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梦》陆九斯

29、往事

　　秦肇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某天萧廷戎将他带回家，给他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方生活。
　　萧廷戎与其说是他的养父，不如说是上司更准确。
　　那时候萧家的生意不干净，秦肇被培养长大，十五六岁就开始帮萧廷戎处理道上的生意，沾血的事情都是他带人在做。
　　“大哥”的名号就是那时候被叫出来的。

　　萧殊昀刚被认回来时，并不被底下的人所看好。
　　那时秦肇已经在萧家站稳了脚跟，是他帮着萧殊昀在萧家安定了下来。
　　秦肇不仅在人前给足萧殊昀面子，让他和底下的兄弟们熟悉起来，生活上大大小小的杂事也都有他这个做大哥的帮衬。
　　没多久，萧殊昀就成功融入了萧家。

　　那时候，萧殊昀就像个小尾巴，每天都喜欢跟在秦肇身后“大哥，大哥”地喊着。
　　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句兄弟和睦。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他们会一直都是很好的兄弟……

　　“萧老上了年纪，想求安稳，特别是认回萧殊昀后，道上的生意他开始慢慢脱手，想往白道上发展。”
　　虽没有明说，但是秦肇知道萧廷戎是在为萧殊昀做打算——这无可指摘，毕竟那是人家的亲骨肉。
　　但是……
　　“他不该拿我和兄弟们的性命当垫脚石。”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秦肇说着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语气泛冷。

　　萧家靠混|黑发家，想要洗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尤其那时候钻空子的机会多，萧廷戎很快就找到了路子。
　　一开始他想直接闯进官场，经商这条路并不是他心里的最佳选择。

　　萧廷戎需要敲门砖，于是他们盯上了当时风头正盛的巨鳄沈家，打算拿沈家开刀。

　　沈老爷子的生日宴会上，除了萧廷戎的心腹，秦肇和他手底下的人全都被派了出去。
　　萧廷戎当时的命令是要沈老爷子的命。
　　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行动之前直觉告诉秦肇不对劲，尤其在那之前封贺还提醒他让他小心萧廷戎。
　　于是秦肇让其他人原地待命，他先去探探情况。

　　这一去，就出了事。

　　秦肇：“我刚混进会场，就听见了枪响。沈老爷子还没下楼露面，就被枪杀了。”
　　纪观澜听着心里揪紧，紧张地问：“是谁做的？”
　　秦肇报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沈琮。”
　　纪观澜皱眉：“是他？”

　　秦肇点头，继续往下说：“会场大乱，我本想趁乱逃出去，但是守卫一下子剧增，我找出口的时候，遇见了沈铭川和郁蓝。”
　　准确来说，是撞见了两人私会。
　　小两口被他吓得不轻，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了枪响，且离他们位置很近。

　　不远处还传来了脚步声，郁蓝当机立断，独自一人出去应付来人，给他和沈铭川争取了逃脱的时间。
　　但是他们的行踪就像是被人锁定了，枪声跟着他们而来。
　　秦肇没躲过，腹部中了一枪。

　　只言片语听得纪观澜心惊肉跳。
　　秦肇看他一脸紧张，忍不住逗他：“开枪的有两批人，一拨是针对沈铭川来的，你猜猜看，他们为什么要对沈铭川下死手。”
　　纪观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也姓沈。”
　　沈琮，沈铭川，这么多年，他竟然对沈铭川的姓氏没有多想过。

　　“没错，他是沈家的私生子。”
　　沈家当年势头盛，家里的龌龊事更是不少，老爷子在外头有不少私生子私生女，沈琮这个正牌夫人生的儿子想坐稳继承人的位置，当然要心狠手辣。
　　他都狠心把老爷子解决了，那些挡他路的外室子当然也不能留下。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着宴会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秦肇：“后来我才知道，我中的那一枪本该是打在沈铭川身上的。”
　　也算是给他挡了一枪。
　　也因此结下了孽缘，那小子就像一块狗皮膏药，粘着他喊大哥。一看见那小子笑，秦肇就觉得胃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中枪过后的心理作用。

　　纪观澜可算明白了，为什么秦肇说郁蓝对他有恩，原来竟然要追溯到那么久以前。
　　想明白原委的纪观澜问秦肇：“你说两拨人，一拨冲沈铭川来，那另一拨？”
　　秦肇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是冲我来的。”

　　“是萧廷戎派来的人？”纪观澜问，也不在乎是不是直呼其名。
　　“嗯，他怕我会打乱他后续的计划，想干掉沈老爷子之后，让我一起消失。”
　　毕竟死人不会说话，到时候来个栽赃陷害都死无对证，不管萧廷戎编出什么样的谎话都不会有人戳破。

　　纪观澜怒从心起，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他怎么敢！”
　　秦肇拍了拍纪观澜的背，示意他冷静，笑着说：“别急，还有呢。”

　　在郁蓝的掩护下，最终秦肇和沈铭川还是逃了出去。
　　计划被打乱，秦肇中枪，一时联系不上带过来的人，一筹莫展之际，封贺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简单包扎完伤口，换下那身带血的衣服，秦肇和封贺重新进入会场。

　　直到现在，秦肇依然还清晰地记得那时面对沈家人的质疑，萧廷戎将他自己摘出去时说的话。
　　“秦肇已经和我萧家断了关系，那个白眼狼如今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他的行踪现在可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过问。”

