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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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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琴
黄昏时分,谢宜从平济药堂往家走,路上遇水货小贩,买了一小竹篓新鲜的菱角。
刚拐过路口,遥遥瞧见院落上方的炊烟,温雁在她前头回来了。
谢宜拎着菱角走进门,厨房有菜肴香味飘出,院里的桂花树翠绿青葱,水中的锦鲤绕着莲杆游动,又有几支荷花花苞绽放开了,一池红绿相倚。
厨房外,她手扶着门框,先是探头往里瞧,在温雁转身看向她的时候,抬高手里的菱角晃了晃。
“菱角?”温雁看清她手里的东西,笑着接过来,“正好晚膳可以给你添一道桂花糖菱角。”
炉上的陶罐咕嘟着热汤,谢宜凑近弯腰,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是煮了藕汤。
“小心烫到。”温雁放好菱角,给她端来一盘洗好的红樱桃,“琴行边上那棵樱桃树的果子终于熟透了,很甜了。”
“太好了。”谢宜接过盘子,好几日前,在这果子刚泛红的时候,她就摘了几颗尝,那时候酸的很。
“厨房里有烟味,出去外面吧。”温雁笑着说道,“屋子里有礼物。”
谢宜捻起的樱桃都忘了吃,笑盈盈地凑上前,好奇问道:“是什么?”
温雁笑着不透露:“你亲自去瞧一瞧吧。”
好吧,谢宜出了厨房,朝里屋走去,那礼物显眼,谢宜方一眼就瞧见了。
一把新制的古琴,青桐为身,蚕丝为弦,嵌螺钿花纹,漂亮得紧,轻拨琴弦,琴音清亮无杂。
温雁手巧,动手做出的东西精致,无可挑剔。
他将在琴行做出的第一把琴送给了她。
谢宜以前对琴棋书画提不起兴趣,如今静下来,偶尔也会提笔作画,或是同人下一下棋,只是琴艺这事,她着实没什么天赋。
那时候在公主府邸,教琴的师傅都晕了好几次。
她如今倒是有心学学,又得了一把好琴,自是不能闲摆着不用。
此次授学的师傅,自然是温雁了。
一日,奚濯来访,远远就听见呕哑嘲哳的琴音,猝高猝低,院落周边树上已无鸟雀栖息。
以温雁的琴艺,指下所弹,称得上高山流水之音,如今这琴音该是出自谢宜之手了。
奚濯来了,谢宜就收了琴,不好再练了。
“公子,你的耳朵还好吗?”奚濯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在史书上,在世人耳中,温雁和谢宜早已逝世,他们在此处是隐去名姓的,叫了那么多年的殿下,如今不知如何称呼他才不别扭,奚濯想了想便唤他为公子。
温雁喝了口茶,说道:“她练习的很有进步了。”
瞧着温雁一脸乐在其中的样子,奚濯叹道:“好在你们的院子周围没有邻居,我瞧着连鸟儿都不落在这儿了。”
谢宜刚至门口,正好听见两人谈话,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没有进门,转身去新泡了一盏茶来。
“奚大夫喝茶,这是新晒的茶叶。”
奚濯手边已有一盏茶,原以为谢宜是想让他尝一尝新茶,便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
方一入口,奚濯脸色一变,皱眉咽下茶水,“好苦啊。”
谢宜浅浅笑着,不紧不慢道:“今年的新茶是有些苦的。”
温雁明白过来,笑了笑,同奚濯说道:“桌上有点心,吃点缓缓吧。”
奚濯揭开盏盖,里头的茶叶足是正常量的三四倍。
得嘞,谢宜这是听到他说的话了……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
谢宜在院中荡着秋千,虽说白日里奚濯的话有一点点打击到她了,但戏弄他过后,她也就忘了,现在瞧见鸟儿回巢,落在院外的几棵高树上。
这几日白天的时候确实不太能见到这些鸟儿,真是被她的琴音给惊走了?
