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寄一封关于春天的信[星际]》长鲸海

1、第 1 章

　　星历 635 年初春，三月十五日的早晨八点。

　　星际邮递员阿格斯今天照常起了一个大早，朦朦胧胧地送完了仅有一单的快递，眼见着工作用的手机再也没有弹出新消息，他懈下一口气，放松神经，让积攒的困意瞬间席卷全身。

　　阿格斯咪蒙着眼睛，在路边的流动摊贩上买了两个味如嚼蜡的钢铁煎饼，他一边啃食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向前方高大的写字楼。

　　别误会，他的工作场所并不是在干净明亮的办公室，而是在大楼门前向右一拐，抬脚走进了最角落的一个小单间。

　　据说这个小单间的出生，是因为当初建造写字楼时出现了纰漏，多出来一个不上不下的空间。
　　这块空间之小，甚至不能多造半个厕所出来。

　　这个小单间后来被阿格斯的师傅租下来，当作星际邮递的工作间。

　　起初，房间里只有空荡的四壁，和一扇透不进多少阳光的窗户。

　　而现在，多放置了一张四角都有磨损的桌子，一把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电竞椅，听采购椅子的同事说，这还是个高级货。
　　但从坐上去时发出的“咯吱”声，和椅子底座时不时发散出来的七彩光芒，阿格斯大概能判断出，采购的同事十有八九是被骗了。

　　要么就是——他被忽悠了。

　　但不管那位同事是否诚信，阿格斯都在打开工作间大门的那一刻，骂了他一句：“缺德。”

　　昨晚是那位同事守夜。
　　现在离交接班的时间还剩下十三分钟，却早已看不见他的影子。
　　只留下了一堆放在桌子上的食品包装袋，袋口紧紧扎着，但挡不住逃逸出来的油腻味，混合着辛辣，再经过半个晚上的“成长和发酵”后，其威力能穿透肉身直击灵魂。
　　这些，便是迎接阿格斯新一天的工作的大礼。

　　阿格斯用力揉了揉鼻子，一下清醒不少。
　　他翘着指尖，拎起食品包装袋往垃圾桶的方向一丢。

　　感应到物体正在快速靠近，垃圾桶忽然响起一声“嘀”，自动开盖，收入包装袋——这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最智能的玩意儿了。

　　在一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竟然还有人会在如此原始的地方办公。
　　这是入职以来，阿格斯第一千三百五十二次感叹自己混得太惨。

　　没办法，谁让当初的自己没眼光，选择了一个即将被智能科技替代的行业。以至于现在正当年轻，恍然睁眼一看世界，却发觉行业会比自己先死。

　　伴随着空间传输仪器的技术精进和价格大众化，他所面临的，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失业。

　　可是回望过去短短的二十八年人生……他悲哀地发觉，自己只会送快递。
　　好像除了这件事以外，什么也做不好。

　　阿格斯颓唐地抹了把脸，垂眸看向屏幕。

　　“叮咚！”
　　电脑屏幕忽然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有醒目鲜红的字体在不断跳动。

　　如果是普通的运输订单，它是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待处理工作列表里，能有这种出场待遇的，都是价格较高的特殊订单。

　　阿格斯懒懒地撩起眼皮，准备仔细看看是哪位有钱又落后的客户，现在竟然还愿意选择人工运输。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不幸。
　　这种一年半载才出现一次的困难订单，竟然让他撞上了。

　　......
　　等等——阿格斯匆匆看了两行字，眼眶一下放大，把面前简单的文字再分析过五遍后，才敢确定——这是难得一见的特殊定制订单，且这位下单的客户不是一般的有钱，订单的运输困难程度也不是一般的困难。

　　他继续往下看，确认信息：
　　[寄件方：柳木森
　　联系电话：68888888888
　　寄件地址：水岸景都3幢
　　物品信息：信件
　　取件时间：xxxxx
　　......
　　收件方：林致
　　联系电话：6542152684
　　收件地址：z星系雪国第三雪原探寻研究所
　　预付金额：100000.00
　　......]

　　“十万元......”阿格斯在掂量这个订单是否划算，“z星系......”

　　z星系是去年才被发现的一个新星系，尚未被完全开发，连名称都还是一个代号。
　　“雪国，位于z星系外围，是全联盟共同选定的、即将被发开的第一个星球。它的名字取得直白，整个星球几乎都被雪原覆盖，生物稀少。
　　那里的人类痕迹，只有几位长时间驻扎的研究人员。
　　雪原上行动不便，连最基础的交通道路都未建成，据说那里仍然在使用老旧的出行工具——极地多功能车。

　　不过，车辆不是个大问题。
　　只要接下订单，并且顺利地到达雪国，公司自然会为阿格斯安排好出行用的极地车。

　　但……阿格斯还没想好要不要接下订单。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天平已经倾斜了大半——他一边前往寄件地址水岸景都，一边给3年前退休的老师傅拨了个通信，想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老师傅是带他入行的人，在快递运输行业待了一辈子，临近退休的时候却几次念叨着想要改行，还劝说过阿格斯许多次。

　　接起通信的时候，老师傅听完阿格斯的烦恼，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略带惊讶地问他：“你......还没有改行啊？”

　　不知怎的，阿格斯没了底气，弱声回答：“还没......”

