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语文老师》张林鸱

2、第 2 章 谎言家（二）

　　祁缘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上面，祝程略显惊奇地看他一眼，却只见对方脸上满是那种家里长辈操心晚辈终身大事的笑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祝程就顺水推舟按设计好的答案回答：“没有，我不太喜欢社交，接触的人也不多。”

　　他这次的确是打算以恋人的关系引任务目标入笼的，只是即使在已知对方性取向的基础上，从初次见面到诱导目标对自己产生感情，应该也是需要费些功夫的。祝程着实没想到，这个目标居然这么主动地往他设好的笼里走。

　　看来长一张好看的脸还是会轻松很多。

　　“这样啊……”

　　祝程甚至不需要扭头，就能看到祁缘在努力压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他好像明白为什么七班那些孩子看到他是那个反应了，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祝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要不咱们先去办公室吧，你应该是被安排进我们办公室了，去看过了吗？”祁缘又问。

　　“还没。”

　　“走，我带你过去。”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恰好响起，有两位老师已经拿着资料往外走了，正碰上回来的祁缘和祝程，匆匆客套着打了声招呼，祁缘也一一微笑着回应。

　　他走着往里一看，就发现自己办公桌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添了张桌子，于是新奇道：“哟，桌子已经搬过来了，就在那儿小乔老师，刚好在我旁边。”

　　祝程按他指引看过去，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祁缘的办公桌左面靠窗，刚增加的祝程的桌子就挨着它的右侧。窗户外面没什么好景色，只有隔壁的教学楼，倒是窗台上摆的两盆小多肉添了点绿意。祁缘的桌面上东西不多，左上角是一个简易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祝程大致扫了一眼，看到除了教辅和教材之外，还有几本世界名著，甚至还有探讨哲学的书。书架前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网格笔筒，里面零零落落装了四五支笔。右边是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这会儿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俩，只剩下一个老师，似乎是在批作业，低着头也没注意他们。祁缘自然地介绍：“咱们这间办公室里都是这层楼四个班级的班主任，那边坐着的是方颂今方老师，六班的班主任，教数学。”

　　兴许是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坐在不远处的方颂今才抬起头看过来，祁缘顺势笑着招呼：“方老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办公室新来的实习老师小乔，省师范毕业的高材生。”

　　祝程礼貌地问了声好，而后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面相看着有些严肃的方老师，戴着一副长方形黑框眼镜，感觉有些年纪了。

　　方颂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无表情地反过来看了看祝程，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讲，就继续低头批改作业了，显得祝程刚才热情又礼貌的招呼像是在热脸贴人冷屁股，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祁缘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方老师教了三十年书了，对我们这种年轻人难免有点看学生的感觉，瞧着是严厉了些，但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你别被他吓着。”

　　祝程看着祁缘神采奕奕的表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来。要吓着他，怕是还有些难度。

　　“刚才门口遇见的两个女老师，年轻一点的那位是魏晓筱魏老师，五班班主任，教历史，窗台上那两盆多肉就是她养的；烫了卷发的那位是纪萍纪老师，教学也有不少年头了，是八班的班主任，教英语，这两位老师也教咱们七班，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祁缘一一给祝程介绍，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不用他开口问一句，对方就已经把所有了解后可以暂时相处避免尴尬的基本信息摊开放在他面前了。

　　这个人看着好像不太靠谱，但又好像还……挺靠谱的。

　　如果是乔故渊的话，这个时候就要表示感谢了。

　　“嗯，我都记住了，谢谢你祁老师。”

　　“这点小事，谢什么。”祁缘笑着说。

　　他俯下身去，拉开自己桌子的抽屉，翻翻找找，拿出一本旧书来，然后他拿起原本放在桌面上那本课本，把它递给祝程：“这一届教材没有剩余，回头中午我去外面书店帮你买一本，你先看我的吧，我这有本上一届的陈年旧书，可以凑合看看。”

　　“要不……”祝程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又看看祁缘桌子上那本，同时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作用，说道，“还是我用那本旧的吧，一开始我就是跟着你听几节课，用旧课本就行，你还要给同学们讲课。”

　　“没事的，都一样，就一节课而已，我闭着眼都能讲。”祁缘道，“你高中毕业时间不短了吧，这些内容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多看几遍再熟悉熟悉。”

　　“那就谢谢你啦祁老师。”

　　“怎么老说谢呢。王校长把你交给我，我就要尽心尽力地把你带好不是吗？”

　　祝程一愣，笑着应声。

　　不过他怎么感觉，这话说得好像……老父亲把养了十八年的黄花大闺女托付给他了一样。

　　祁缘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又说：“时间还早，你看看书吧，回头第二节下课之后小崽子们要上课间操，中间时间长一点，十点半上第三节课，今天的课就是七班第三节八班第四节，内容都一样，讲第七课，你随便挑一节跟着我去听就行。”

　　他一边翻书一边继续道：“回头中午我带你去教职工食堂吃顿饭，咱学校食堂的饭还不错。小崽子们要回宿舍午休，下午两点半才上课，不过语文课都是安排在上午的，一般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但还是要在这待着，如果和今天这样没有语文晚自习的话，六点放学就可以走了……”

