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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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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
商渊捏着棋子,踌躇不定,他想悔棋。
对面殷皇身穿龙袍,面色慈善,光影跳动在他有些皱纹的脸上:“渊儿这是做什么?君子不毁棋。”
商渊默了片刻:“儿臣输了。”
“我儿从前常胜,今日心不在焉所以输了。你知道输在哪里,想悔棋?”殷皇不置可否道,“棋子却难以回头了。”
“儿臣在想,若是没有对姜......”
他还没说完,殷皇就打断他:“凡事以大局为重,为了天下大安、海清河宴,用一个姜家算什么呢?”
“姜翎,儿臣愧对她。”商渊眼眸里暗色翻滚,“儿臣此生从不愧对于人。今日她点兵出征,儿臣愿做监军。”
“不可。”此行太过于危险,而且......殷皇看向自己的儿子,人矜贵清冷,容貌极好,处理政务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于情爱一事似乎很不开窍,他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傻儿子还不知道对姜翎是什么样的心思。
难道只是愧疚?
商渊沉浸在自己思路中,忽略了父皇看他的惋惜之色,道:“在姜翎心中,她的父亲姜定山为我们所冤,其姐也被送去和亲折磨致死,家破人亡都是拜大商所赐,她怎可尽力收复失地?北府军原是姜家统帅,军中都称姜翎为“少将军”,到时候东都八万兵马加上北府军数十万人皆在她一人麾下,此人又是军事奇才,若是调转马头,挥师东都,后果不堪设想……儿臣前去也是一种监督。”
殷皇道:“姜定山是爱国忠臣,那姜翎虽然有些脾性,但是不会做出投敌卖国的事情来。”
商渊冷笑:“倒也未必。”
“太子监军,会有多少意外?”殷皇哼道,“从小就你有主意,面上柔善可亲,实则又臭又硬,谁说也不改,你愿意去就去!”
“儿臣多谢父皇!”
殷皇本说的是气话,却被噎了一口气,只得打发他走:“点兵出城,你去督查去吧。”
商渊走后,在旁边伺候的太监刘华往前迈了两步,帮殷皇顺气:“太子也是为了大商,陛下应该欣慰。”
“欣慰?”殷皇冷笑,“每次提到姜翎就像是灌了迷魂汤一样,哎,幸好这姜翎是个女儿家,早些年我还以为渊儿喜欢男人。”
刘华便只听不说。况且,这事他也没资格说。
殷皇自个吐槽了一番,道:“对了。点兵出城后,你去派一队人马跟着太子,保护好太子安危,必不能有一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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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校场,火把通明。
时隔两年,站在东都的校场之上,姜翎俯瞰下面人潮。
这些士兵年岁不大,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笑意,眼睛里流露出对战争的渴望。
大商立国百年,边塞时时动荡,不过是小的摩擦,而东都太平日久,这样大的战事对这些心中流淌着热血的少年男儿来说,不是死亡,而是新奇。
曾经的姜翎也是如此。
过不了多久,这些兴奋的神情就会被恐惧和死亡笼罩。
春寒料峭,姜翎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又好像回到她第一次带兵的时候。
宣明九年,她带了一万的兵马偷袭漠北。
原本父亲只允许她带两千兵马,但姜翎自信,“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软磨硬泡许久,要到了一支万人兵马。
准确来说是九千八百四十二人。
当夜偷袭漠北大营,姜翎应埋伏在山坳,只等漠北逃兵进入包围,截杀便可。但姜翎贪功冒进,又害怕输给阿渊,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突发奇想去烧漠北的粮草。正是这一时间的奇想,让跟着她的士兵,一条条的性命折损在那个火光通天的夜晚。
宣明十三年春,她又站在校场点兵,时间的齿轮又一次重叠,这一次她领的不是一万兵马,而是大商最后的军队。
名义上是十五万,其实,只有八万。姜翎轻啧了一声,太少了,没意思。
“薛将军,清点兵马!”