　　“你说的这个问题吧，让我想想。”老师傅在通信那头听到了行人和车辆的声音，随口问了句，“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阿格斯：“在去水岸景都的路上。”

　　老师傅一愣，随之叹了口气，说：“你看，你这不是有答案了吗？不用再问我的。”

　　“可是……”
　　他并不确定。

　　“没什么好可是的。向前走吧，信你自己，准没错的。”老师傅直接拦下他的话，转而道：“我以前养在办公室的花，今年开了吗？”

　　阿格斯的思绪一下被带偏，接着说了句：“还没开，但我前两天看，已经有点冒绿芽的意思了。我今天走的急，忘记给它浇水了。”

　　“忘了就忘了，那盆花多少年了都是一副死样子，也不指望它开花。”

　　“师父您买的时候是被骗了吗？”
　　他们公司的同事好像很容易被骗……那位买了闪光电竞椅的同事也是个例子。

　　“不是，那盆花是我在路边摊买的，图便宜的而已。”

　　“哦……”阿格斯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建筑物说，“师父我先不跟您说了，我到地方了。”

　　老师傅惊道：“这么快就到了？你小子还是这么能找地方。我记得水岸景都那地方，是个别墅区，绿树比路还要多，据说夏天的时候居民还要交一笔驱赶蚊虫的高昂费用，住在那里的人完全就是一群有钱没地方花的大傻子！”

　　“……师傅，”阿格斯尴尬地提醒，“我的客户出来了。”

　　老师傅：“嗯，那就……”

　　“您的声音有些大，她好像听到了。”

　　“哦。”老师傅故作平静地回道。
　　声音落下不过半秒，他就火速掐断了通信。

　　阿格斯握着还未黑屏的手机，眨巴着眼睛，不敢与面前的客户对视。

　　倒是让客户先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你是，星际运输的快递员吧？”
　　“嗯，我那个……是来上门取件。”
　　“你稍等，我去拿信。”
　　说完，人又跑进屋里，留下一扇敞开的大门，和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快递员。

　　她似乎完全不担心快递员会趁机闯进去。
　　阿格斯心想。

　　他站得笔直，目光呆滞了一会儿，忍不住被屋里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
　　一排连着一排的收藏柜就摆在他正对面的地方，上面放着各色各异的宝石。看上去价值不菲。

　　“来了！”欢快的女声忽然响起。

　　阿格斯一下挪开视线，还没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封粉红色的信件。

　　“劳驾，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林先生手里。”

　　阿格斯一抬头，发现客户已经蹦到了他跟前，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跟您核对一下信息，您是柳木森女士，是吧？”

　　柳木森一点头，“对，是我。”

　　“好的，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你的信件将于......”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柳木森接了过去，回复道：“对，我看了好几家快递公司，还是觉得你们家最靠谱。这封信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一定要平安送到，谢谢。”

　　她说这话时，眼眸都是亮的，像是装满了无限期许。

　　阿格斯愣了愣神，“好的，也谢谢您......”

　　“你已经谢过了。”
　　“嗯，是的。”

　　......

　　因为临别时的这个眼神，和这份信任，阿格斯硬是挺着一股劲，一路从星城赶到了雪国。当他望着茫茫雪原不知所措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冲动了。

　　阿格斯在极地车的停靠站台上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随意在一个没有风雪侵蚀的角落坐下了。

　　雪国是一个人迹稀少的星球，这雪国上的极地车，也因此惰怠，一个星期只开一班车。
　　阿格斯来时没掐算好时间，现在距离下一班车到达还有足足十二小时，他只好躲在这窄小的停靠站台里，隔着玻璃窗看白雪静静飘落，遥遥雪原之外长久没有变化，不像是有车要来。

　　他抬头，瞭望远处与压抑低沉的云层融为一体的雪山。
　　似乎有好长好长时间，他的眼底都被无望填满了。

　　十二个小时，对阿格斯来说，既漫长，也短暂。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鲜少有能做的事情，并且因为这次是带着工作出远门，也提不起兴致。
　　他的姿势，从坐着变成躺着，看上去颓废了许多。

　　他心想：除了星城那间出租屋外，应该只有这里，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随性一把。

　　天地间的时针悠悠转了好久，忽然——
　　“呜——！”
　　响彻雪国的警笛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