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折枝鸟

28、第 28 章

　　美国也下了场大雪。
　　“你爸爸真是的，你明明也是我的儿子，每次跟你见面，他都搞得一副好像是我要抢他儿子一样！”坐在副驾驶的妈妈不满地说。

　　晏希专注着开车，没说话。他对于爸妈不睦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两人是在留学时相遇相恋，之后迅速闪婚。但感情基础不稳定，在晏希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现在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你怎么不说话？”
　　晏希腾出一只手抓着妈妈的手，安抚她，“别多想。他和阿姨忙着上班，奶奶和弟弟在家没人照顾而已。”

　　“那好吧。”妈妈撇了撇嘴，她还想说自己的儿子又不是给他小儿子当保姆的，但最终还是收了这过于孩子气的话。

　　“Alex给你准备了很多新年礼物，还给你买了一台新电脑。今天他朋友家的女儿也会来我们家，她大学跟你申同一所学校，你记得对人家女孩子热情点。”

　　Alex是妈妈的丈夫。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向来做事有分寸，但性子冷，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后他的社交。
　　“嗯。”晏希敷衍地应着。

　　到了超市之后，晏希的手机响了，他让妈妈先进了超市。自己在车里接电话。

　　“那个游戏我试玩过了，总体来说游戏核心玩法很棒，有一些小问题我整理成了文件，待会儿发给你。”
　　“好。”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游戏了啊？”

　　“不是临时起意，做了很久了。是个礼物。”晏希简单解释。简单聊过之后，他就挂断了电话，之后迅速浏览了对方发过来的文件。

　　途中他瞥到和楼疏影的对话框，上次发信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明天就是除夕，她现在应该情绪很不错。

　　他手指悬停在对话框的位置，很快又收回来，因为想到自己平淡乏味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分享给她的。

　　反倒是楼夕月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到了外婆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外婆家？不是说要除夕和楼疏影一起吃饭的吗？他们一起回了老家吗？

　　-

　　“喂，是楼女士吗？泰勒这两天的情况有点不太好，之前是吃不下饭，但今天我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它拉血了。”

　　店员发过来的图片上泰勒病恹恹地躺在宠物店的床上，尾部粘了许多血迹，之前它待的笼子里也是好大一滩血。

　　触目惊心到她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连忙抱歉地对超市的理货员说自己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了，急匆匆地赶到宠物店，又带着它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检查。

　　经医生诊断后发现是急性肠胃炎，之后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楼疏影不知道为什么泰勒会突然得急性肠胃炎，店员给泰勒喂的都是寄养的时候，晏希送过去的泰勒平常吃的食物。

　　医生说可能是突然改变生活环境，外加宠物店里面其他生病宠物的交叉传染，各种原因都有可能会导致。

　　她坐在泰勒旁边心疼地给它顺毛，眼睁睁看着一只肥肥大大的、生龙活虎的微笑小天使此刻可怜兮兮地生着病。水润润的眼睛也很没有神气，也许是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所以隔一会儿它就会掀起重重的眼皮，确认楼疏影仍在自己的身边。确认过后才能安心。

　　护士拨开它雪白的长毛给它打针，打针的时候泰勒的呜咽声都很没有力气。

　　窗外墨蓝色的夜空，忽然炸开一团烟花，之后一朵接着一朵，点缀着夜空。

　　临近年关，宠物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闲下来时偶尔讨论今夜回家吃什么，春节假期怎么过。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楼疏影今夜就是除夕了，而原本今晚她是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年夜饭的……

　　后来她想着，没办法一起吃饭也是无奈之举，她买点菜自己给自己做一顿能饱腹的也好。而且夕月不在，她还能把泰勒接回来一起住。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仓促而混乱，没有着落。除夕团圆与她无关，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的记忆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时候她是麻木的，甚至没有任何关于节日的概念。她不知道一年当中会有那么多值得庆祝的节日，不知道生日需要庆祝，甚至每天都有可能是有意义的，值得纪念的。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已经覆盖全部的思想。她的一切行为只不过是出于本能。

　　所以此刻的她若说难过，似乎没有非常难过。只是再一次感到心脏是空的，思绪像某种粘稠的液体，十分缓慢地流动。

　　这种缓慢地流动，掺杂了她的记忆，让她迟钝地想到某些人某些事情。

　　她希望能有些人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分享一部分情绪。喜悦也好，忧愁也好，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一起吃饭也好。

