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折枝鸟

35、第 35 章

　　暑假前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如同一群振臂高飞的山鸟，乌泱泱的一片从这座山头飞出去。

　　楼疏影收拾完宿舍里的东西之后出校门，遇见了站在校门口和朋友们窝在一起抽烟的宋薪。见到楼疏影他就掐烟起身，朝她走过来，像是特意在等她。

　　“什么事？”一来二去地她和宋薪竟然也成了不点头也能相交的朋友。

　　宋薪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表彰名单上看见你名字了，恭喜啊学霸。”

　　“谢谢。”

　　“走啊，请你吃东西。”宋薪说。

　　“你钱多烧得慌？不用你请。下周我几个朋友约了给我庆祝，你要一起去吗？我请你。”

　　“也成。你到时候发我时间，我带俩果篮去。”

　　“？”楼疏影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幸好你没说成带花圈，不然我就不是病了，而是死了。”

　　宋薪气笑了，“你拐着弯骂我蠢是吧？”

　　他们顺着人流往车站的方向去，忽然一个脏兮兮的男人边走边四下张望，差点撞上楼疏影。与其说是男人，但仔细看来这人和他们应该是同龄，而且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

　　他穿着廉价的脏T恤和仿佛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长裤，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周围的学生都躲着他走。

　　宋薪顿时不满了，啐了他一嘴，却也懒得跟他多纠缠，“你他妈瞎啊？出门带两个眼珠子是摆设？”

　　那男生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被骂了也没说一句话，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宋薪不满道：“妈的，真倒霉，这阵子老能在校门口碰到这乞丐。抽烟都反胃。”

　　楼疏影：“乞讨？”

　　宋薪：“谁知道，天天躲那草丛后面，不知道他干嘛呢。”

　　楼疏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那副样子……她没看清他的脸，也不知为何他会在此流浪。但他竟让她不由得想起之前打完剧本杀，在车站遇到的拾荒老人。

　　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样呢？她不忍心，从书包里翻出几十块钱，想要追上去给他。

　　宋薪见状迅速拉住她，提醒道：“学霸，你可千万别可怜他啊。这小子贼得很，上次周原兜里的钱差点给他偷了。要不是我们出来得及时，钱就没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怜他没必要。”

　　周原点头如捣蒜，“对啊，我这么些年都没见过扒手了，这傻缺又蠢又贪，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要不是鑫哥拦着，我怎么说也要打得他亲妈都不认识。”

　　宋薪：“你也是，撅着个大腚往那一蹲，钱就塞后屁股兜里，人不偷你难不成还提醒你？”

　　楼疏影点点头，没说话。把钱收回了口袋。

　　-

　　夏初，鹭城白天刚刚下过一场雨，将本就暑热难耐的人又甩进蒸炉里蒸了一遭，濡湿难受。幸而傍晚雨过天晴，夕阳烂漫地挂了半边天，彩虹若隐若现。

　　因为是认识的人，边磊进城采买的同时，顺路小面包车先接了几个人过去。剩下的打车前往。楼夕月约了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也许晚点来，也许不来。这都要看她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是什么情况。

　　边磊今年把餐馆周边的一块地也租了，正是热的时候，傍晚的时候这块地上的几张桌子就派上用场，正对着大海，虽然和海隔了一道马路，但胜在热闹。

　　他们预约的时候，还特意选在了外面，吹着海风吃饭图个惬意。

　　“恭喜你啊，小美女。”岑聆亲自来给他们上菜，对楼疏影说，“今天店里忙，边磊还在厨房忙活着，我先来恭喜你了。这两盘菜送你们的。”

　　给他们送的是上次楼疏影说好吃的锅包肉和拔丝地瓜。

　　楼疏影连连道谢。大家也纷纷为她送上恭喜。

　　“诶，这正恭喜呢，晏希你干嘛去？”万时兮突然叫住离席的晏希。

　　晏希：“有点事，你们先吃。”

　　之后大家都闹哄哄地吃饭聊天，楼疏影因为这次的赛事，她保送的机会更多了一重保障，大家也就此聊到了将来的计划。

　　只是楼疏影还在担心着楼夕月去见心理医生的结果。这一段时间来，她的精神已经好很多了，人开朗了许多。晏希上次也说，她有可能愿意跟他聊聊。

　　晏希没有再回来，而是岑聆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来一下后院。】

　　楼疏影疑惑不解，但还是去了。刚走到餐厅前台，岑聆就神神秘秘地走出来，领着她去后院，“他手机没电了，正在调试设备，叫我带你过去一下。”

