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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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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二年盛夏,新帝带着妃嫔们去万春园消暑,一同去的自然有太后和惠太妃,弘绫没想到自己也能去,得了这个消息,便开心地睡不着觉。
五月十五,终于到达万春园,看着熟悉的云景轩,弘绫笑意难掩,摸着昔年用过的东西,只见自己翻过的书也还在。
这里大约被打扫过,书上的灰尘也一并被掸去了。
她翻开一本诗集,看到自己笨拙稚嫩的字迹,不由一笑。
往后翻了几页,忽然看到诗歌中所有的带鸟的字,全被圈了出来,她眉心蹙了蹙,低眉一笑。
当时自己是多讨厌这个字,才会将书中所有与之相关的给圈出,如今她已不是上一世那个供人赏玩逗弄的笼中鸟。
翻动书页,她忽看到其中一处多了一行笔力劲峭的字。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
弘绫弯眉略略一皱,有人翻过她的书?
这是谁留的字?她蹙眉将书扔到一边儿,暂且按下没去深究。
久未来万春园,西峰之上的日出依然以奔腾踊跃之姿磅礴而出。
密林蓊郁,鸣声上下,云秀天清。
真是好风景,只可惜她只瞧过夏季之景,却不知秋冬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通直的广玉兰开在枝头,洁白如玉,杂植的桃李再过几月便要结果实。
自西面拾级而下,她来到了湖边,湖水清澈,有鸥鹭与白鹤自来去。
她忽想到昔年之事,笑起来。
还好将人打得早,若是换到现在,皇帝她是揍不了的。
一连玩儿了五日,她将往日未来及的看到的景致也看了不少,以至于新帝举办的家宴都没参加。
五月二十一日,下了场小雨,她撑着伞带人去了烟波亭,烟波亭上看雨景最好不过。
不料到时,看到一个身着石青色常服的身影,他正负手站在湖泊前,瞧不见神情。
弘绫对身边人打了个眼色,偷偷换了条路,不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玉道:“皇上,是安娘娘。安娘娘!”
弘绫听到唤声,足下一顿,男子已扭过头来,深邃的眸子染着一丝清寒,唇紧抿着,穿过淅沥的雨幕投来目光。
弘绫微微一颔首,“皇上。”
“你来了。”他说,“进来躲躲雨。”
弘绫清浅一笑,“谢皇上美意,我随处走走,不好打扰皇上,先去别处了。”
“此地有烟波亭上观雨,别有一番味道,安娘娘该来瞧瞧,也不负这几日娘娘到处游览的兴致。”
弘绫略略一蹙眉,垂眸一笑,“那便多谢皇上了。”
她拾级而上,站在新帝不远处。
湖面上的水雾薄薄地笼在池水上,养的红鲤鱼也四散逃开,往日振翅翔集的鸥鸟此刻全都落在岸上的荆棘灌木之下。
烟柳倒映在湖中,雨点丁零间将镜子一样的湖面打碎,里面的绿浮动不止。
与她儿时看过的江南之景十分相似。
“看得这么入神?”亭中人忽道。
弘绫从思绪中挣脱,“湖光很美。”
他倒了一杯酒,朝她举了举,道:“要不要来喝一杯酒。”
弘绫垂眸笑道:“皇上慢慢赏景,我也该回去了。”
他微微颔首。
弘绫拾级而下,走出亭外,身边的雀儿撑起油纸伞,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有些滑,两边儿的槭树被雨水打得点枝叶摇晃,玉簪花幽微的香气弥漫在潮意中,带了丝丝甜味。
回到云景轩,鞋子湿了一半儿,待到雨停时,已是正午,浓云散去,太阳露出头来。
被雨水冲刷而去的炎热霎时席卷大地,早上暂时停留的湿意被土地吸吮得不见踪影。
用过晚膳,弘绫去永宁宫看太后。
惠姐姐也在,陪二人说了会儿话,三人一同做了会儿针线。
两个公主年龄还小,蹲在地上玩儿游戏,屋中热闹不已。
眼瞧着夜色渐渐漫下,两人起身告辞。
惠太妃拉着她的手道嗔怪道:“整日见不到你的人,一问便是你出去了,真是比婉儿还要忙。”
弘绫笑得温柔,“万春园景色宜人,我是看不厌的,要我说姐姐要带着昭阳时常常走走才是。”
“好,知道了。”惠太妃笑容柔美。
两人在浣花池边分手,各自带着宫人往回走,弘绫刚从回廊处才走到下面,一个黑影忽地自背后窜了出来,她眼前便是一黑。
——
她醒时茫然了片刻,天光大亮,细碎的光从柔软的帐外筛进。
大约窗子开着,有细碎活泼的鸟叫声不时传来,眼前是秋香色的瑞草纹帐子,屋中有沁脾的瑞脑的残香。
她蹙眉坐起,捂着颈子吃痛,掀开帐子,眼中骤变。
屋中敞阔,精致繁复的小飞罩,博古架、书架、还有不少剑器。
这是哪儿?
