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得不每周组会》人形蜜糖

19、我考考你

　　顾子煜没捉到人。

　　院内静悄悄，除了昨晚刚被风吹雨打的垂柳树，便只有一只被他吓得弓身炸毛的白猫。

　　顾子煜与猫大眼瞪小眼，对峙良久，最终陈其不备拎了猫颈子，回屋拿给林瑄听候发落。

　　这只白猫在他手上四爪朝天，见了林瑄很不服气地喵了数声，大有约架之意。

　　只一眼，林瑄便知猫是被冤枉的。

　　他起身逗了逗，笑道：“你这蠢猫，方才吓我一跳。可惜可惜，若非眼下即刻要进组，我定要狠狠收拾你一番……去去，玩去吧。”

　　顾子煜道：“那人——”

　　林瑄看了他一眼，示意顾子煜放开猫，那白猫四爪着地，嗖一声窜出屋子溜没影了。

　　压低声音道：“这人今日不成，改日定还会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兔崽子敢打太岁爷的主意——小顾，去给我弄点吃的去。”

　　*

　　林瑄到工部院时时候尚早，温春航日中时才姗姗来迟，背着手颇为欣慰地看着陆子涉手把手教他们上手。

　　还是林瑄先看到他，作弟子礼道：“温先生。”

　　严復微陆子涉纷纷作揖。

　　温春航和煦笑道：“近日除了公共课，活计多些，你们勤快些来。此番改制后开项目需要开题答辩，时间稍紧，暂定在半旬后，早些准备。你们跟着子涉先做一年，明年这会儿，就该各自安排课题了。”

　　他看了看林瑄，又道：“此外，今日下午琉璃牌坊有朝廷特为国子监设立的招标项目，若想长见识，不妨多去看看，于你们仕途亦有帮助。”

　　陆子涉道：“朝廷的招标？”

　　温春航：“朝廷六部之中繁杂冗事颇多，皇帝欲要历练你们，便从中捡了些不轻不重的名目交予监生负责，便利起见，索性设一门招标直接面试，省了乡会殿试这样浪费时间。不过话是这样说，到底怕你们坏事，因而每个项目都有朝廷命官把持，届时机灵些，大抵好说。”

　　林瑄眨眨眼，为温春航奉上一碗茶：“老师，前日听祭酒说此番重编《重熹大典》，也要从国子监招人？”

　　《重熹大典》是前朝重熹帝命朝臣编纂的一部集古代典籍于达成的书册，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1】

　　当年耗费人力财力五年之久，才终于编纂出第一版孤本来，可视为千年来前人智慧集大成者。而今一百多年过去，存稿错漏缺失，加之第一版最初审校原稿时尚有许多存疑之处，因而此番清和帝下令重纂，天下士子无不跃跃欲试。

　　“你小子惯会献殷勤，父子一脉，性情倒是相似，坏的学了个十成十！”温春航哼了一声，“纂书倒是确有此事，你们若要去凑热闹，我也不反对。不过术业有专攻，礼部大约要优选黄海清这厮的弟子——罢罢罢，我忙得很，滚去藏书阁看看书，有事再来找我。”

　　温春航说的滚蛋，便是真的要滚。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却中间两次因着开题答辩与项目的事，林瑄竟真的再没在工部院见过他。

　　——可见开学当日，林珰万分数落的那位小导也有许多好处，起码人家还算负责，日日盯进度，早中晚打卡，不至于教学生混成一条无用咸鱼。

　　否则若像温太傅这般日日神隐，只怕他也要步陆师兄的后尘，痛苦延毕了。

　　可话说回来，他的确就是冲着延毕来的。

　　待到陆师兄嘱咐过注意事项，林瑄与严復微自藏书阁入口处登记，去工部院分区挑了基本陆子涉推荐的书籍来看。

　　藏书阁改造过，比之上辈子宽敞了不少，且各个书部重做了分类，采用的学院分部，找起书来颇为方便。藏书阁内部分为五层，一二层是些市面常见的术业类数目，外侧分布着些桌椅板凳，供监生学习自习。

　　三四层多为一些经典话本诗集，角落里收录了些野史读物，只是却没有城南的书画摊齐全，大约有些书籍未曾通过司业审查，于是无缘落户于此。

　　至于第五层，则是历年来学生们考试的试卷档案，一般而言只是摆设，除非出现考试舞弊一类的事件。

　　门口负责登记的是个武举出身的儒士，态度并不怎样好，甚至看起来颇为凶狠，大抵是怕学生论道时不动嘴皮子而是动手殴打。

　　工部院的书在第二层。

　　陆子涉推荐的几本皆是治水的杂谈，诸如《庚子杂书》、《菜潭对》【2】，书内印有配图，讲解剖析桥梁构造，还有些地形水势一类知识，看得林瑄昏昏欲睡。

　　他与严復微占了张靠墙可容四人的桌面，此刻来的人不多，本级生仍在忙碌上课，只有几个眼熟的同届读研监生在此溜达找书。

　　在他头顶便是一扇窗子，窗外杨柳依依，微风拂拂。

　　林瑄端坐在严復微身侧，翻开最上面的《庚子杂书》。

　　书册第一句话：“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3】

　　原是讲石油的。

　　林瑄勉强看了进去。

　　再几句：“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4】

　　……什么无穷？

　　什么有竭？

　　林瑄昏昏欲睡。

　　大约这些科普基建的书籍大致都是如此，远不如话本小说生动有趣，落在纸面上如同字字被下蒙汗散。偏生阳光又透过窗棂撒在他身上，昨个半夜不曾睡好的困顿懒虫全被勾了出来。

　　林瑄腰坐得快酸了，索性将书向前一推，脑袋枕在胳膊上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很舒适。