薛仲出列,他看着姜翎的眼眸中满是炽热,姜帅之风采好似当年柱国公,他一刻也忘不了自己的老师。
陈江站在一旁,看着薛仲激动的神情,不置可否。
“激动个屁,周吴两位将军铁马冰河数十年,都死在漠北铁骑之下,这个姜翎看起来这么点年纪,说不定咱们都要玩完。”
“你懂个屁,”薛仲呲他,“你他妈都快三十了,老子也没见你领过三万的兵,姜帅天生神力,兵将奇才……”
陈江道:“别吹姜帅了,太子殿下来了!”
军队如潮水般向两侧褪去,齐刷刷的迎出一条路来。
众士兵恭声道:“恭迎太子殿下!”
姜翎望向那抹缓缓移动的身影,白色的衣袍在黑压压的军队中显得尤其出挑,就像是池塘一窝黑鱼,偏偏一只白鱼混迹其中。
白袍走上将台,身姿如松,面色沉稳,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概。
不过姜翎气质很蛮横,商渊站在她面前都显得文雅瘦弱。
“你来了。”
这话说的理所应当似的,跟在太子旁边的薛绍一愣。
商渊望向姜翎,郑重其事道:“我来了。”
薛绍抽唇,抿了一下大声宣报:“太子殿下奉陛下口谕,监东都军粮,掌监军之职。尔等跪接。”
众人再度跪下去。
姜翎嗤笑:“一个监军而已,弄得像什么大恩典似的。”
薛绍咬牙切齿:“殿下玉体金贵,下降东都军监军,尔不体谅,还敢妄言。”
姜翎无视他,等众人磕完头,道:“薛仲,出发!”
东都军出城时,天色已晚,城民只能听到铁甲重行的脚步声,掺在打更人的吆喝声中,伴随着睡梦离去。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城中未有变化,守城的依旧守城,卖鱼的依旧卖鱼,只有平日里练兵的校场上春风撩过,只余几丝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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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战况紧急。
姜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面色冷酷,头发高高束起,玄铁甲穿在她身上像是镀了层光。陈江、薛仲两人左右跟着,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兵马。
商渊坐在旁边的马车上,透过帘子望去,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笼罩着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随时就要消失一样。
他道:“备马。”
薛绍吃惊,“殿下,您的腿伤不能骑马。”
“啰嗦,去牵马。”商渊神情阴冷。
薛绍抿嘴,将牵了一匹白马过来,小声道,“自从白起死后,您好像再也没骑过马呢。”
白起是商渊曾经的坐骑,它和六万北府军一起埋葬在了西宁州一战中。
姜翎余光瞥过商渊,看到他略有些笨拙的上马,踩着马镫子的腿脚也不利索,仍在疑惑间,听到两声:
“殿下。”
“殿下。”
见商渊前来,陈江和薛仲速度慢下来,有意留出空间让两人说话。
谁不知道,当年,景星麟凤的姜小将军与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乃是至交知己。
宣明九年冬,两人曾在东都年宴上一齐为皇太后献剑舞,两位少年挥斥方遒,以剑做笔,成为一桩美谈。
这美谈,也随着姜家的倒台而渐渐声歇。
不过境随时迁,两个人中间隔着姜家这么一桩事,怕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阿、姜帅。”商渊开口,两个人的马一齐走了好一段路,姜翎也没有搭理他,他主动开口,“要不要喝水?”
凑在旁边装作无意,实则倾听的薛仲蹙起眉:殿下怎么用这句话开头?不好。
果然,姜翎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商渊,并不开口。
商渊又问了几句,姜翎不答,他也逐渐沉默下来。
东都军夜行速度不慢,但是行了一天一夜仍是疲惫不堪,姜帅下令夜宿莽山。
莽山城外,士兵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陈江、薛仲围坐在姜翎前,三人神色凝重的望向地图。
“行军一日便能到达前面庆州,漠北神将阿木善之子阿胡鲁在此驻守。”
“阿胡鲁?”姜翎摇摇头,“没听过,此人如何?”
