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终）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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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幼安的眼里，程千鸣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能见到的光，这样比喻当然很俗气，但是因为程常安的到来，这样的光变成一种贴切——因为程常安夺走了这些。
程常安，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稚嫩孩子，在他还没有长大的时候，还有没学会在母亲的臂弯里感受甘甜的乳汁时，他就夺走了属于他母亲的所有。
程千鸣太爱这个孩子了。
他像是第二次恋爱了那样，对这个孩子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欣赏，尽管他的妻子还在他的身边，可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对这个孩子有一种超乎常理的关注，以至于林幼安在他们一同看照孩子的时候，偶尔抬起了眼，却没能对上视线。
那天晚上，灯光在头顶摇曳生姿，而她呆呆愣愣看着自己的丈夫，看见他谁也不理睬谁也不在乎，一门心思盯着明明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可另一方没能得到一点点的关心。
床上是躺着的幼嫩婴儿，当时刚刚闭上眼，一小截腿像是藕带一样短短粗粗的，白白嫩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浪漫者的敏感，让她看见那两条腿，仿佛看见了杀人无形的菟丝花，又像是看见藤蔓，从地里生出来又无限延长到天边，缠绕住她和她的丈夫，一直到他们都失去了力气。
可怕的幻想带给她一场噩梦，等到醒来，程千鸣被她带着吵醒，还是一样的温柔，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问她为什么醒来，只是用他的方式叫她一点点缓和下来。
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可以一直到老的，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谁如果被一场噩梦吓醒就躲进对方的怀抱当中，这样相互依存着活下去，活到一百年也会很浪漫。
如果不是程千鸣马上翻身下床去看程常安有没有被她吓醒的话。
林幼安想，或许她的梦真的要像月亮一样扭缺为盈，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机会就好的。
当然，她也拥有自己的生活。作为大小姐，哪怕没有程千鸣带给她的附属光环，她仍然是被人称赞的“林总”。
在家里和公司没有人敢抢走她的位置，因此从那天开始，林幼安所有的重心都飞快转移，如果不是逢年过节或者什么重要的纪念日，她从来不会在晚上十点以前回家。
工作，生活，家庭……
还是工作吧。
麻痹自己的作用是相当显著的，短短的五年，她用自己的能力将公司扩大数倍，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商业女强人。
当她又一次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有意识地又去找自己家的方向，看见一点灯光，心里都是安定的。
仔细想想，似乎那天是她孩子的生日。
收拾好了一切，甚至化了一个温柔妆容后，助理慌慌张张跑进了门。
谁死了？
程千鸣？
尽管林幼安不敢承认，但是那一瞬间，她真的希望死去的是她的孩子。
他们一家都是这样的疯子，爸爸只知道投入最后获得的新鲜感情，孩子跟着自己的爸爸长大，而她在所有情感当中，选择用最浪漫的方式至死方休。
浪漫是她自以为的，可现在真的至死方休，她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了。
“林总，那是一场车祸，程先生已经……当场死亡了。”
她的丈夫已经没有了家里人，林幼安和程常安是他唯一的家，也是因此，那场葬礼由她全权来承办，像是他们一起举办的婚礼一样，她亲手将自己的丈夫送入火化场，从此带着他最爱的遗物一起生活。
人人都在叹息，人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林总放下了自己的事业，那么庞大的商业帝国最后居然只是找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旁支管理，而她自己居然跑去带孩子。
生下孩子一个多月就出来工作的人，在孩子五岁的时候回去带孩子了。
但他们哪里知道，程千鸣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那一部分留下来留到了程常安身上，那是最珍贵的遗产，当然要细细看管。
很可惜的是，程千鸣天生就很爱笑，他从见面的第一次就是笑着的，给她点了一份非常奇怪却异常美味的餐，而后自我介绍完就娶了她。程常安当然是好看又聪明，可是他不爱笑啊，他连一点点，一点点都不像是他的父亲，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做到。
那天她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我好像再也不能找到你了，程千鸣。”她想，于是默默流干了眼泪。
一直到天明。
所幸当时从弟弟那里领养了一只小猫来，那只小猫虽然愚蠢，却实在可爱。只用几个月的功夫，就做到了她几年都没能完成的事情——哄好了程常安，然后让程常安笑了，交流了。