　　眼睛一阖，严復微在他身侧翻书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声音倒并不是很大，只是很能激发林瑄的担忧来。

　　他在睡觉的时候，小严在卷。

　　他被迫开卷的时候，小严还在卷。

　　上辈子小严是一直在卷的，于是最后从国子监毕业，授翰林编修，再入内阁，授武英殿大学士，最后卷到了皇帝宝座。

　　那么进行等条件推理可得，这辈子小严再这样卷下去，还是会卷成皇帝。

　　想到这里，林瑄仿佛被人倒了桶寒冷刺骨的冷水，霎时间一切瞌睡虫全部退散，猛然睁开了双眼。

　　窗外阳光正好，小严正静静地垂眸览阅文章。

　　面前那本《庚子杂书》早已过了讲石油的页面，正在讲漳州乌脚溪，林瑄看不大懂，便凑过身去，小严身上的皂香沁人，他靠近些，忽然伸手遮住了严復微书上的字。

　　严復微抬眼，侧头与他四目相对。

　　林瑄顺势越过他的臂弯，从他怀里抢来书，道：“小严，你既看了这么久，那我便来考考你：眼下有一物，非金非土非木，却能一夜铺就大道，一夜建胚房，请问是何物？”

　　严復微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此便是答不上来了。

　　林瑄哈哈一笑，道：“小严，看来你读的书还不够多，不懂得拓展思路。此物好猜得很，乃是孙猴子身上拔下的猴毛——拔下一根，不仅能够建胚房，还能又变作一个我，来日替我刻苦上学，我只管胡天海地，好不痛快。”

　　林瑄笑得明媚，尤其脸颊边扬起的梨涡更显少年气，严復微被他这么一诓骗，心中本些许生气，却在与他目光交错时熄了火，不禁也莞尔一笑，难得开起了玩笑：“若真能如此，只怕陛下更要偏头痛了。”

　　那双眼实在生得漂亮，相视时如有万千春光乍泄，多情柔软，明媚耀眼，只是一眼便不禁沦陷其中。连带着心情也不由好上许多。

　　林瑄忽而严肃道：“小严，妄议皇帝，你罪名可不小啊——不过你还是说实话罢，我看不只是父皇，你大抵也要烦死我了。”

　　严復微轻轻笑了笑，目光自他紧搂在怀中的书册上划过，诚实道：“殿下明断，在下可不敢妄言。”

　　这家伙委实狡猾得厉害，林瑄撇一撇嘴，趴在桌上侧头眯眼看他。

　　他将脑袋枕在衣袖之间，藏书楼安静，二尺近的呼吸声在翻书沙沙声映衬下入耳分外柔和，于是好似又闻到了小严身上那股熟悉清郁的皂香气，清冽好闻得厉害。

　　上辈子也并非没亲近过，只是亲近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件，总是叫他忍不住想起最后京畿城破，百姓生灵涂炭之时。

　　两辈子加起来四十余年，许多事都业已忘记了。

　　直至此时，林瑄恍然想起他竟还不知道小严的生辰。只知小严似乎与他同年所生，其余月份天数一概不知。

　　于是好奇凑近：“小严，跟我说说，你是几时生的？”

　　严復微一怔，大抵不清楚他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这个问题，想了想，道：“正月里。”

　　林瑄啊了一声，一脸不可置信，道：“真是正月？你有没有诓我？”

　　严復微道：“大约没有。”

　　这话听着总是颇有迟疑，林瑄再次确认：“果真没有？”

　　严復微轻轻摇头，“大约是正月里罢。叔伯走得早，小时候问过，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记不清晰，只知道是正月，却没法再精确些了。”

　　他这样说着，分明是很难过的事，眼角眉梢里却并没有半分伤心模样，淡漠如旧，只是唇边的笑意稍稍淡了些许。

　　林瑄于是心生愧疚。

　　然而严復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喉咙里顿一顿，就着唇边薄薄的笑意接着道：“殿下与我同年所生……大约是冬月廿五？”

　　林瑄：“。”

　　啊，被发现年岁比他小了。冬月所生，四舍五入便是小了一整岁，可恶可恶。

　　想起自己自上辈子便喜欢“小严小严”地叫着，林瑄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又问：“你怎么知道？”

　　严復微不答，将他偷懒前翻开的那本《庚子杂书》拿至眼前，翻至漳州乌脚溪一页，重又垂眸看起书来，

　　片刻后指尖又翻了一页，凉凉道：“那日国子监结业考，殿下污了在下的试卷，纷乱中无意瞥见殿下试卷上的名姓生辰籍贯，不慎得知。”

　　林瑄：“。”

　　好啊，果然还是那个爱翻酸账的小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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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源于百科《永乐大典》修纂宗旨，这里的重熹大典原型就是永乐
【2】《庚子杂书》《菜潭对》没有这两本书，我瞎写的
【3】【4】出自《梦溪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