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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诡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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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扶风嗤笑一声。
若是往日听到这位珈蓝殿首徒对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他只会觉得好笑。
但这会儿那多粗糙的绒花还被他紧紧攥着,即使已经被他随手捏的变形扭曲,但沈扶风仍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别扭。
就像被绒花上细微的绒毛轻轻刺了一下。
宋阚还是第一次真正乘坐这个修仙世界的交通工具。
待到他们坐稳后,雪白的马匹嘶鸣一声,便好似四足踏风,踏入云间烈阳。
身后马车顺风而起,漫入烟霞。
很新奇的体验,宋阚攀在窗棂边侧,看着窗外所有飞梁画栋,青山湖影,悉数成了渺小墨点,才见这数十州大地如此广阔。
随着马车驶出藏云峰地界,步入烟火人间,宋阚才真得见书中世界究竟是何样子。
云雾中偶有修仙者御剑穿行,山野中精怪繁多,人类居于城镇乡野,看起来一派繁荣景象。
宋阚看的入神,一边咬着盒子中准备的糯米糕,一边心里暗暗惊讶于这本限制文构建的完善。
他从进入这本书开始,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管是那些地方志里写的十二州也好,还是珈蓝殿里勤勤恳恳的弟子也好,他总觉得这一切像是纸片上的一场梦,但是当真的看到这个梦落入现实时,宋阚又开始觉得恍惚。
扶游还在一侧蹙眉持卷看书,那是他从宋阚书柜中借出来的百鬼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各仙家收录过的鬼怪图谱,与其攻破的方式方法。
沈扶风则在一旁静息打坐,三人相安无事,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到了岁城边陲。
八方马稳稳落地,宋阚一行人下了车,他们到时恰逢黄昏,天外猩红的残阳铺陈过来,给天地间坠上了一层不详血色。
宋阚掐了引路诀,这里距离岁城也不过百步之遥,他确定了大概方向:“仙家之物大多有灵气波动,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也方便更好伪装普通百姓,后面这几步,我们要走过去。”
宋阚下车前,便用了变换符,早早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粗布襦裙,为了防止过于张扬,裙子是用最普通的棉麻制成,样式也简单,头发被盘作寻常妇人髻,脸上略施粉黛,胭脂色绯红,衬得唇瓣格外娇艳。
他长相本就漂亮,如今作妇人扮相,更显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他自马车中踏出时,扶游一时间看得有些痴,就连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扶风,脸上也浅浅划过一丝不自然。
他素来与宋阚深仇似海,如今看似平和的氛围下,仔细看他眉眼,只觉得这人生的哪哪都是美的。
仙人皮囊,魔鬼心肠。
宋阚拿着引路符说了半天,看着他们直勾勾地目光,后知后觉炸了毛。
他打了个响指,一道白纱幕篱戴在头上,雪纱几乎笼遍了宋阚全身。
将纱帘合拢,宋阚这才觉得自然许多。
纱中只有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扶游静静望了一会儿,随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距离岁城城门还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宋阚打算先去周遭村庄借只毛驴,用来驼一些行李家当,防止空手进城,一看便奇怪。
他们绕了些远路,在引路符的指引下,不多时便在岁城周围寻到了处炊烟村庄。
和藏云峰周遭城池的富庶不同,岁城贫穷,连带着周围村庄也格外萧条,黄土路坑坑洼洼的朝村里蜿蜒,中间几处积了些脏臭黑水,瞧着格外泥泞。
即使走得再小心,衣角上也沾满尘土。
村口只立了一个粗糙的石头界碑,上面用已然掉色的墨字,写着‘屏溪村’三个打字。
一名身形矮小,六七岁大的小孩。
那小孩脸色惨白,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双颊干瘪下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往这边走来的宋阚等人。
明明是个小孩,但那眼神却直勾勾地。
宋阚被盯得有些不舒服,但是村庄门口一派寂寥,眼下也没有其他能问的人。
他定了定心神,从袖子中拿出一块糯米方糕,用锦帕包着,递到了那小童面前。
宋阚问他:“你的家人呢?这村庄里许多人都去田里了么?”