　　楼疏影上次来，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后院。

　　走进去才发现这是边磊和岑聆的生活区域，小院里种了一棵巨大的凤凰花树，至今仍挂了满树火一样鲜艳的花，地上也落了许多，铺就一张巨大的天然地毯。旁边还有一些景观花木。

　　凤凰花树下有一简易凉亭，凉亭里有投影仪，是个氛围感十足的地，生活气息也浓。

　　晏希正坐在一张布艺的折叠椅上，看见楼疏影过来，他拨开凉亭的纱幔，交到她手上一个游戏手柄。

　　楼疏影笑了笑，不明白晏希要做什么。她轻飘飘的笑好似回忆的春天里抽芽的柳叶，轻轻掠过水面，好像对于什么都是一带而过的样子：“这是做什么？”

　　晏希因此心情很好，却难得神秘，这份礼物他准备了许久，和外国的朋友共同合作构思世界观，搭建开放世界，全部的剧情都是由晏希写就，后端编码是他和朋友一起，中间无数次出错，系统崩溃，编码一点点小错纠错调整就要花一整天，又经过两轮测试最终才在今天准备好。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走到电脑旁边，桌面打开是一个可爱的游戏开始界面，上面是两个Q版小人在一片广袤的草原里加速奔跑的背影，小人的身上背着武器，他们奔向的是一片温馨和谐的桃花源，围绕在小人周围的是另一群Q版小人，不过都是奇形怪状的怪物。

　　晏希走过来教她怎么使用手柄，“这个是攻击键，这两个摇杆是前进和视角，这个是跳跃……”

　　刚教了一点，楼疏影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响起。

　　楼疏影拿出来看，是妈妈的电话。

　　她放下手柄，对晏希说：“等一下。”

　　“喂，妈妈，怎么了？”

　　对面传来的却是妈妈浓重破碎的哭腔，“夕月出事了。她从医院出来之后说要去找你们一起给你庆祝，医生说她可以尝试着自己出门，她就没让我们跟着，结果……”

　　接下来妈妈几乎已经泣不成声，是爸爸接过了电话，让她赶紧回去。这仿佛是一记五雷轰顶，重重地砸在了楼疏影的脑子上。

　　完了……

　　楼夕月是为了来给自己庆祝，才在路上出的事。妈妈崩溃的哭声，爸爸近乎冷漠的声音，楼夕月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楼疏影顿时觉得周身冷到了极点，汗水细密地爬上后背，一阵冷一阵热，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她的脊背。她想，无论楼夕月出了什么事，她都难逃其咎。如果没有她这次莫名其妙的庆祝，这该死的没有什么必要的庆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所谓对妹妹的关心是多么自私。她第一时间想到不是楼夕月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而是想着，完蛋了，她好像是导火索，她该怎么跟爸妈交代这件事？

　　她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在为自己开脱啊。从她进入楼家的那一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博得爸妈的接纳，后来是希望她们会喜欢自己，所以做出来想要迫切地找回妹妹的行为，在妹妹回来之后又表现出一副为了妹妹好的假象。

　　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虚伪的一个人啊。

　　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大脑，几乎要倒下的一瞬间，幸亏晏希及时冲过来接住了她。

　　楼疏影几近崩溃：“夕月出事了。因为要来给我庆祝，在路上出事了。”

　　晏希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但这个关头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安慰着楼疏影的情绪，“别着急，我打个车，先去看看再说。”

　　之后晏希和剩下的朋友们匆匆说了一声，带着楼疏影先离开了。

　　匆匆赶到医院之后，楼夕月已经被注射了镇定剂睡着了。额头、手臂上多处都包裹着纱布，楼疏影光是从门外看都觉得触目惊心。

　　医生说皮外伤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楼夕月因为这次惊吓，之后也许心理问题会更加严重。

　　戈宇也在病房外。

　　他们还得去一趟警局，因为这次是戈宇及时出现，阻止了犯人伤害夕月。赵音原本紧绷脆弱的神经经此一遭也变得有些敏感，怕她在警局情绪过于激动，所以她留下来照顾楼夕月。

　　楼疏影坚持跟去了警局。

　　到了警局之后，警察详细说明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刚刚走访调查了一下学校周边的情况，通过监控可以发现这人已经在学校门口徘徊了好几天，但因为他的扮相和乞丐无异，也没有阻碍正常的社会秩序，所以之前没人注意到他。但从小区这一路的监控来看，就是他跟踪受害人，并实施了暴力行为。”

　　她今天刚刚见过这个乞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伤害了楼夕月的人竟然是这个乞丐，她居然之前对他有过一瞬间的怜悯，这点怜悯在此情此景更显得讽刺。

　　她控制不住地冲到门口的垃圾桶旁边一阵干呕，眼泪和胃里灼烧的酸水一齐吐了出来，愧疚与悔恨一股脑地找上她，这感觉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回来之后，她听见戈宇说：“我认识他。”

　　戈宇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