　　所以她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楼夕月，想到了同学。
　　也想到了晏希。

　　可前面那些人都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晏希是最后一个被想到的。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到他。

　　她惧怕想到他。她惧怕晏希成为自己生命当中重要的一部分……那会失控的。

　　晏希应该是被楼夕月自然而然想到的人，应该是和楼夕月共享喜怒哀乐的人。
　　可是她没忍住。

　　越是让自己不要想到什么，越会想到什么。
　　她失神地握着泰勒的爪子，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地捏着。烟花爆裂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要拿出手机看眼时间才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

　　泰勒打了针，被喂了药之后才安稳地睡着了。身体不舒服的这些天应该都没有睡好。

　　她找人借了根线，把手机放在一旁充电。继续在医院陪了一会儿泰勒才回家。她摸摸泰勒向它告别：“姐姐明天再来看你，小可怜。”

　　“新年快乐。”她弯着眼笑，对泰勒说，也对自己认识的此刻能够想到的所有人说，“希望你以后都健健康康的。”

　　“呜。”泰勒呜咽一声，不舍地舔舔她的指尖当做回应。
　　在车上时就已经过了零点，新的一年彻底到来了。

　　她没想到会在家门口看见晏希。

　　他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楼道里，正在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晏希”。她习惯了把手机保持静音，所以不看手机的时候，并不知道晏希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晏希。”

　　晏希应声抬头，看见了她。他挂断电话，一言不发地朝她走过来，满身风尘。声控灯熄灭的时候，他刚好走到她的面前，抬手似乎想要做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

　　小区旁边不远处有一条新开放的高铁线路，她沸腾的血液和疾驰的高铁一样，呼啸着穿过每一寸经脉。

　　很多年后，她再一次回忆起晏希时，第一个想到的画面就是此刻。

　　她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但有一个名词，或许可以概括：
　　流浪猫。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如果是有需要拿的东西，你可以跟我说的，我帮你寄过去就好。”她能想到唯一的理由是，晏希丢了什么东西没带，“其实你完全不用特意回来一趟的。”

　　机票很难买，也许很贵，她很久没查机票的价格了。飞行时间也很长，将近20个小时，他是从什么时候出发的？

　　有什么东西能重要到，值得他放弃和家人团聚的时刻，舟车劳顿地回来一趟。

　　晏希的影子笼罩着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其实是她根本不敢仔细看晏希的脸，认识这么久，一直对视太奇怪了。

　　“我才知道他们回四川了，留你一个人在家。”
　　晏希说的是楼疏影的爸妈，外婆家就在四川。
　　楼疏影被戳中了伤心事，但她并不生气。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和晏希的那通电话。

　　“嗯，外婆生病了。他们着急回去看外婆。而且夕月回来这么久，一直没有回去给外婆外公看过，这次她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她边解释边拿出钥匙开门。

　　“我知道。”晏希自然能想到这些理由。他原本在见到楼疏影的那一刻，想走过去抱一抱她，或者用其他行为，让她不那么难过。

　　但以楼疏影此刻的状态，她需要的不是外力，而是破局。

　　自内而外的破壳，然后才能重获新生。他无论是作为邻居，或是朋友，都没有资格确信自己的出现能够从本质上给予她力量。

　　他并不认为“晏希”有拯救谁的力量。但是他想把自己能够给予她的都给她。
　　“吃饭了吗？”他问。

　　“没。本来打算今天出去买点的，但后来有事就没去。”楼疏影的声音听上去，情绪还算稳定，“既然你回来了，有件事得告诉你，我今天接到宠物店的电话，泰勒生病了，带去医院检查发现是急性肠胃炎，我刚从医院回来的。”

　　晏希回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食物就更别提了。

　　他打开冰箱，对着里面剩下的简陋的食材思索片刻，果断决定放弃在家做饭的决定，“嗯，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它。但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
　　“？”楼疏影疑惑地看向他。

　　晏希抓起手机和车钥匙，拉着楼疏影再次出门，“愣什么，我们得吃饭。”
　　“你不生气，不着急吗？”
　　“生气什么？”

　　“没照顾好泰勒。”
　　“泰勒是男孩子，生点小病是对它的磨练。”晏希笑。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除夕很多店也不开门，我们上哪吃啊？”

　　“东北菜你喜欢吃吗？”晏希拿出手机，似乎准备拨电话。
　　楼疏影点点头，“可以。”
　　“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