“此人是这两年才出的悍将,尚不满十五,性情暴虐,占领雍州之时屠杀了近千人,城中百姓都人心惶惶。”陈江叹一声,“此人武力强悍,爱耍一把大刀,刀有数百斤。周光将军就是被此人砍死的。”
薛仲也是愁眉苦脸:“此人不可小觑,姜帅可有何高见?”
姜翎不答反问:“薛将军有何高见?”
“庆州易守难攻,是因为此处地势高耸,周边埋伏不得,只能强攻。”薛中叹气,指着地图道,“看这里,是一片山林,要是阿胡鲁敢出城迎敌,这里就是截杀他的好地方。”
“这有何难?”姜翎笑道,“引蛇出洞便可。”
“姜帅有所不知。”陈江没好气道,“这人虽是狂妄自大,没有头脑,但是很听他爹的话,他父亲命令他不得出城,只能在城中守着,这人便守了数月,如何激怒也不出城。”
哦!爹宝男。姜翎心想:几年不出来,什么妖魔鬼怪也打到她前面来了。
这个阿胡鲁就是她重新扬名的好机会,好让那些漠北故人都知道,她姜翎又回来了!
正思量,抬眸见到一抹熟悉的白色,商渊掀开帘子,帘外皎洁的月光倾斜在他身上,像是挂了一层银瀑布,衬的整个人恍若天人。
商渊的容貌一直不错,有“东都第二”的称号。第一自然就是“景星麟凤”姜少将——姜令。
陈江和薛仲稍稍反应过来,恭敬道:“见过殿下。”
“两位将军不必客气。”商渊和善扶起两人,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随太子行的侍卫薛绍看了一眼薛仲,摸了摸鼻子,“哥。”
姜翎这才知道薛绍与薛仲竟是兄弟,只是看起来不是很熟的样子。
薛仲并没有搭理薛绍,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商渊道:“各位将军可有方案对付那阿胡鲁?姜帅?”
“自然是有了。”姜翎胜券在握般开口,“我们已经商量好对策,只等明日到了庆州,就将此人斩于马下。”
陈江:??
薛仲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姜帅,我们尚未……”
“陈将军、薛将军,”姜翎诚恳道,“此事乃是我军机密,太子殿下只是监军,何以听此机密?若是告知,太子殿下是听还是不听呢?”
薛仲闭上了嘴。
他行军时候就看出来了,姜帅与太子殿下有龌龊。是了,当初还是殿下提议要将姜帅关进私狱。
再好的兄弟,被人生生关了两年,又是给亲爹构陷罪名,又将人亲姐远嫁和亲……破镜怎能重圆?况且,姜帅不是兄弟,而是个女人。女人心思细腻,得记恨一辈子。
陈江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屋内状况,后扯了扯还陷在自己沉思中的薛仲的袖子:“明日还要赶路,末将先行告退。”
薛仲被扯出帐篷外还是一脸不解:“我还有话要与姜帅说,你要走就走,扯我做什么?”
陈江上下打量他,道:“呆子。”
“什么呆子,你这等背叛师门,无情无义之人还要骂我呆子?当年老师对你甚是器重,你却背叛师门,不为老师说一句话……”薛仲不依不饶,跟在陈江后面唾骂。
等外面喧哗声远去,商渊看了一眼薛绍。
薛绍摸摸鼻子,很自觉地守在帐外。
“嘭!”
商渊还没反应过来,姜翎就俯身压在他的后背,那身整洁的白衣瞬间染了污秽。
商渊被压着,闷声问:“为什么?”又打我。
“穿一身白衣做什么?”姜翎又狠狠一压,“丧气!”
商渊的腿此时就像是针扎一般刺痛,用力支撑着身子,小声反驳道:“是你说白衣更亮眼。战场上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