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冷》晴灿

7、慢冷

　　裘轩的委屈央求，林修的嘲讽轻笑，都让俞诗年觉得狼狈至极。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不想理会裘轩的歪理，甩开他的手往警察局外走。

　　林修稳步跟在她身旁，什么也没有问。

　　这一刻她十分庆幸他是个有分寸感的人，不至于让她变得更加狼狈。

　　俞诗年带林修去医院做检查。

　　他的后颈没有发现淤血，医生叮嘱隔日再来复查一次。耳朵受伤比较严重，缝了七针。

　　听医生说再用点力他耳朵就要被撕掉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

　　林修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疼痛，她以为他身上的血渍是不小心沾上的，没想到他竟然伤得这么重。

　　趁着医生给他缝针，俞诗年伸手抬了一下他黑色西装的领口。

　　他西装下边的白衬衣染红了一大片。

　　受了这么重的伤，林修竟然一声不吭，像个没事人一样。

　　俞诗年对他的隐忍能力，深感佩服。

　　医生缝完针叮嘱：“伤口一定不要沾水，每天都要消毒，消炎药已经开好，拿着就诊卡去楼下药房取，这个季节伤口极易发炎，一旦发烧，赶紧来医院。”

　　“记住了，谢谢医生。”林修客气道谢。

　　取了药，离开急诊室，俞诗年找了条长椅坐下，林修坐到她一侧。

　　俞诗年侧头端详着默不作声坐在她身旁的人，忍不住开口问了句：“疼吗？”

　　听到她关心的询问，林修觉得眼热，低头摸了下被包扎严实的耳朵，轻轻摇了摇头：“不疼，麻得没知觉了。”

　　俞诗年戏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一贯成熟稳重的林大工程师都学会打架了。”

　　林修另一只没受伤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沁上了一层红，他解释道：“没学会，第一次打架，没什么经验，不然也不至于被伤到。”

　　俞诗年对他学没学会打架，第几次打架，完全没兴趣。

　　她想知道他一个本应待在W市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D市，又为什么会和裘轩打架。

　　“为什么和我男朋友打架？”

　　“前男友。”林修纠正。

　　他刻意咬重了“前”字的发音。

　　俞诗年语塞。他这一丝不苟的样子，倒还是那个一贯严谨认真、专业第一的风格。

　　她又想抽烟了。

　　俞诗年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她身旁，最终从包里摸出了两颗口香糖扔入口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想起他讨厌她抽烟。

　　俞诗年缓和了一会儿，才继续问：“为什么和我前男友打架？”

　　“他欠揍。”

　　裘轩确实欠揍，俞诗年不否认，但，“他欠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路见不平。”

　　“多管闲事。”

　　林修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回应，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待回过神来，凝视着她的双眼，紧张地问：“年年还在恨我吗？”

　　恨他？没有。俞诗年轻笑：“过去的事你不是都解释清楚了，既然一切都是误会，我为什么要恨你。”

　　她知道是误会，却还是不要他了，不恨他，却也不爱他了，残忍地把他一个人留在过去的感情里。

　　“感谢年年深明大义。”林修苦笑，失落解释道，“即便我们没有在一起，年年的事，也是闲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知道有人欺负你，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家人？俞诗年被他的回应逗笑了。

　　她红唇微勾，明眸中流转着盈盈笑意，随手捋了下面颊旁的发丝，将散发都别到了耳后，动作漫不经心，却有着说不尽的柔媚旖旎，林修看得心跳怦然。

　　俞诗年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手指在他的后背上敲打了几下，柔声叫着他的名字：“林修。”

　　随着她这样的靠近，他的鼻息间萦绕着全是她身上柔美的气息，林修背脊不自觉绷直，佯装平淡地“嗯”了声。

　　他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有趣，他在紧张什么？

　　俞诗年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顺势往他身上一倚，白嫩纤细的食指轻抚着他的下巴，巧笑嫣然地问：“别跟我说分手这么多年，你还对我念念不忘？”