这不是她的屋子。
她落地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赤足和身上的寝衣不由无措。
她急急出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院子。
庭院中种着杏树,还养着几缸睡莲,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有没有人!来人!”她对着空旷的院子唤人。
无人应答,她回了屋,怎么也想不通。
昨夜遇袭,醒来便到了这儿,谁要抓她?!
弘绫在猜疑中度过了整整三日,除了来送饭的哑巴,平日一个人也没有,宫门亦紧闭不启。
第四日的时候,有人来送衣物,首饰,以及胭脂唇脂等物。
第五日,有两个年长的嬷嬷前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服侍她沐浴,不论她问什么,皆不说话。
屋中的麒麟香炉里燃着薄荷香,香雾袅袅盘旋,屋中静得可以听到她自己的心跳。
夜幕低垂,她忐忑到了半夜,那人依旧没来。
翌日,正午,哑巴厨娘才将饭菜算上桌,忽听到一声门启的声音。
她朝外望去,看到一身着姜黄常服的身影踱步而来,他自艳阳下走到廊檐下,来到门口,眼中带着笑,“用膳了吗?”
弘绫抿着唇,眼中是压不住的怒火,“是你将我关在这儿的?!”
他笑而不答,跨入,“先吃饭。”
“是不是你!”弘绫道。
“你觉得是我?”他黝黑深邃的眸子带着一丝谴责。
她狐疑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谁?”
他挑眉,“是那些奴才干的。”
“若非你下令,他们会这么做?”她质问。
“的确是我下的令。”
弘绫冷笑,“那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假意想了想,“的确没什么可辩解的。”
弘绫满肚子火,伸手夺过他的筷子,努力放平语气,“到底为什么关我。”
“你自己做的事,你忘了?”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她拢住。
她觉察到逼人的气势略略后退一步,“你是说以前?”他还在记仇?
他挑眉,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清冷。
“是湖中那次……你落水的事吗?那不是闹着玩儿的吗?我还救过你呢!你不会都忘了吧。”弘绫心说完了,这是要打击报复。
他可是皇帝,她怕是干不过他。
不行,太后这个大树还是得抱紧,她得想办法逃出去。
“吃不吃饭?”他索性拿起另一双筷子,李玉赶紧上前试菜。
弘绫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何,怀着忐忑的心情,吃了几口饭菜,有些食不下咽。
吃完,他放下筷子,漱口,拿起帕子拭了拭唇,盯着她看。
弘绫放下筷子,“皇上,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什么?”他嘴角微微一勾,眼神落在她乌发中点缀的珍珠珠钗上。
视线往下,她杏色绣合欢的裙衫是汉家女子的常服,上面的花朵勾勒着银丝,这样穿着分外温柔可人,脚下是一双绣着折枝桃花的绣鞋。
弘绫抿了一下唇,眼中不悦之色,“皇上到底为何将我关在此处?”
“朕明日再来看你。”
弘绫起身将他挡住,“先说清楚。”
“让我想想。”他乌浓的眸子里是深沉与轻缈的淡漠。
弘绫瑟缩一下,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没了数年前的青涩,周身的气度,亦不再如宫中那般谨慎乖巧,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漠然,这样的漠然令人害怕。
弘绫见人走了,忙跟着跨出去,动了动唇,妩眉一皱,实在觉得困惑。
次日,他并没有来。
弘绫困惑难解,但也不想再困于迷思之中,日日玩起缸中的睡莲来。
屋中有书,也够她消磨时光,其中不乏养花养草的书,还有一些志怪书籍,她瞧着颇觉有趣。
目前来看,他应该不会杀她。
只是,这么小心眼儿吗?当初也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人不是没事儿吗。
不过,当皇子是一回事,当皇帝又是一回事。
之前他被养在万春园,母亲被人说三道四,父亲又不愿见他,别人应该也欺负过他,所以他这是心中扭曲,要对所有欺侮他的人下手?
她觉得有可能。
不能坐以待毙。
她赶紧写求救字条,然后用石子儿包起来,使劲儿往外扔,一连扔出去五六张字条。
她看着高墙嘴角一勾,如果有人捡到,也许可以回报给太后。
她转身回屋时,看到那个哑巴厨娘正幽幽地盯着她,弘绫坐在廊檐下,等着她动作,但那哑巴却没动静。
直到傍晚用膳时,她看到桌上的饭菜底下压着之前被她扔出去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