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折枝鸟

1、第 1 章

　　《冷空气》/折枝鸟
　　2023.10.8晋江文学城
　　第一章.
　　鹭城的冬，阴沉湿冷，下雨好似小娃娃小声啜泣，细密却刺骨的冷。
　　高一期末考刚刚结束，今天最后一天上课，留给老师讲试卷。

　　楼疏影得了老师的吩咐，把布置的寒假作业——8套数学卷子，拿去1班。除了这8套卷子之外，还有一本寒假作业的册子。
　　作业布置下来的时候，教室里怨声载道，一个个苦得像要去修长城。

　　“詹老师。”楼疏影敲了1班教室的门，“这是吴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此时正值课间，教室门口进进出出全是1班学生，楼疏影只认识1班的班长万时兮，两人经常因为各种班级事务碰面。
　　万时兮冲楼疏影打了招呼，楼疏影笑着回应。

　　詹老师接过卷子，每套都看了一眼，“好，辛苦你了。你这次考得很好啊，我的得意门生都差点让你超过了。”

　　詹老师说的是晏希。
　　也是楼疏影的邻居，她被爸妈捡回来的那个冬天，她第一次见到晏希，他看向楼疏影的目光里满是怒火与戾气。他不光看楼疏影，而且看她的养父母也是满脸仇视、鄙夷。
　　甚至朝楼疏影丢过臭鸡蛋。

　　她以为他讨厌自己穷酸可怜，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楼夕月。

　　晏希和楼夕月幼儿园起就是好朋友，青梅竹马。楼夕月在和父母出去旅游时，意外走丢，楼家父母苦寻一年未果，中途遇见了楼疏影。

　　见到楼疏影的时候她在碰瓷，她被人贩子推到马路上，撞上了楼家父母的车。她曾以为自己的人生，不是被折磨死，就是被车撞死。

　　但楼家父母和人贩子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坚持要带她去医院。

　　“阿姨很抱歉，我们太着急了，撞到了你。”
　　明明是她的错，道歉的却是受害者。
　　楼疏影站在原地，羞愧难当。手揪着单薄的衣角，几乎要把衣角扣出一个洞来。

　　看见阿姨疲惫不堪的神情、泛红的眼眶，楼疏影心被狠狠攫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滚落。
　　“阿姨……”一句话因她泣不成声，被说得支离破碎，“他不是，我，我爸爸。”

　　她几乎绝望地抓住阿姨的衣角，“阿姨，你可以，可以帮我吗？”

　　很快，她看见阿姨崩溃地跌倒在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后来她听楼阿姨说警察追查了很久才抓到那个曾经虐待过她的男人。再后来，辗转多日，她来到了温暖的楼家。自此，她重新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庭，善良知书达理的父母，优越的教育环境，在学校交了很多新朋友……

　　她不再是那个曾经流浪的小猫。

　　晏希初中去了国外，今年夏天，因为晏奶奶身体不好，晏希又回到鹭城，就读于楼疏影考上的鹭城一中。

　　“卷子数过了吗？”
　　楼疏影的思绪被詹老师的问题扯回来，她连忙答：“嗯，数过了，多了十几份，吴老师说放您这。”
　　“好，谢谢你啊！”

　　临出门，楼疏影才敢匆匆在教室里扫一眼，却没有见到晏希。
　　失望又庆幸。

　　也许是因为想要能够融入新环境，小学时楼疏影最希望得到晏希的认可或喜欢。也许只有新环境里曾经最讨厌自己的人也认可了自己，才算真正被新环境接纳。
　　但直到晏希转学，她都只是和晏希成为了普通邻居。

　　但高一时再见，楼疏影的心跳仍旧漏了半拍。曾经想要被认可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

　　走出1班，中途楼疏影又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帮忙拿作业。
　　苦哈哈地抱着全班的寒假作业本，楼疏影的手臂几乎要被压抽筋。

　　快到班级门口，才遇到一个同学，“班长？！你怎么一个人抱这么重的作业啊！给我！”
　　元信一连忙接过楼疏影手上全部的作业本。
　　“谢谢。”

　　“不客气。怎么能让女生搬这么重的东西呢，老唐就会使唤班长！”
　　“是我刚好路过。”她解释。
　　“那也应该让你多叫点人啊！”
　　“他着急去开会。”

　　“你真好说话。”元信一无奈责备她，“你这样得吃多少哑巴亏啊？”
　　“没事……”
　　两人走着，不觉已经到了班级门口。

　　“晏希？”元信一率先叫出声，他和晏希打过球，也算认识，“你找谁？”