　　她眼眸里的笑意不达眼底，明显就是随口一问。

　　林修垂下了眼眸，握住她乱动的手指，轻轻放回到她的腿上。

　　待心中汹涌的情感平复好，林修抬头，温柔地笑问：“如果我说对你念念不忘呢？年年愿意回头哄哄我吗？”

　　俞诗年笑意僵住，眉心拧紧了三分，眼神中满含探究。

　　她似乎在林修那双狭长的凤眼中看到了无限柔情。

　　林修天生就长了一双含情眼，明明眼中没什么情意，偏偏他看人时总是很专注，总能让人从他眼中瞧出无限深情来。

　　她以前最喜欢看他这双眼睛，每次和他对视，都会觉得他望向她的目光中饱含爱意，会觉得他深爱着她。如今却不会对他这样的眼神产生什么误会。

　　俞诗年轻笑一声，把另一只手从他肩上移下，敛下脸上所有神色，声音清淡地回了句：“开什么玩笑。”

　　林修听到她的回应，也笑了，声音是一贯的清缓：“是啊！我在开玩笑。怕你被渣男影响心情，开个玩笑逗你一笑，你别当真。”

　　林修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怕她不信，又补充道：“我又不是什么痴情种，怎么可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等你三五年，你知道的，我对感情一窍不通，脑子里只有那些代码和指令。”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时隔这么多年，再听他这番真挚的话也不会觉得扎心了。

　　俞诗年弯了弯眼眸：“我知道，所以你能成功，听说你们公司研发的智能机器人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恭喜你。”

　　她含笑的眼中不见丝毫波澜，淡漠疏离到让这六月的夏天都泛起了寒意。

　　林修轻声道了句谢，目光望向地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试图从重叠的身影里找寻出一些和她有关的温暖。

　　俞诗年起身向前，从包里拿出纸巾把口香糖包住，错开了这样的重叠。

　　她将垃圾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回来时，没再坐下。

　　她的影子距离他的影子有一步远的距离。
　　很短，又似乎很难逾越。

　　林修的心被失去她痛苦裹挟着，痛极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沉默，她和他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些事她想弄清楚缘由。

　　俞诗年追问道：“你怎么会在D市？又怎么会去裘轩的酒吧？”

　　林修没有抬头，凝注着她的身影，淡淡地说：“D市政府这边为外来企业来此发展提供了非常好的政策，我们公司在这里收购了一个制造厂。去应酬。”

　　他句句有认真回应，理由合理，逻辑清晰，俞诗年毫不怀疑。

　　“那以后会经常在D市？”

　　“对，会常住。”

　　话题终止，俞诗年打算离开：“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不等他回应就转了身，地上的影子离他也越来越远。

　　她又打算抛下他一个人了，可他不想再被她抛弃了。

　　林修对着她的背影喊道：“过去的事既然我们都放下了，还能做朋友吗？”

　　俞诗年停脚，故作轻松地回头笑道：“你刚才都说视我为家人了，我要说不能，是不是显得太不仗义？”

　　“是，年年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林修起身，拉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以后在D市就仰仗年年照顾了。”

　　她怎么就不是不仗义的人了！

　　俞诗年挣脱被他握着的手腕：“你要带我去哪里？”

　　“是你要带我回家。我刚来D市还没来得及找房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能回W市，劳烦年年收留我几天。”

　　“不是！林修你为什么要让我收留你啊！”他没找房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俞诗年真有点搞不懂他的迷惑行为了。

　　林修什么时候变得跟她这么不见外了？

　　林修眼眸半眯地望着她：“年年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是还觉得我对你念念不忘？”

　　“怎么可能。”俞诗年赶忙否认。

　　开什么玩笑，当初她那么炽热地追求他，都没有捂热他的心，分手多年，她又怎么会误会他对她念念不忘。

　　“那你是还有其他的男朋友，怕带我回去不方便？”林修又问。

　　俞诗年真的有被他这丰富的想象力给震惊到，不想再回应，带着他去停车场找了车，不耐烦地说了句：“上车。”

