼手里的铜钱,是个坎卦。

      重险无功之象。

      她有些不满,指尖轻攥,本已成型的卦相霎时灰飞烟灭。

      卦随心走,算与不算,又有什么区别。

      陆令遥不再管手心卦象残留的烫意,神色极为认真,对李秀才承诺道:“只要你活着,我一定将你从这里带出去,让你再见到你祖母。”

      坎卦又如何,坎如流水入谷,不过一时险阻。

      她总能让这股困顿的水流冲山破谷,汇入江河湖海。

      李秀才闻言,心内激动不已,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发抖,“既然如此,江夫人有话问便是,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令遥还不曾开口,趴在她腿旁的老虎倒先张口说了话。

      这老虎额间并无“王”字,而是一簇似是而非白黄相间的火焰纹路,他一双金瞳半睁,微微露出尖牙,盯着李秀才瞧。

      “你为何说你自己是旁人圈养的牲畜?”他问道。

      老虎话音刚落,陆令遥只觉腿边一热,似乎有股热源陡然亲近,慢慢升温。

      她心下奇怪,伸手摁了摁虎头,这老虎莫名其妙又生什么气,险些烫到她。

      他在气李秀才将自己比作牲畜?

      李秀才被老虎眼睛盯得浑身一凝,隐隐有压迫之感。

      他见眼前的江夫人没有反对之意,还似乎颇为赞同地抚着这老虎的头,想来这问题也是她想知晓的。

      李秀才悲凉地讽笑一声:“造棚圈而饲喂,待体肥而食肉,不是圈养的牲畜,又是什么呢?”

      他指了指门外,道:“江夫人来时可曾见过这村内人的情状?是不是人人都膘肥体壮,白头粉面的?”

      陆令遥点头,“见过了,我听说是那神祠神君慷慨赠食的缘故,村民衣食无忧,才人人如此健壮。”

      李秀才似是听到了极其厌恶的字眼,一脸憎厌:“神君?呵,什么神君,就算真的是神,也是当入阿鼻地狱的堕仙邪神。”

      他紧紧蹙着眉道:“我初到此处时,也曾进过神祠领过他发的什么辟谷丹,那丸药一到我手里便如活物般蠕动,似乎包裹了无数水蛭似的,直往我嘴里钻。”

      李秀才停顿片刻,压下胃中的呕意,接着道:“我急忙扔掉了那丸药,谁知抬眼便看到村人如发了疯般一拥而上去抢,那药压碎成了渣滓,他们竟然就这么在地上舔舐了起来。”

      “难道他们没发现拿到手的丸药这般诡异吗?”陆令遥问。

      李秀才摇头,“他们似乎没发现异状,那里头的神使让吞便吞了。”

      “然后呢?”

      李秀才接着道:“待我第二日出门,村人都不记得自己在神祠内做了什么,只说那邪物发给他们好米好菜,供应不绝,从此不用再下地劳作,也不必再勤学苦读求取什么功名,只需每逢月九去神祠上香,便能从此吃喝不愁。”

      他端起茶杯咽了一口水,“我回了家,只觉得满街的人都怪异的很,自此吓得不敢出门。但家中存粮吃尽后,我被迫外出寻食,就发现村内人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还个个双目无神,神思无属,就好像...无魂无魄的走肉行尸一般。”

      他似乎是习惯了,此刻已然不再恐惧,只剩下满眼的憎恶:“依我看来,那邪物想必不止要生啖人的血肉,定然还伤了他们的精魂。”

      食肉夺魂的邪物?

      陆令遥想了想,一时间毫无头绪,修炼多年,她也遇见过将凡人圈养起来当作储粮的邪物,但他们轻易不夺魂;若是噬魂的妖物,又大多对血肉不感兴趣。

      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到这神祠里是个什么东西。

      再者,陆令遥敛起神色,今日将她的神识弹开的防护阵,金碧荧煌,势不可当,内有神息,的的确确是神仙庙宇的守阵。

      这守阵生于神力和庙宇香火的念力,绝非妖魔能轻易仿效的东西。

      她更倾向于,这神祠里的,确实是个神仙。

      只不过是个狼戾不仁,残民害理的神仙。

      陆令遥指尖拢在衣袖中轻点几下,问李秀才:“那你不领那辟谷丹,这村内又无食无米,你之后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李秀才闻言,踟蹰了片刻,伸手将落下的衣袖挽起,他臂膀瘦弱,手臂青筋凸显,上面尽是新新旧旧的交错刀痕,几乎覆满了手腕附近。
      伤痕有的深,有的浅,几条新血痕还未结痂,粘连在衣袖上,一拉扯又渗出血来。

      陆令遥一顿,“这是?”

      李秀才缓缓道:“我饿极出门时,这村内早已没什么能吃的了,本以为要回来等死,谁知在村头遇上了心善的小精怪,我就与她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陆令遥疑惑道。

      李秀才从怀中取出三指宽的白布,慢慢缠在臂上,“我每日亥时喂她一些血,第二日醒来案上便有米有肉,偶尔还有时鲜的蔬果,分量极小,但足以我苟活了。”

      他抬眼浅浅一笑,道:“是以我方才并不是寻死,不过是要放血给她罢了。”

      陆令遥回他一笑:“对不住,你方才下刀势头太狠,我还以为...”

      李秀才摇头道:“这个地方不止食人,连那小精怪也日益虚弱,需要的人血越来越多,我初次遇见她时,一滴血便能为我换来一顿饭食,如今须得大半茶杯,我也就习惯了下手狠些,免得遭更多罪。”

      陆令遥闻言,执起手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这茶汤清澄,入口柔滑,虽然已无一丝热气,却还能闻到隐隐的甘香。

      似乎...与王四娘家的是同一种茶。

      “这茶,也是那小精怪送来的吗?”她问。

      李秀才回道:“正是。”

      王四娘说她家的米面油茶是刘柱生从神祠中得来的,王四娘必然没撒谎,若不是神祠中供奉给神的食物,她与萧炽也不能入口。

      这小精怪拿给李秀才的东西,莫非也是神祠里的?

      可那神祠守阵连她的神识都轻易进不去,这小精怪如何能进去。

      她盯着杯内因她的动作泛起浅浅涟漪的茶水,笑着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小精怪,你可有见过她的真身?”

      李秀才心下一突,江夫人虽仁善,到底是个神仙,只怕不喜欢这些妖物精怪,他不知是否该据实以告。

      若说了,会不会害了那小精怪?

      李秀才犹豫再三,许久才开口道:“江夫人......她虽是精怪,但应该与那神祠里头的邪物无关,可否饶过她?”

      陆令遥安抚他:“你放心便是,我从不滥杀无辜,倘若她真的是误入这里,我绝不会为难她。”

      她顿了顿:“只是...你为何如此笃定这小精怪与此事无关呢?”

      李秀才面上隐痛,闭了闭眼。

      “因为她妖力愈来愈弱,就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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