　　萧廷戎直接在众人面前将他们多年的养父子情分一刀斩断！

　　沈家人认定是秦肇动手杀了沈老爷子，根本不信萧廷戎的说辞，在秦肇露面后群起攻之，恨不得当场要了他的命给沈老爷子陪葬。
　　萧廷戎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为秦肇说一句话，甚至眼底还隐隐含着威胁，让他不要乱说话。

　　最后是封贺全力保下了他。
　　那时的封贺早就展现了手腕，对他说的话，即便不满，沈家人也不敢当面质疑。

　　离场之后，封贺带秦肇去私人医院处理枪伤。
　　“早就提醒你了，那老家伙没安什么好心。”
　　离开前，封贺对秦肇说：“以后好好跟着我干，你还年轻，做点正经生意才是出路。”

　　……

　　“萧廷戎知道萧殊昀和我关系好，那段时间特意将他派去了国外，等他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秦肇说：“封贺当初提醒过我，让我小心萧廷戎，是我大意了。”

　　如果没有沈琮从中意外插手，郁蓝和封贺给他们做掩护，那天晚上他和兄弟们就是去送命。
　　他们在萧廷戎眼里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萧廷戎想往上爬，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这些手上不干净的人踢出家门。
　　人心难测，萧廷戎养了他那么多年，最终也敌不过利益。
　　又或许一开始，萧廷戎想培养的就只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宴会那一枪后，所有的情分都没有了。
　　秦肇如萧廷戎所愿，和他断了关系，带着手底下愿意走的兄弟离开了萧家，自立门户。为了还萧家人的养育之恩，他只是和萧廷戎一刀两断，并没有进行过多的报复。

　　萧廷戎的计划失败，差了点火候，最终没能成功搭上便车，将萧殊昀送进官场。
　　毕竟沈老爷子不是萧家这边的人解决的，好处自然没有办法全算到萧家头上。

　　即便如此，萧廷戎也还是从沈家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肉。
　　计划虽然失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萧廷戎将萧家成功洗白，并挤进了榕城的上流圈子。
　　虽然与最初的想法有些偏离，但是能有这个结果自然也是不错的。

　　“我带着兄弟们离开萧家后，封贺帮了我很多，我们开始做正经生意，有封贺帮忙打点，公司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这些年，当初跟着我离开萧家的兄弟都有了正经工作，娶妻生子，不再为谁卖命，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黎叔和林硕他们也是那时候跟着我从萧家出来的，习惯难改，小利他们有时还是喜欢叫我大哥。”

　　秦肇说着，突然笑了一声，也算是没有辜负那一声“大哥”。
　　起码跟着他的兄弟们现在都过上了安稳平静的生活。
　　对于有着他们这种过去的人来说，安稳莫过于一切。

　　听秦肇讲完，纪观澜沉默着，突然问了一句：“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早就好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这么说着，秦肇还是实诚地撩起衣服让纪观澜看。

　　结实的古铜色腹肌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胸膛上还有其他大小不一的旧伤痕，无一不彰显着秦肇曾经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纪观澜伸手摸着那些伤口，越想越气：“今天对那老家伙还是太客气了，我应该冲上去给他两拳！”

　　秦肇倒是无所谓，他握住纪观澜抚摸疤痕的手，“今天的重磅消息够他消化的，没必要为了那种人脏了手。”
　　替别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如今身体也不如从前，萧廷戎就算想做些什么都无能为力了，恐怕再不愿意，以后家业也要交出去了。他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最终竟然栽在了他一手养大的儿子手上，也算是应了句“报应不爽”。
　　纪观澜低声嘟囔：“那不一样。”

　　秦肇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再多说萧家的事，将话题拉了回来，“这世界上想用好人的身份捞好处的人太多了，坏人伪装久了，也便成了真正的好人，但总需要一些平衡，需要有人去做真正的坏人。”然后被好人消灭。
　　纪观澜抬头，秦肇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现在知道以前的我有多坏了，还要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吗？”

　　难怪这么好说话，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纪观澜抿唇，不喜欢秦肇这样说他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他一个用力，紧紧抱住了秦肇的脖子。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你不要偷换概念，再说了，谁规定只能喜欢好人了，我就喜欢坏的！”
　　秦肇不知道的是，越了解纪观澜就越喜欢他。
　　只要是他这个人，不管什么样都喜欢。

　　“是你先主动伸手，把我从沈琮身边带回来的，你得负责。”纪观澜垂眸轻声道，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狠劲。
　　秦肇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又把他养得娇气又骄纵，这辈子他都赖定他了！

　　“你不能丢下我，我一个二婚的都不怕，你怕什么？”纪观澜抬头，眼神犀利地盯着秦肇。
　　但凡秦肇敢说出一句嫌弃的话，今天都要被他咬死！
　　“压岁钱你给了我黑卡，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考虑了这么久，你也该给我一个答案了。”纪观澜眼神灼灼，他今天势必要逼秦肇就范！

　　秦肇眸色深沉地看着小狐狸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故作凶狠地威胁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他低头，眼里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发狠地吻上了那张淡粉色的薄唇。
　　纪观澜配合地张嘴，两人唇齿相交，在他得逞的笑容里，溢出秦肇低沉的声音：“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