简直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从来看不见她的付出。
从来都是只会对一个新鲜事物感兴趣。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从来如此！
林幼安最讨厌这样被忽视的感觉，所以在小猫走丢的时候，她又有了那样隐秘的想法：让它离开，让程常安笑着属于自己。
这样她就能见到自己丈夫幼时模样。
但是程常安不对劲。
从那只猫离开了以后，再到那具残忍的尸体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就一塌糊涂。
她的孩子从来不亲近她，后来开始亲近，开始哭诉，他说：“妈妈，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他们才会拐走了月牙，伤害了月牙？”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她摸了摸自己孩子的头发，她说：“怎么会呢，我们牙牙明明就是最乖的小孩啊，怎么会这样想呢？”
当然，事情并不会一直这么坏。
她还是害怕了，又开始用工作去麻痹自己。
一直到程常安又养了条狗，那条狗也叫月牙之后。
一直到他们的生活又一次变得平常，就好像那些所谓的“不正常”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
一直到……一直到她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她醒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床头摆放的不再是全家福也不是她和程千鸣的合照，那是一张她自己的照片，当时的她好像正在打一种球，看起来似乎挺酷的。
她看着那张照片，突然就笑了。
“你在笑什么？”
一只鬼出现在她的身边。
“首先我们很抱歉，为了和平与安全，我们将你送到了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说是本来的世界当中。”
对啊，程千鸣是鬼，本就不该存在。
虽然林幼安不知道，但是她看着自己的房间，闭上眼睛，接受了这一点。
这里才是属于她的生活，她自己的。
“挺好的，挺好的。”
“衣食无忧，没有烦恼，我又变成我自己了。”
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一起，一股脑怪罪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认识很多孩子，我认识小夏，小夏原本其实是沉默的孩子，后面却也很开朗有礼数，所以我一定是我的孩子的问题，一定是他的问题……”
不管如何粉饰太平，不管她怎么给自己做着心理上的建树，到头来她仍然在责怪自己的孩子，仍然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有病的。
“因为我舍不得怪你啊，我的爱人。”
“但是爱你一趟实在太累了，我要爱我自己了。”
平行世界的林幼安擦干了眼泪，告别了自己的爱人。
但是仍然感谢她的爱人。
——
程千鸣这一生其实也算波澜壮阔了，不管是从经历还是从时间来看，一千年来，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许许多多，但因为它只是一个鬼，哪怕有通天本领，也不能去跟另一个人建立联系。
所以这一千年里，他见过了无数风景，看的是滚滚红尘，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幸运很幸福的人，到头来却还是孤孤单单，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幸好，地府也不算是什么克扣员工的部门，而且虽然说是地府，倒着看可也是天，他们也算是所谓的天神，当然在积攒了功德之后也有一点点能力，去给自己谋取一些想要的。
当钟馗提问的时候，程千鸣想了想，笑了。
“真的就什么都可以？”
“废话，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千年的奖励吼，要是不能兑现我会很伤心的。”
“放你的屁，整个地府有多少个能修炼一千年的鬼？有多少能积攒出来功德的鬼？你赶紧的，别在这占着便宜还卖乖。”
“好，”程千鸣偷偷记下来了这一段话，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当人，感受一下一个人的一辈子。”
……
什么玩意儿？
钟馗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程千鸣的样子，以为他顶多是想要一个躯体，能跑到人间去玩一趟，但是他倒好，非要跑去轮回？
“那轮回台是什么好地方吗？啊？你就不能……”
“整个地府有多少个能修炼一千年的……”
眼瞅着程千鸣录了音，钟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如果他也去过人间，此刻就会有清晰的os：“怎么打死一只千年老鬼，在线等，挺急的。”
但是一言九鼎是他们地府的企业文化，于是钟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笑着说：“行啊，没问题。”
短短五个字，两个停顿，程千鸣就听见了上下一共8颗牙相互摩擦的声音。
但是无所谓，他只想要达成目的。
“赶紧给老子滚过去，看见你就心烦，妈的。”
钟馗像是赶走一头羊那样把程千鸣赶到轮回台附近，而后问他：“你名字需不需要改变一下？”
程千鸣原本的名字叫鬼三，这种完全没有父母祝福的狗屁名字当然不适合跑到人间走一趟，所以他想了想，看见旗幡飘飘，又见到奈何桥下的哀嚎，决定了：“叫我千鸣吧。”
