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系谱》阿碧丝

7、荆棘月华之剑

　　机舱内。
　　阿兴双手抱着脑袋：“老爷子……”
　　“怎么？”
　　李道眉毛一竖。
　　虽然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不少；相貌只能算得上“普普通通”，没什么王者之气，扔进人堆里也肯定找不回来……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让阿兴这一路上一直战战兢兢。
　　他能不怕吗？
　　容哥那么厉害，每次提到老爷子的时候，语气也像老鼠见到猫。
　　老爷子想做一件事情，就算它再荒唐，再古怪……他阿兴这么个小人物敢拦吗？老爷子想对着下面直接喊话，他就只能规规矩矩地递上喇叭。
　　不过。
　　阿兴还是希望能停下……他想劝劝这位老爷子。
　　几乎只是凭着本能，他觉得这座城堡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现在的天台——在高空中看不太分明，但那里还是有些不正常。
　　“老爷子，下面似乎聚了很多人。”阿兴小声提醒。
　　“那有什么？”李道大笑，“我儿子在欢迎我呢！”
　　“可——可是容哥说有妖怪！”
　　“闭嘴。”李道瞪了他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说降落就降落，才不信——才不信什么——”他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停了下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一般，拼命地大口喘息：
　　“我——我——”
　　阿兴惊呆了。
　　『不要太逞能哦，爷爷。』陌生的少女声音轻轻响起。
　　阿兴眼睁睁地看着李道晕倒了座位上。透过旁边的玻璃窗，他看到了下面那场令他惊骇欲绝的战斗。
　　交战的双方都不是人类。
　　有一道翩翩然的白影，如蝴蝶一般飞临战场。
　　“那……那是什么？”

　　结束了吗？
　　『我们终将回归，守护最后的荣耀。』
　　在一切开始之前，在一切结束之后，这是艾拉缪尔给予异类的承诺。黑武士不过一群值得怜悯的悲哀小丑……
　　少女轻巧地跃下。
　　我，按照约定回来了。

　　李鲸容在等死。
　　他握着苏璐的手，打算和她共同面对将要到来的命运。黑武士的巨剑迎头劈来。然而这把致命的武器却在空中停滞，将它去势拦住的，则是一柄精致如同水晶的古老细剑。荆棘月华之剑。
　　苏璐握着荆棘月华之剑。
　　她脸上也满是诧异之色：“我……怎么……诶？”
　　她同样注意到了那名凭空出现的少女。
　　少女的手指轻轻搭在剑柄上，水晶之剑微微振动；就好像苏璐根本没有把它举起，而是荆棘月华之剑自己保护主人似的。而引发这一切的，似乎就是这名银白色长发的、相当神秘的少女。
　　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体型娇小，苍白的脸庞尚带稚气。
　　她的眼睛是纯粹的琥珀色，上面笼着若有若无的雾气。
　　『请借剑一用。』
　　少女轻声道。
　　下一个瞬间，荆棘月华之剑已经到她手上。她在虚空中挽了一个剑花，然后向黑武士飞扑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
　　视觉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面前的这个黑武士已经被……打败了？似乎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漆黑的铠甲上出现了几道缝隙，然后缝隙处发出了淡淡的紫色微光，接下来，整个铠甲开始瓦解……最后就这样消失了。
　　“你是什么人？！”
　　李鲸容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这个看上去苍白稚嫩，几乎有点欠缺真实感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觉得事情峰回路转到有点太过突然。她为什么会强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境界？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跑过来搭救他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暴于此时莫名展开。
　　少女双手握着荆棘月华之剑，缓缓地开始吟唱。以她的身体为中心，空气开始扭曲，形成利刃一般的龙卷。
　　『柯洛丝。』
　　少女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我名为柯洛丝（Cloris）•艾拉缪尔。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解决就够了，现在，请你们离开吧。』
　　“你——你是——”
　　李鲸容被这个名头吓得不轻。
　　这个名字只属于一个人——第一任守护者，艾拉缪尔家族的首任族长。而现在面前出现的这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居然说自己就是生活在无数个世纪以前的那位族长大人？天啊这怎么可能！
　　De acordo co pacto eternal…
　　（以永恒誓约之名……）
　　少女吟唱着咒语，风暴的范围不断扩大。
　　这已经不再像“法术”了——她所做到的这一切，几乎就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来衡量的奇迹。
　　“快点啊！”
　　苏璐高声招呼他。
　　De acordo co sangue de mina…
　　（以吾辈血脉之名……）
　　李鲸容盯着这位自称柯洛丝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愣了片刻，然后向苏璐那边跑了过去。