不能够吧……
谢宜正想着,屋内传来声音,温雁唤她吃饭,她应了声,跳下秋千,又把这件事情忘了。
为防着她手疼,温雁隔好几日才会在闲时陪她练练琴,这学琴只是闲情,并非是要练就一身技艺,于是谢宜在好几个月后才弹出了一首平稳短曲……
2、纪念日
决定在小城定居的那年夏天,是两人成婚的时候,院子布置的喜庆又漂亮。
喜服是两人一起绘的花样,大红的颜色,极好看的,可惜除成婚那日外,平日里是不好穿出去的,只好放在箱子里。
因着两人过往的身份,虽是成婚,但除他们二人外,来客只有奚濯和桑厌,他们俩住在小城的另一边。
祁煦也知道这个消息,可他远在京城,职务繁忙,不能亲自来了,只得托人带了贺礼来。
量重山上的封正朔是知晓他们还活着的,谢宜和温雁曾去过拜访过他,在山上小住过一段时间,谢宜有幸得他指点医术。封正朔这几年很少下山了,年岁渐长,身子不如从前健朗,懒得动弹了,所以温雁只告知他成婚的消息,并不邀他来观礼。
谢宜没有什么长辈了,冷宫中的师父算一位,只是她始终不愿走出来……
虽不够热闹,但足够有意义。
去年的时候,那天谢宜和温雁是乘小船去湖上游玩,她身体已经很好了,不再轻易的生病,只是那日她碰了水,又吹了风,回去便染了风寒,不舒服了好几日。
今年嘛……
城西,奚濯家院子后面,温雁拎着水壶给花卉浇水,那是几盆开得正盛的春柳牡丹。
奚濯走了过来,不解道:“原以为你今天就会将花搬回去的。”
“等明日吧,她现在正在家里忙活呢。”温雁放下水壶,拿剪刀修剪花枝。
“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奚濯好奇说道,“她还让我拦着你,不让你早回去的,也不让桑厌去帮忙,说要一个人做。”
厨房里,谢宜洗菜、切菜,有条不紊,将需要用到的菜全备好了,然后盯着粘在柜上的单子,思考应该先做哪一道?
她的厨艺其实还行,简单的菜肴不是问题,只是会在复杂的菜上犯难。
这几年多数时候都是温雁在做菜,她少有机会,厨艺也没得锻炼提升,但耳濡目染,做一顿色香味全的菜肴出来不是很难,只是需要长一点的时间。
温雁回来的时间正正好,谢宜将菜摆上了桌,还在池里折了两支荷花作为装点。
除了各色菜肴外,她还做了一碟红豆卷,软糯的面皮卷着清甜的红豆沙。
温雁做的一手好点心,却不偏爱甜食,红豆制的糕点才能得他几分喜欢。
谢宜:“怎么样?怎么样?”
谢宜期待地看着他,温雁夹菜品尝,然后极认真地夸赞她的手艺
谢宜捏着筷子笑得开心,“夸大……”
方一出锅,谢宜就尝了,味道尚可,但不及他夸赞的那般,不过她听着很受用。
月中月圆,洒满地月华,有微风拂过树梢,有院落灯火明亮,有语笑欢声依旧……
3、桑厌
“噢,你们俩不能玩这个。”
“去玩这个吧。”谢宜晃了晃手里的圆球,球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她将圆球丢远,两只猫争相朝圆球跑去。
谢宜坐在椅上,翻烤着火盆里的松塔,院里满是烤松塔的独特香味。
松塔是昨日里他们俩跟着上山的百姓一起去松林里摘回来的,烤软的松塔更容易将松子剥开出来,谢宜负责烤,温雁负责剥。
温雁敲开口子,取出松子仁递给她:“先尝尝看。”
与干松子仁不太一样的口感,好吃的。
“晒干后可以用来给你做松子酥……”
谢宜还未应他,眼见那两只猫跳到坛上,扑那几盆春柳牡丹,她喊了一声:“啊,我的花!”
