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2、猫（二）

　　不解和茫然的情绪一瞬间充斥了整个大脑，小鬼在脑子中被挤挤挨挨的一阵说不出话，只能先把男孩定住，不叫明玥因为反应不出来而失态，才说：“没错，就是魂魄。”

　　他的法术支撑不了多久，两句话并作一句地对明玥解释：“你所看见的这个男孩缺失了一部分魂魄，可他身上有大功德，只要你能把这部分魂魄找回来，你就能收获一部分功德的浸染，到时候就能完成一个愿望。”

　　法力失效，男孩却没有改变，仍然一动不动。小鬼不会喘息，叫现场回归到一片没有声音和动静的沉默当中。

　　这场沉默一直维持到明玥忍不住，率先为了任务迈出一步：“鬼。”

　　“叫我千鸣。”

　　明玥哽了一下，可有求于鬼，不得不开口:“千鸣。”

　　“你哄哄他。”

　　她还是迈不出这一步，只能交给鬼神来做这样的事。

　　鬼嗤笑一声，施了法，而后退下休息去。

　　奶猫被千鸣掌控，趴在地上，抬起眼，喵喵叫起来。

　　刚出生七天的奶猫只有睁开眼看世界的能力，余下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脆弱可欺的气息。至少在男孩眼里，这只猫不仅无害，还在笨拙地示好。

　　这样的想法让他终于有了动作，至少歪了歪脑袋，和小奶猫同频一瞬间，却仍然没有下一句话。

　　他并不喜爱这只猫，只是需要做正常人罢了。

　　明玥为男孩的沉默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像是被灵魂提取器错误摁住那样，脑袋上所有穴位都在叫嚣着疼痛与排斥。可紧接着，男孩抱起了她，用稚嫩的手臂抱住一只稚嫩的奶猫，然后一起往外走去。

　　她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在沉睡，没有打量这个房子。不过从男孩四处绕路的样子来看，这个房子非常大——至少在明玥有限的想象中，三层台阶和长廊是不会存在的。

　　他弯弯绕绕，走过一片被关上的门，最后走到一个楼梯口，顺着下去，弯了三圈，走到了也许是客厅的地方。

　　一个女人坐在桌前，可能是在等待男孩。男孩走过去，放下明玥，开始用餐。

　　桌上的食物很适合一个人类小男孩，也很符合一个人类意识的口味，但一只猫只能看着眼前的羊奶，颇有些遗憾。

　　女人等着男孩吃饭，看他一口一口用完这些，开始说话：“牙牙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这样的谈话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温柔，可同时也带着一股浓浓的例行公事感。男孩——也就是牙牙擦过嘴，对着母亲点点头：“一切都好。”

　　而后，母亲不说话，孩子也不说话，明玥舔完碗里的羊奶，满足了一只猫的生理需求，就被牙牙抱了上去。

　　谈话早早被宣告结束。

　　嘶……

　　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两句话。明玥不能够回头望见母亲的身影，但整场谈话都是一种诡异的气氛，让她想要“啊”一声，表示遗憾和不解。

　　“发现了吧。”

　　脑子里是小鬼刚刚苏醒还带着点沙哑的声音，明玥的意识一颤，等小鬼继续说话。

　　那小鬼方才睡了一个午餐的时间，醒来后只是打了个哈欠，就给她解释：“不是都说了这孩子缺失了几个魂魄吗，回应起来挺困难的。”

　　“他妈妈估计也试了几年，才让他能够回应出单句。”

　　他没说这孩子具体状况，但就明玥猜想，他想要形容的应该是这男孩如同一个机器人。

　　对这样棘手的问题，信息了解越多越好：“牙牙是他的名字吗？”

　　“牙牙？”小鬼愣了一下，才说，“对，是他的名字，不过是小名，大名叫程常安。”

　　“哪个长安？地名吗？”

　　小鬼似乎笑了笑：“不是，是常常安康的常安。”

　　明玥在脑中点点头，绞尽脑汁想自己还有什么能去得到的信息：“他到底缺失了哪个魂魄？我感觉他还挺聪明的。”

　　她在脑子里看不见小鬼的形态和脸，却觉得他一下子带了点颓唐和无奈：“也没几个，就……偶尔跟情感相关的那些吧。”

　　“……还不止一个？”哪怕明玥从小学习成绩普通，也能知道三魂七魄这样的确切场外信息。一下子丢了好几个，还得她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灵活走动的情况下去寻找回来？

　　地府是没有学习门槛吗，能让这样的任务被这样的鬼提出？！

　　“……你要不还是直接让我重新投胎吧。”

　　明玥已经开始疲惫：“我认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叫我重新投胎吧。”

　　小鬼没打算让任务在一开始就陷入僵局，他想要去安慰明玥，让她继续下去。可他也知道，哪怕他是一个鬼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有多么不公平，以至于明玥的脑子里全是绝望。

　　“……你不好奇那个愿望吗？”

　　他还不死心，想要再试试。

　　明玥没有摇头，程常安一步一步往上走，怀里和她紧密贴合，一只猫柔软还未生成的毛紧紧贴着一条背带牛仔裤的粗粝面料，一点动静都会被捕捉，还会刮到自己。

　　她只能在脑子里不熟练地和小鬼交流：“那个愿望能怎么样？是能叫我死而复生回到过去，还是让我了无牵挂，下辈子再做个好人？”