　　林修毫不介意她嫌弃的语气，乖巧坐进副驾驶，耐心解释：“年年别误会，纯属我在这个城市只认识你，医生说我的伤口要换药，需要有人帮我，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只能让你收留我。

　　“嗯。”俞诗年轻声应着，她哪敢误会他，她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而已。

　　这个城市的晚高峰异常拥堵，上高架不久，就开始龟速行驶，走走停停，完全提不起速。

　　俞诗年和林修谁都没有开口，车内寂静得可怕。

　　俞诗年打开FM，梁静茹的温柔深情的歌声在车内响起。

　　“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

　　她平时喜欢听这个频道，如今林修坐在一旁，显然不合适听这个频道。

　　俞诗年又按了几下切换按钮，成功地切换到交通广播，听到主持人说前方发生交通事故，预计还要拥堵一段时间，烦闷地将广播关掉。

　　她的小动作一如从前，烦躁的时候总是喜欢咬着下唇，那气鼓鼓的模样，总让他担心她会咬破嘴唇。

　　林修侧眸，含笑望她：“年年怎么这么没耐心？堵车的时候最忌讳心烦。”

　　他说完降下车窗，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沿上。

　　“这么美的沿海城市，堵车也不见得是坏事，在夏天被晚风拂面真的很舒服，年年开窗感受一下。”

　　林修一脸享受的模样，让这番话变得很有说服力。

　　俞诗年望了一眼前方一动不动的车辆，跟他一起降下车窗。

　　海风拂面而来，她散落在面颊两侧的散发都吹到了脑后，凉凉的，确实很舒服，心里也清静了几分。

　　“是不是好些了？”林修问。

　　“嗯。”

　　林修像是怕她继续心烦，耐心劝解：“再等一会儿就能过去了。”

　　时隔这么多年，再听他这样清缓有耐心的话，俞诗年有些恍惚，不自觉地被他扰乱了心神。

　　直到后方的车狂按喇叭，她才回神，赶紧松开刹车，专心随着前边的车流往前走。

　　可能真的心静了下来，拥堵的路程也显得没那么难熬，感觉堵了没多久，路就变得畅通了。

　　车提起速来，海风吹得有些冷，俞诗年关上车窗，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等车驶离高架，林修询问：“年年可以带我去趟商场吗？我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

　　俞诗年“嗯”了声，将车开进了离家最近的商场。

　　陪林修一起买了衣服，又跟他一起去超市，看他往购物车里加拖鞋、毛巾、牙缸等日常用品，总觉得怪怪的。

　　他买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借住几天？

　　看着他包扎着绷带的耳朵，俞诗年终是没有开口去问。心想算了，他会受伤总归和她脱不了干系。

　　逛完日化区，林修又带她去零食区。

　　他认真挑选零食的模样没有变，依旧特别迷人，让她有一种回到大学的感觉。

　　只是那个爱穿白T恤牛仔裤的大男孩已经变成了西装革履的科技新贵，她也不再是那个追着他乱跑的傻丫头。

　　过去的事，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起，林修是何模样都和她无关。他们两个就不该再碰面，她讨厌被他影响情绪。

　　俞诗年顿时没了陪他逛下去的耐心，说了句：“你慢慢买，我去门口等你。”

　　不等林修回应，一个人转身离开。

　　林修僵在原地，静静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不见，也回不过神。

　　她现在就那么讨厌和他相处吗？

　　许久后，手机消息提示音召回他的思绪。

　　林修解锁，看到贺睿发来的消息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

　　贺睿问：【怎么样兄弟，见到俞诗年了吧？当她知道你为帮她修理渣男，而光荣进局子的事迹时，有没有感动到哭？】

　　林修：【她只对我说了四个字。】

　　林修回完消息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借着垂眸挑选零食，来遮掩着眼底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