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梦》陆九斯

11、交锋

　　院子外那抹人影越来越近，给人的威压也越来越重。
　　贺琼给了贺家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拉着纪观澜退到了封星然身后。

　　贺家几人纷纷冒冷汗，贺杨突然就长出了骨头，往后躲了躲，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贴着裤缝，站得笔直！
　　封星然斜眼看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封贺在众人的招呼声中越过贺家人，径直走到封星然面前。
　　封星然不开心，对着封贺也没什么好脸色。
　　对自家这个小祖宗阴晴不定的性子了如指掌，封贺早已习惯，捏了捏他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问：“怎么不说话。”

　　封星然看了一眼一旁惴惴不安的贺老爷子，阴阳怪气道：“我没规矩惯了，给你甩脸子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话是对封贺说的，可眼神却一直落在贺老爷子身上。

　　榕城无人不知封贺对封星然溺爱到没边，这位小少爷不论在外边怎么作天作地都有封贺给他兜底。
　　可这些到底都只是道听途说，且这孩子到底来路不正，虽是被已故的封老爷子带回家的，但这么多年他的身份都没有过过明路。
　　封星然的存在其实挺尴尬的，他在封家的地位全看封贺的意思。
　　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见到封贺，自然也不知道这位爷私底下到底宠封星然宠到了何种地步。

　　此番听见封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些担心。
　　封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小少爷恃宠而骄，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可别惹他不快。
　　到时候生日会潦草收场事小，要是因此被贺家连累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在场的明白人看向贺家人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埋怨。
　　什么时候找事不好，偏偏挑这时候。
　　小辈不懂事也就算了，贺老爷子也是个拎不清的，一大把年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音乐声早就停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封贺身上，忐忑地猜测着他的心思。
　　毫无预兆地，这位爷突然笑了起来。
　　“说的是，咱们家都是然然做主，哪还轮得到我来教你规矩。”

　　封星然被封贺的笑声吸引了注意，态度软化了一些，板着脸故作一本正经：“你在取笑我。”
　　“怎么会，我从来不说假话。”封贺笑着，眼底多了一丝冷冽，“外人没眼色，白活那么大年纪，看不清局势，到底该讨好谁。”
　　虽未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无人不知封贺在说谁。

　　众人心中大骇，对封贺宝贝封星然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同时，看向贺家人的视线也更加怪异。
　　这些人是有多想不开，来找小少爷的麻烦，看这架势，惹怒封贺都比惹怒封星然要好。

　　贺琼抱着手臂，脸色不变，早就见怪不怪。
　　纪观澜看着这一幕，有些呆。
　　虽然秦肇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封贺是个弟控，但耳闻不如一见。
　　能被家人这么维护，该有多幸福。
　　他呆滞地垂眸，不忍多看……

　　贺家几人这下不只是冒冷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消失在封贺眼前。
　　贺老爷子硬着头皮上前：“封总。”
　　即便是亲外公，老爷子在封贺面前也不敢攀关系。
　　毕竟封星然说的是事实——从始至终，是贺家对不起封家。

　　老爷子没有了在封星然面前的神气，转而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引来任何人心软。
　　封贺收起笑意，冷眼看向贺老爷子：“贺家的事情不够管？还要来插手别人家的事？”
　　贺老爷子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封贺视若无睹，给封星然整理了一下领结，淡淡地道：“要是老糊涂了，掌权人的位置就换个人坐。”

　　如此明显的威胁，贺老爷子不可能听不出来，他心中有气，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发作。
　　瞪了封星然一眼后，老爷子狠狠拄了一下拐杖：“我们走！”

　　贺家几人火速离场。
　　生日会恢复原样，乐队继续演奏，宾客们都很有眼色地散去。
　　速度快得就好像只是安静的湖面上掠过了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还未荡起波澜，便归于寂静。

　　人员到齐，宴会就要开始了。
　　封星然的生日会，封贺等会儿要去致辞，贺琼和纪观澜简单和封贺打了个招呼后，双双离去。

　　贺琼去一旁找小姐妹聊天，纪观澜看了一眼兄弟两离开的背影，打算去找秦肇。
　　拨了一通电话出去，没打通，电话占线。
　　纪观澜收起手机，漫无目的地逛着，想着等会儿再打一个试试。
　　慢悠悠地穿过小花园，经过一处泳池时，突然被人叫住了。
　　“小纪。”

　　……

　　纪观澜被封星然带走后，秦肇看了眼时间。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会儿过去，肯定又是一堆无聊的人凑上来寒暄。
　　实在是无趣得很。
　　秦肇打发走带路的保镖，拐进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刚拿出一根烟准备点上，电话响了——林助理打来的，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秦肇听着，把玩着手上没点燃的烟，不时回复两句。

　　院子里到处是花花草草，即便天气转凉了，依然还是有虫鸣。
　　叽叽咕咕的，找不到源头。
　　小小的声音，倒也不惹人心烦。
　　突然，不大的声响中掺进了一道突兀的脚步声。

　　察觉到有人靠近，秦肇回头，瞥了一眼来人后，收回了视线。
　　萧殊昀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见秦肇挂了电话，连忙叫人：“大哥。”
　　秦肇拿出打火机，低头点烟，没有分他一个眼神：“别乱认亲戚。”