　　“我这辈子已经做了个好人，可我为什么还要陷入这样的抉择？”

　　语气中不乏一只困兽的讥讽和狼狈。

　　小鬼安抚她：“我知道你这辈子不容易，所以我们也在尽力。”

　　“不过你说对了，那个愿望，真的能让你回去。”

　　他的神色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辨认不出撒谎的痕迹，只有一句话回荡着：“只要你完成，我保证，那个功德足以让你回到家。”

　　明玥沉默了，好像是又陷入了思考。

　　她前世确实活得一般，没有很好的朋友，也没有优异的成绩、突出的贡献。别说是一场车祸，就是哪天在火灾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烧死，她可能也很难去回想自己要带走与谁的合影放在身边。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向往。

　　她唯一的向往，是回到那天，再回家，跟等待着她吃蛋糕的父母交换一个拥抱。

　　虽说现在的她不知道在哪个世界，但是万一能回家，无论如何也会比现在要好。

　　……尽管罪恶的根源并不在她的身上，而是他们的一点过失，却要她通过选择，来确认自己是否买单。

　　但她别无他法。

　　“……好吧。”

　　达成了暂时的和平交易后，程常安也抱着明玥去了他房间。

　　程常安的外表看不出一点和平常小孩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一走进他的房间，明玥就倒吸一口凉气。

　　各类的模型，各式各种的数字、图纸，还有一些甚至让明玥都看不懂的字符，在这个蓝色壁纸的房间里显得处处违和，又因程常安而相融合。

　　小鬼的声音突然又响起：“如你所见，欢迎来到功德主的房间。”

　　程常安只是带着明玥来到他的房间，但也不打算招待这个亲手引进来的客人，只是自己坐下，然后盯着她，眼中不知道是不是窗帘不够隐蔽，还是有个棱镜一不小心引了一束光线的缘故，居然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明玥沉默地注视着，同时在脑中询问：“如果说我找到了他的魂魄，你们会告诉我吗？”

　　小鬼懒洋洋道：“不会，除非你找回来的是一整个，我们才能知道。”

　　明玥的嘲讽几乎显现在一只奶猫的脸上：“所以说，他的魂魄甚至各为碎片？”

　　“你们是怎么判断的，我可以来完成这样一个任务？”

　　“我们没有判断，”既然已经说过谎话，小鬼就不再心虚，见人说人话的规则不适用于一只鬼，他只用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个载体，带着我们去试图完成任务。”

　　到这里，小鬼才终于有正襟危坐的感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是个多么天才的小孩。”

　　“废话。”

　　除去程常安尚且稚嫩的脸庞和现在正在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状态，整个房间的所有细节，无一不在告诉明玥——程常安的一切，是和房子一样超过她想象的。

　　“那好，天机不能泄露太多，只是完不成功德的话，你，我，甚至还有很多人——都得死。”

　　“他的爽灵——就是智慧方面非常健康，其余的我不能说，可你应该能发现。”

　　明玥没有什么跟孩子相处的经验，只能尽量祈祷自己寄生的这个身体足够可爱，可以让她事半功倍。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很难开口:“千鸣。”

　　哇，有事唤千鸣，无事就小鬼。

　　“你这个人到比我这个鬼还没原则。”小鬼讽刺道。

　　“别管这些了。”一回生二回熟，明玥在脑中指指程常安，“去，完成任务。”

　　一只小奶猫显然还不能走动，但是明玥的意识和小鬼的能力可以带着她先移动。

　　程常安与她面对面，看着这只幼小的瘦弱奶猫努力把自己支起来，而后撑开了自己今天才打开一条缝的眼睛。

　　或许是小鬼的功劳，或是钟馗难得的善心，这只小猫确实比别的猫生长得快，也可爱很多，至少能更早承载一个人类的活动想法。

　　比如此时，在程常安难得关切的注视之下，这只猫超乎常理地站起来，在软塌塌的床垫上一爪子陷进去，随后，开始滚。

　　滚动的方向有点偏，只是一人一猫的距离也不算远。程常安耐心等待着眼前的小猫下一个动作，向来毫无波澜的心思里像是被人投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激起他求知的想法。

　　这只猫，未免有点太通人性了。

　　小猫趴下，脸微微抬起，冲着程常安故技重施——

　　“喵。”

　　猫体内的明玥羞愤欲死。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如此荒诞的死亡之后，接受到一个荒唐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让她一个21岁的成年女性，用猫的身份，对一个8岁孩子卖萌。

　　尽管不是她做的，可身体属于她，怎么都觉得违和。

　　“喵……”

　　程常安挑挑眉，几不可见的，他嘴角试图勾动一下。紧接着，他伸出手去，在床上抱起明玥。

　　“你需要名字吗？”

　　去掉第一次见面的自言自语，这几乎是程常安第一次和她对话。明玥眨眨眼，下意识用人类的礼貌去回应他：“喵。”

　　意料之外地收到回应，程常安轻轻揉了一下猫的后背，感受着皮毛的软和：“你需要一个名字……”

　　又是自言自语。

　　只是还好这次没过多久，程常安就在自己的房间中找到了灵感，问她：“我可以，叫你月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