　　晏希的个子很高，站在班级门口和门框相比，目测他有185+cm，比元信一看着高些。
　　他走过来，凝重的目光落在楼疏影身上，没有多余的眼神分给一旁的元信一了。

　　“我找她。”他说。

　　楼疏影身形未动，却下意识紧张。她想不到晏希会因为什么事找她。

　　晏希高一回来之后，和小学时期完全不同了，看她的目光没有戾气，更多的是平和。两人早晨出门碰见了，他也会主动和她道早安。

　　元信一来不及多问，晏希已经拉着楼疏影的校服衣袖往外走了。
　　看上去很着急。

　　“晏希，有什么急事吗？是我爸妈的事吗？”她心里惴惴不安，在学校她手机向来不开机，会不会是爸妈出什么事了要找她，但没打通，就把电话打到了晏希那。

　　晏希见楼疏影已经跟上了自己的步伐，适时地松了手。
　　晏希明目张胆地在校内就掏出手机打车，边操作边说：“等会儿我们打车回，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

　　“什么（事）……”
　　她的话音未落，晏希已经操作完了，“楼夕月回来了。”

　　楼夕月…回来了。

　　这个她和养父母盼了很多年，找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发生的事情，今天奇迹一般地发生了。

　　她脑子短时间没办法消化这件事，她盲目地跟在晏希身后，一直走到校门口等车，她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仿佛一下子哑了，话哽在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自己是高兴还是什么，总之脑子像一团凌乱的毛线球。

　　此时，天空忽然飘起粒粒雪花，落在脸上、钻进脖颈里，冰得她忍不住流泪。

　　完全止不住的，像冬日的涓涓细流，一直往外流，很快就完全模糊了视线，她才顾得上用校服胡乱地抹。

　　晏希回头看才发现身后跟着的女孩，眼眶、鼻头全都红彤彤的，他不禁愣怔片刻。

　　刚刚她……一直在哭吗？
　　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

　　晏希从口袋里拿出纸，抽了一张出来，“怎么哭了？”

　　他没想到楼疏影会因此而流泪。如果会哭，他应该先带她回去，找个温暖的地方，这样就算没忍住哭了，也不用顶着刺骨寒风。

　　楼疏影摇摇头，无声地擦干净眼泪，半天憋出一句，“那我们现在去哪接她？”

　　晏希见识了楼疏影突然哭，他斟酌再三，决定先不说。

　　因为如果说出来，她可能哭得更凶。

　　“先带你回家，你爸妈去警察局接她了，可能会晚点回。”

　　出租车几分钟后赶到，俩人上了车，不知是上一位乘客还是司机，在车里抽了烟，一整车的烟味儿。

　　楼疏影已经顾不得有没有烟味儿了，这些年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划过，那些照片她看了无数遍。

　　她也无法勾勒出即将见到的楼夕月，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个妹妹有多高？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是不是跟当初的自己一样被伤害？会不会像当初的晏希一样讨厌她？

　　太多太多的疑问，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身体也止不住得发抖。

　　“冷吗？”晏希问她，他的声音和温度同频，刚刚在走廊上时冷得像冰，现在又像被融化了的温水，低沉而有磁性。

　　她摇摇头，“不冷。”
　　“那开会儿窗？”

　　楼疏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晏希什么意思，满车都是二手烟。
　　但晏希，好像是抽烟的。是因为抽烟的人更闻不得二手烟吗？

　　于是她点点头。

　　晏希开了他那边的窗户，冷风对着他吹，只有一部分风流窜到楼疏影这边。
　　烟散得差不多了，晏希才关了窗，一路无言。

　　从学校到他们的小区，开车不堵车的话10分钟就能到，公交车6站路。
　　回到家时晏奶奶正坐在楼下，应该在等他们。

　　“回来啦，疏影冷不冷啊？”走近之后才察觉出楼疏影刚刚哭过，“呀，怎么哭了？晏希欺负你了？”

　　晏奶奶知道晏希小时候朝楼疏影丢臭鸡蛋这件事，回家按着晏希的屁股打，打得晏希一个星期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都没有。”

　　晏奶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拉住楼疏影的手跟着她一起回了楼家。
　　“疏影，马上放寒假了，来跟奶奶睡几天好不？陪奶奶聊天。”

　　晏希不爱说话，特别是后来还出国了，晏奶奶独居就更寂寞了，而楼疏影性格温和，总陪晏奶奶唠嗑，聊一下午陈年往事也不嫌枯燥，也曾在晏希家过过夜。

　　“好啊。”楼疏影眼角的红尚未褪去稚嫩却笑得温柔，眉眼弯弯。

　　晏奶奶本想晚上开导开导楼疏影，但见她现在这样，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把心一横，还是委婉地说了。

　　“疏影，你妹妹要回来，晏希在路上跟你说了吧？”

　　“嗯，说了。我等会儿给我妈打个电话，我好先把饭煮上。”

　　“你爸妈还没告诉你妹妹，她多了个姐姐，你先在奶奶家住一阵子好不好？奶奶让小希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楼疏影此刻才忽然明白，刚刚的一系列事情。

　　爸妈暂时没打算告诉楼夕月她的存在，怕楼夕月心里受刺激。在她走丢经历水深火热的时候，另一个女生占据了她的家，她的父母，她本该拥有的所有。

　　楼疏影此刻却比刚刚平静，也许是哭过了，她现在竟然没那么想哭。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被推出去给车撞的时候，她也没哭。
　　越苦的时候，她反而越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