　　萧殊昀并不气馁，自顾自道明来意：“沈家快不行了，父亲想收购沈家，我听说你最近在派人找沈琮，我可以帮忙。”
　　“黎叔和你说过吧，我和萧家已经没关系了。”秦肇吐出一口烟，“不要做无谓的事。”

　　“大哥——”
　　萧殊昀还想再说些什么，秦肇余光突然瞥见纪观澜正朝这边来。
　　“先走了。”
　　掐了烟，秦肇打断萧殊昀的话，越过他，大跨步朝纪观澜而去。

　　天越来越黑，风一吹，夹杂着些许凉意，纪观澜从泳池边经过，一阵凉意从心底窜上来，他打了个寒颤。
　　泳池里亮着灯，晶莹剔透的蓝色比周边的灯光还要绚丽。
　　宾客都集中在大厅，周围很安静，那声“小纪”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纪观澜应声回头，不远处，两个高大的黑衣保镖推着轮椅停下。
　　看清轮椅上的人是谁后，纪观澜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叫了一声“郁先生”。
　　一边叫人，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轮椅上的男人形销骨立，脸颊凹了进去，显得眼窝特别深邃。不说话，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些可怕。
　　单看外表，看不出男人的年龄，毕竟他身上处处都透露着浓重的违和感。
　　眼神深邃，看着是个上了年纪的，然而皮囊却非常年轻——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皙，一眼看过去，周身笼罩着病气，让人觉得十分不健康。
　　太瘦了，以至于原本就和郁蓝没几分相似的地方，现在更难找出共同点。

　　轮椅上的男人正是郁蓝的兄长，郁邵岑。
　　每一次见面，纪观澜都觉得对方比上一次更虚弱。
　　一年多不见，竟然和郁蓝一样，坐上了轮椅。

　　纪观澜在打量郁邵岑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他。
　　看着眼前逐渐长开的青年，郁邵岑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比起呆在郁蓝身边时，这小孩有了很多改变，腰板挺直了不少，眼睛里多了光彩。
　　从少年逐渐长成青年，虽然现在还略显青涩，但从那冶艳的五官来看，日后必定不俗。

　　“许久不见，小纪长高了不少。”
　　郁邵岑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特别是他盯着自己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总让纪观澜觉得他话里有话。
　　莫名想把头低下去，不让对方看见他的脸。

　　可……想到来时的路上秦肇对他说的那番话，纪观澜抿唇，努力把腰板挺直了。
　　他知道，对方绝不可能只是来简单来打个招呼。

　　果然，下一秒就听郁邵岑道：“沈琮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毕竟现在沈家是强弩之末，你不愿待在他身边也可以理解。”
　　“但，阿蓝的事情我没法不管，你也知道，我就她这么一个妹妹，不管在哪儿，她都是我郁家的人。”
　　“她若执意要和沈铭川那小子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但她现在对我避而不见，难道是要躲我一辈子吗？”

　　纪观澜听出了郁邵岑的弦外之音，想让他去劝郁蓝回家，可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个外人，他们兄妹两的家事，他无权参与。
　　而且，这个男人说话的语气还是这么让人不适，即便坐在轮椅上，即便是有求于人，依旧是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

　　纪观澜咬牙沉默着，忍下心里的不适，不知道怎么答复郁邵岑。
　　夜风吹着，泳池里的水面荡起波纹。
　　突然，纪观澜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下一秒，他被掰着肩膀拉进了一个怀抱。

　　“杵这儿干什么呢？”
　　带着轻微烟草味的宽阔胸膛微微震动。
　　不用回头，纪观澜知道是那个男人来了。
　　心里憋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松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光是听见秦肇的声音就让人觉得很安心。

　　“宴会要开始了，过去吧。”秦肇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就要带纪观澜走。
　　“阿蓝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对长辈的问话不理不睬？”郁邵岑却不打算放过纪观澜，他拉下脸，满脸阴云。
　　一晚上被人指摘了两次，且次次都是相同的内容，纪观澜心里不舒服，脸色也沉了下去，更不愿开口说话。

　　纪观澜没吭声，秦肇好像这才看见不远处的郁邵岑似的。
　　他低头，上上下下看着纪观澜：“我寻思着这小孩也不姓‘郁’啊，凭什么要听你教诲，现在跟在我身边，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秦家的小孩。既然如此，就更没理由在这听你逼逼赖赖了。”
　　留下这些不客气的话，秦肇兀自带着人离开。

　　郁邵岑脸色不虞，到底还是忌惮着秦家的势力，没说什么。
　　带着病气的苍白面容覆着一层阴云，比方才看上去还要可怖。

　　秦肇带着纪观澜往举办宴会的大厅走去，没多久，后面跟上来一个人。
　　“这位就是小纪先生吧。”
　　萧殊昀看了一眼秦肇揽着纪观澜肩膀的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萧殊昀……”
　　秦肇回头，凉凉地瞥了一眼萧殊昀：“差不多够了。”

　　萧殊昀被定在原地，干笑着，目送两人远去。
　　纪观澜回头看了萧殊昀一眼。
　　他记性很好，想起了初到秦家那会儿，那个上门闹事最后被他刺伤脖子的男人。
　　当初那个男人就是自称是萧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