“这又是什么狗屁名字？”
“没什么含义，图一乐罢了。”
“哧——”
钟馗对这人已经烦得要死，趁他一个不注意，两手就开始结印。
真正的大boss都是不需要念出咒语的，在程千鸣带着新名字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钟馗已经狠狠开启了轮回。
“……真晦气。”
毕竟人的一生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个名字对应的最能体验一生的一道生平坐落于大城市，父母双全，自己也聪明，可是未来的生活怎么走都得看那只鬼。
那只鬼能怎么活出个人样？
钟馗心里生出隐蔽的担心来，原地踱步两下还是妥协了。
“罢了罢了，就当是欠这个孙子的。”
程千鸣的轮回相当顺利。如果说是一个成年了的身体，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产生自己的一生。但这个身体从温暖的子宫里出来，从睁眼的那一秒一直到最后都属于他，这让他将这一生安排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像是构建一个自己的王国。
但是很可惜，他的父母并不是那么慈祥的人，虽然家庭和睦，可也仅限于相敬如宾与从不争吵，十天半个月大概举行一次例会，家庭成员们互相见个面认认脸，表达一下对彼此的关爱，然后就继续各忙各的。
他们专注于事业，而他也需要学习。
千年的积淀让他见证了许多事情的诞生，也想当然的更加熟悉——一直到他大学毕业，他都将这个身体活成了一个天子骄子，拥有财富与智慧，甚至与此同时拥有俊朗的外表与幽默开朗的个性。
亲情虽然微薄，但是就爱情的角度来说，他收获了无数单箭头。
花花公子的一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但一个拥有资本的富家公子怎么会需要考虑这些？
轻而易举将一座公司建立，又轻轻松松把一个商业帝国扩展到没有人能够想象的程度。他的一生是如此不凡，以至于在很多人的口中都羡慕这个青年才俊——如风一般自由，但也拥有风的能力，足以将所有困难吞噬。
不过，一件让他觉得很不爽的事情紧接着就来了——他需要去相亲。
这种纯粹的命令和被安排感让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爽的气息，以至于对待每一场相亲，他都不遗余力去捣毁，从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偶尔会咳嗽，也没有注意自己的母亲在什么时候突然就不去工作了，选择在家中陪伴他，甚至放下了公司里的事情。
他或许偶尔会注意，可是没有情感的支撑，他对待一切事情都基于一个有礼数的标准，其他的？管他呢。
但是林幼安不一样。
这个女孩一看就是被家族按部就班长出来的，拥有漂亮的外表和一样漂亮的履历，还有一颗非常干净且赤诚的心，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脸颊便不自觉红了起来。
很好看，于是他接着坐下来了。
但是很显然，这个女孩拥有一颗非常叛逆的心。
很好，他很喜欢。
他们结婚了，婚礼的第二个月，父亲去世了。
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林幼安怀孕，母亲去世了。
像是在接力那样，他的人生从一个家庭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家庭当中，从此那边的亲情荡然无存，连母亲最后拉着他的手涕泗横流的时候，作为一只成熟的鬼，他当然也对着哭，但很可惜，他不能展现出一样的悲伤，甚至会觉得有点……有点无聊。
对程千鸣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得从一开始就带给他，否则一只鬼很难去适应别人的一生，包括这样若即若离的父母爱情。
但是到父亲去世一年后，他居然收获了自己的孩子。
软软的，属于他的，能够将他偷来的身体灌入自己灵魂的一个全新的孩子，一张足以复刻出另一个生命轨迹的白纸。
这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从见面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对着这个孩子注入自己全部的爱和关心，这一切在八个月后，他的孩子第一次开口喊了声爸爸时，亲情突然开始闪耀，他的生活因为这个新鲜的、全部属于自己且由自己创造的情感而升华，这让他终于找到了灵魂的渡口。
至于爱情？那也并非他创造的，他只是接受了，并不作数，他认为。
大约五年之后，在他和自己的孩子建立了一种亲密而无从复制的关系后，他将自己所有的才智随着灵魂一起转移到自己孩子身上。
他还沉浸在喜悦中，突然就听见了噩耗。
钟馗来联系他：“你小子好像这个身体的寿元马上就要到头了？”
“是吗？”他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诶不对，看错了，是你孩子。”
程千鸣忘记自己当时在干什么了，但是好像从听见那句话之后，他就什么都没干，脑子里嗡嗡放空：“……哦。”
钟馗当然以为他会接受这个现实，毕竟他可是一只活了千年的鬼。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程千鸣自己找到了千百本书，学来了秘术里的咒语。
“魂兮云载……”
错道轮回，由此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番外（终）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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