　　祝程心里头提溜转着一句话，这人怎么话这么多？

　　“——你们实习生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打卡下班吧？”

　　祝程猛一回神：“嗯，没错。”

　　“那就这样，总的来说咱们学校作息时间表还是挺宽松的，你应该很快就能适应。”祁缘道，“看书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

　　“好。”祝程应道。

　　这个人话真的好多啊。

　　办公室里总算安静下来，祝程把书翻到第七课，开始看课文。这个时代很多老师讲课都不怎么用课本了，一个PPT就能撑完一节课，但祝程却不见祁缘准备什么PPT，学校给配的电脑关着机，无人问津地独自占着角落，仿佛一个被嫌弃占地方的摆设一样。而电脑的主人此时此刻正在认真地看一本皱巴巴的老课本，右手捏着一支笔，无意识地在转。

　　祝程悄么声地撇了一眼，就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了。这一课很明显祁缘已经准备完毕，字里行间标注的地方很多，祝程也都连着看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祁缘的字还是很好看的，是很标准的行楷，运笔行云流水，笔锋恰到好处，和他本人一样，不带什么攻击性。

　　这篇课文是汉代乐府民歌中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讲述了一个夫妻因为封建礼教而被迫分离并双双自杀的故事，挺悲戚的。祝程虽然没学过历史，但刚结束了在民国时期一个多月的生活，对此还是略知一二的，所以课文理解起来也不算困难。

　　正看着，他倏地发现了点不太寻常的地方。他的观察力比一般人要强很多，刚看完两段就把祁缘的备课习惯摸得一清二楚，重点的地方他会标画出来，然后用单箭头指到空白处，在空白处写上简要解析，所有标画的地方一定都有注释，但唯独一句没有，只单独被用红笔标了一下。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这句话句话既没有生僻字也不是转折点，对同学们来说很容易理解，不算是什么重点，按理讲没有标画的必要。这种细节别人大概也不会去注意，但偏偏祝程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原因。

　　于是他往祁缘那边靠近了一些，低声问：“祁老师，这句话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

　　祁缘看了一眼，笑说：“没有，我就是觉得这句话写得很好，所以给标出来了。”

　　“很好？”

　　“文字这种东西，不好解释。”祁缘思考片刻，又讲，“这篇课文我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都没什么感觉，就昨天下午备课重读的时候，读到这一句话，突然间就感受到了故事里的那种——怎么说，应该算是悲戚……你明白么？”

　　祝程愣愣地看着他。

　　“我好像有点矫情了……”祁缘倏地又恢复了一张笑脸，玩笑般地叹了口气，“文科生的通病吧，就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没有啊。”祝程适时地开口，“我也觉得这种和相隔几千年的文人通过文字产生共情的感觉很奇妙。”

　　“是吗？”祁缘的眼睛亮了亮。

　　祝程笑而不语。

　　第一节课祝程听得非常认真，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要呆在这里呆上至少一个月，难保不会轮到他亲自讲一堂课，这方面的东西他之前没有接触过，简历上所谓的师范院校毕业的学历也都是编造的，他不得不好好学一学该怎么做。

　　下课之后祁缘和祝程一块回到办公室，祁缘端着杯子喝了口热水，一脸邀功的表情：“怎么样，这节课有收获吗？”

　　祝程十分配合地回答：“满载而归。”

　　下一节课就没有祝程什么事了，祁缘去给八班讲课，他自己呆在办公室里，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又看看时间，无聊透顶，甚至已经开始支起耳朵听魏晓筱和纪萍聊天了。

　　方颂今也去上课了，这两位女同志就放开了聊，好像祝程这么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什么家长里短都往外抛。

　　聊到一半，魏晓筱突然叫了他一声，祝程一激灵，礼貌抬头问：“怎么了？”

　　哪知魏晓筱一句话没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呐。”

　　纪萍笑了一声，目光还落在手里的试卷上，却能一心二用地关心起这位新来的小同事：“小乔你多大了？有对象没？我认识不少漂亮小姑娘呢，用不用给你介绍几个？”

　　祝程有点无法理解，她们刚才不是还在聊学生近期的学习状态吗？怎么一瞬间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来了？他怔愣两秒，才想起来推辞对方的好意。

　　“别急着拒绝呀，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脸皮薄，别害羞嘛，跟我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纪萍又递来一招。

　　“不……”

　　祝程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见纪萍把话头转向魏晓筱，两个人又聊起了孩子的事，他马上识相地闭了嘴，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以免被再度关注。

　　等到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祝程已经掌握很多办公室机密。比如魏晓筱有一个一岁的儿子，最近刚断奶；再比如纪萍和他老公离婚好多年了，大儿子跟了爸爸，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在一家公司上班，小女儿跟了她，改名叫纪璐璐，就在祁缘班上，学习成绩还不错。

　　祝程长长吐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看到祁缘进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祁老师，咱们去吃午饭吧，我都有点饿了。”他忙不迭站起来，拉着祁缘就要逃离这里。

　　祁缘见他这幅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笑着任他拉住自己的袖子。

　　“这么饿啦？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