　　快点跑。
　　快点跑。
　　李鲸容拉着苏璐的手，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快点跑。
　　他觉得自己仿佛到了蛾摩拉城覆灭的现场，和他一起逃难的，还有一大群奇奇怪怪的超现实生物。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他跟苏璐已经走了这么多，无论生死，都一定要在一起。
　　“什么东西在响？”苏璐问。
　　“不……不知道。”李鲸容不肯放慢脚步。稍微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圣经故事——就算回头的话，也不可能变成盐柱。于是他一边继续跑着，一边回过头去看看巨响的来源。
　　然后他看见了。
　　事情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他回头的那一刻，艾拉缪尔城堡崩塌了。
　　构成城堡主体的巨型方石崩离解析，在那一刻，淡紫色的的光罩出现在整个城堡中。就像那个黑武士的消失一样，整个城堡也因为这看似柔弱的光芒——从他的视角看，就好像整个城堡都在向自己压来一般。
　　高塔歪歪扭扭地躺进了护城河里。
　　李鲸容堵住耳朵，几乎忘记了继续逃走。
　　在转眼之间，艾拉缪尔城堡——这座古老宏大的城堡，这个差点成了他和苏璐新家的城堡——就这样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
　　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按照约定，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阵亡者的幽魂被封印在城堡之下，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这、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容哥？”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李鲸容看见了他的朋友。阿兴站在他身后，急得就像一只将要被拔毛的猴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兴简直就快哭出来了，“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老爷子晕过去了，容哥，我该怎么办……天啊，你的城堡怎么忽然就没了啊……”
　　“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李鲸容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和苏璐被卷入了妖怪们的灾难，有那么一刻，他真以为他们两个要把命送在这里。然而最后出现的竟然是那位千百年前的族长，而他们两个只是旁观者……只是这座城堡的过客而已。
　　最后主角出现，他们两个就应该退场。
　　大法力，大智慧，透视幽冥彼岸之眼，往返过去未来之力……
　　李鲸容想起了艾拉缪尔家族的能力——这个近于“神”的传奇家族，原来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
　　柯洛丝。
　　那名少女族长，竟然从过去穿越到现在救他们了。
　　这所有的一切因她而起，最后也由她终结。他和苏璐是两个不小心卷入这些事件的见证者，而这终究是属于艾拉缪尔家族的传奇。
　　李鲸容沉下心来，开口问道：“说，我老爸在哪儿？”
　　他看见了一架红色的飞机。
　　直升机已经熄火，安静地躺在漆黑的平原上。原来他们两个一路奔逃，竟然正好跑到了老爸飞机坠落的地方。
　　“还还晕着呢。”阿兴指了指机舱里面。
　　李鲸容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接着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我……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逃掉？我觉得……我似乎还是有点害怕……”他咽了口唾沫。就算刚刚面对了死亡的威胁，他还是觉得老爸更吓人点。这几乎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本能。
　　老爸躺在机舱里，昏迷不醒。
　　但这对他来说，几乎比黑武士的巨剑可怕数倍。
　　“李鲸容阁下。”
　　一个克制而有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鲸容猛一转头，看见半人马女巫赛莉娜站在自己身后。她的长发略有些凌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碧绿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
　　李鲸容觉得相当尴尬。在这种情况下遇上，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刚刚苏璐最后孤注一掷尝试驱动法阵，而她的冒牌身份终被揭穿……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大群妖怪。
　　“我说，对不起。”
　　“咦？”赛莉娜一脸诧异，“李鲸容阁下，您为什么道歉？”
　　苏璐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骗了你们。”
　　李鲸容补充道：“那把剑根本不是什么法剑，苏璐也根本不是什么公主……这些都是我的主意，我强迫苏璐干的。她带着假剑去城堡，那时我们只想骗过老爸，还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他指了指机舱里沉睡着的父亲，“……对不起，赛莉娜，不光是你，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
　　赛莉娜碧绿的眼睛里，惊诧的神色更甚。
　　“谁说荆棘月华之剑是假货？”她反问道，“李鲸容阁下，您这是在侮辱我们的眼力吗？那可是艾拉缪尔家族代代相传的法剑……无论如何，这点识别能力我们肯定是有的。您在说什么啊！”
　　李鲸容不禁结舌。
　　那把剑是他亲手选定，包装，加工的，整个伪造过程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它怎么可能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怜的□□商，而银行官方却信誓旦旦地说他制造的全都是百分百的真钞。
　　为什么他自己承认了自己是骗子，对方还是一点都不相信？
　　“我来找你们也就是为了这个。”赛莉娜说。她皱了皱眉头，轻声念出一串咒语，然后荆棘月华之剑再次出现在她手中。
　　苏璐接过这把古老的细剑。
　　“容，确实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剑身的纹路，“如果它是假货的话，那么，为什么那位少女族长可以用它施法？”她忽然抬起头，“赛莉娜，她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赛莉娜坦言，“我们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柯洛丝殿下居然会亲自来。”
　　“但她为什么不把剑带走？”苏璐的眉头微微颦起。每次她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这把剑是真的，那它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武器吗？她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赛莉娜告诉他们最后的结果。
　　那名少女用一个法术就结束了一切——根本没有一点商量。她的存在本身就近乎于奇迹。
　　“我如果在此时将它带走，荆棘月华之剑就不可能再属于我。所谓的命运就是这样混乱而荒谬的东西……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保管。在命运之线的牵引下，我总会得到这把剑的。”
　　赛莉娜转述道，“反正，最后离开的时候，柯洛丝殿下就是这样说的……荆棘月华之剑是真的，而她总有一天会得到它。”
　　苏璐陷入了沉思。
　　李鲸容也一头雾水。
　　只有在你们手里，我才有可能拥有它。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见鬼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