但现下是黄昏,也不是农作的时间,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也看不见人影。
小童仰头,盯着糯米糕看了一会儿,他眼白里布满血丝,一双漆黑眼仁看着极浑浊。
就在宋阚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那小童突然伸手,将他给他的糯米糕匆匆拿走。
他指甲也像是许久未剪一样,尖锐的在宋阚掌心划了一道,索幸垫着帕子,没有划伤,小孩望了望宋阚有些紧张的表情,忽然朝他咧嘴一笑。
“朝着这条路,往前,走两里路就是了。”
那小童声音稚嫩纯真,但是配着他诡异的笑,宋阚只觉得浑身都透过一股凉气。
甚至宋阚还在他若隐若现的牙齿间,看到了鲜红跳动的肌肉组织,应当是刚进食没过多久。
那小童也不蹲着了,而是站了起来,声音清脆:“我带你们去吧。”
直到他站起来,宋阚才看清他虽然脸颊干瘪,但是肚子却圆滚滚的凸了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撑破一般,随着他走路一坠一坠。
宋阚忍住心下怪异,笑着道了声谢,便与扶游他们一同朝着村中走去。
那小童捏着糯米糕,也不吃,就举着在前面走,一双比寻常人大许多的黑色眼仁就好奇的看着糕点,一副从未见过的样子。
沈扶风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微微加快步子,装作替宋阚整理幕篱的样子,将那白纱撩起些许,挨近他低声道:“这村子不对劲,家家户户里不放农具,也没什么储粮的瓦罐麻袋,但这些家户中,都是有人长久居住的。”
沈扶风在步入仙门前,曾在凡间摸爬滚打过许多时日,对村户也算熟悉。
越往深处,他神色越凛。
方才沈扶风掀起白纱那一瞬,透过渗进来的血色光线,宋阚清楚地看到在他路过村庄门户时,那菱花窗上影影绰绰印出的一张张漆黑人面。
窗纸透光率本来就低,但却能依稀看见窗后人的五官——
那些农户,正贴在窗户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宋阚自袖中摸出两道昨夜方才画好的除祟符,借着沈扶风凑近瞬间,放入他手中:“虽然这附近伪装时不能用灵力,但这符咒可保命,你与扶游一人一张,小心行事。”
那小童最后在村尾的一家停住脚步。
他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很快,一名穿着粗布短衣,身材壮硕的男人就开了门。
那小童嘿嘿一声,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对男人说:“爸爸,活得不羡羊,活得!”
男子却阴着脸踹了脚小童,恼道:“吃饭吃一半乱跑,让你娘亲逮着,又要揍你。”
小童撇了撇嘴,被他父亲赶去院子里玩闹,那男人就站在门口,也没有作任何请他们进去的动作,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站在他们面前,简直像是一座塔山一样的怪物。
他似乎刚刚还在进食,嘴角上还挂着一点未干的猩红,那双浑浊的眼睛将他们一行人上下打量了遍。
又在看到宋阚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男人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有些夸张的微笑来,宋阚甚至能看见他牙齿上挂着的肉丝,还有他染血的嘴唇。
“你们...是准备往岁城去?”
那男人声音沙哑,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格外贪婪,宋阚甚至有种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站在他面前,一只待宰羔羊的错觉。
宋阚扬起唇角,刚想说话,却见沈扶风自他身后踏步出来,朝着男人笑道。
“是,这是拙荆,我们本准备下午进城,但没想到路上遇着劫匪,将我们马匹毛驴都掳了去,但这行囊不好装点,所以想来村庄买一匹毛驴或老牛,大哥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沈扶风长相本就少年俊秀,笑起来疏朗温和,瞧着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男人手里塞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那男人接了银子掂了掂,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这才将紧合的大门拉开。
就在他开门瞬间,宋阚一眼便看清了院内景象,只见狭窄的农家小院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经年累月的厚重油脂污垢,腥膻的肉味扑面而来,院内挂着一条条腻白肉块,有些正新鲜着,还淋漓的往下淌血。
细细听来,还有一声声,几乎嵌入案板里的剁肉声响。
男人朝他们咧嘴笑了笑,道:“进来说吧。”
宋阚同沈扶风对视一眼。
沈扶风沉了沉嘴角,将瓦片似的度牒夹在指尖:“不叨扰了,我们赶时间,若是您能卖,银子自然少不了您的。”
男子瞧着他手里度牒,眼底似乎有忌惮一闪而过,他暴躁的咬了咬牙,转身便朝院子里吼道:“死婆娘,把院子里那头驴牵过来,有人要买。”
他一番吼完,茅草屋里便又名娇小妇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在已经变色发黄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去后院牵了一只极瘦的驴走了出来。
在掀开门帘的瞬间,宋阚隐约瞧见,那案板上好似放着一条被剁下的人类手臂,血淋淋的横在中央。
“两千两。”
男子将驴粗暴的牵给他们,语气极差。
宋阚沉目,扶游将装了钱的荷包递予男人,目光沉冷。
钱货两讫,那男人的目光一直黏在宋阚身上未变过,他忽然诡异一笑,问道:“你们来岁城,也是为了‘那个’的?”
他话音未落,院中方才玩耍的小孩好奇地将宋阚递给他的糯米糕塞进嘴里,许是吃得太急,又或者是噎住,他忽然捂住喉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堆红白的肉块混杂着被他呕在地上,宋阚眼尖,清楚的在那堆呕吐物里,看清了一颗已经被胃液腐蚀,烂掉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