谢宜起身去护那几盆花。
猫是桑厌和奚濯养的,它们多数时候会随着桑厌去书塾,那儿的小孩子极喜欢逗猫玩,所以养得十分闹腾。
他们这几日去了甘州,便托谢宜他们俩照顾。
桑厌和奚濯去往甘州,是为祭奠桑厌的父母。
桑厌是甘州人士,家里是甘州的富户,她的父亲原是桑家这一代的家主,可他不喜买卖经营,反而醉心读书求学,桑厌儿时受他熏陶,也对各类书本典籍颇有兴趣。
在她六岁时,她的父亲和母亲却因遭遇水灾而双双殒命,她的叔父成为新家主后,对待桑厌算是不错,吃穿不愁,也允许她在学堂读书。
多年过去,她在桑家越来越像个透明人,叔父婶娘是好人,但他们一家自有他们的阖家欢乐,而她就像是花坛中细小的花草,不易被人瞧见,也无人在意,但至少偏安一隅地活着。
直至十五及笄之后,家中婶娘有意为其择婿选亲,桑厌便同叔父婶娘说清自己尚未有成婚的意愿,并想要出府立个小院独住,好在那两位并未多加阻止,随她去了。
之后几年,她通过了几次考试,得了入京殿试的机会,她其实并无做官的心思,只是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得有所证明。
出了桑府,出了小院,离开了甘州,外头的人与物倒是新奇。
后来到了京城,她图热闹去了那座名叫南柯一梦的院子,两方人的冲突,殃及池鱼,牵连她一个看热闹的弄伤了腿。
到张榜中了探花的时候,她的腿刚被接好,那时未得授官,昱王许诺待她腿好后会给她应得的官职。
官场复杂,那日在南柯一梦她就见识到了,她思索良久终是没有选择入朝为官,而是以门客的身份在王府中做些整理修复典籍的活儿。
任公主傅后,那段体验倒是让她想通了以后要做的事情,去书塾授学教书是很不错的。
直至好多年后,回想在南柯一梦的那日,桑厌既觉是飞来横祸,但也是……天降缘分。
4、王月溪
王月溪家中极富裕,少时,父母亡故后被送至山上学艺。她和封氏兄妹同拜一师,在师父的教导下于山中长大,直至学成下山。
师父常言,他们或走遍四方,或定居一隅,都应不忘医者之心,所学应有所用。
这话啊,她这几十年都没做到过……
那年下山后,三人各选了各的去处,期间靠书信往来。
几年后,阿暄成婚,她同封正朔一同前往周国观礼,回程时结伴而行,路上遇一对母女。
其实说来也不对,准确来说当时遇到的是一行人。
谭家小姐谭忆同母亲在山庄中养病多年,那一日是谭父命人将她们接回家中,却在经过一村子时感染了疫病,行至林中半道上病发,一行人都停在了那里。
封正朔同谭忆是旧识,从前他行医路过山庄时,曾为她们诊病。
王月溪便留在那儿,为他们诊病熬药,封正朔则是前往染病的村子,村里人多,更是棘手。
而后的数十年,她回想起这一晚,无不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自己没有思量得细致一些?
树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在谭家富裕,随行带了不少的药材,她所开方子中用的药材都能凑出来,她生火架锅,煮了一锅药汤出来,分给他们服用。
变故发生在深夜,谭家母女在服下汤药后不久,吐血而亡……
那副方子药效太过猛烈,又与她们平日里服用的药物相斥。
她害死了两人……
在牢中,她见到匆忙赶回的封正朔,那是他们间的最后一面。
“那些家丁仆人身上的疫病都已经好了,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不巧,不巧。”封正朔赤红着眼,声音低哑:“我会想办法的,你不会……”
“师兄。”她打断他的话,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那是两条人命,因我之过害死了两个人,哪怕是以命偿命,我都无话可说。”
“我对不起她们和谭家,愧对师父教导,亦无法面对你。”她闭上眼睛,涩声道:“谭小姐便是师兄的心上人吧,对不起……”
她先前便留意到封正朔腰间一枚香囊上面的绣花,与那位谭小姐帕子上的花纹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让我自己承担吧……师兄,你不必再管我了……”她说道,“只是,京城城北梨园中,有个我收养的孩子,姓闻,望师兄照料几分。”
谭父没想要她的命,他接她们母女回府只是为送了谭忆入宫选妃,名册都已经交到上头了,谭忆身死后,他只得另找一人,而王月溪因失误害死了她们,现在让她替谭忆进宫,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么。
后来,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离开皇宫,却都没有走。
过错,罪名,说不清了。
她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