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麓息

9、天星尽摇

　　京芒山与几日前来时已是迥然不同，没了神兵的凛然正气，也没有诸神的清气缭绕，灵芷落在山脚下的密林之中，苍月被浓云遮蔽，这一处林子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抬手招来一片流萤围在周身飞舞，照亮林中的一隅。

　　“灵芷。”凤歌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距离并不远，她眯眼望了望，这才抬起脚向前走去。

　　左青渊等五人皆在此处等她，鬼姬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臂，鬼姬的身子冰冰凉凉的，灵芷忍不住被她身上的寒气激的一阵哆嗦，却没有躲开，“你没事就好，我们还在担心……对了，火玹掳走你可对你做了什么？”

　　灵芷摇了摇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便只是想知道我的来历。”

　　“六界祭典即到，火玹想必很需要灵芷这样的仙灵在左右。”曼珠有理有据的猜想，说罢又点了点头，似乎很是笃定。

　　微凉的夜风簌簌穿过林间，灵芷歪着头耸了耸肩，看向凤歌，平日里最是吵闹的他意外的不发一言，眸子隐于暗处，整个人也笼在一片沉郁之中，而左青渊负手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处树影未能遮蔽的地方，仰头望着云层之间若隐若现的星辰，一贯如从前一般，很是庄重肃穆。

　　“你们都知道悬赏的事了？”

　　鬼姬在她身旁冷哼了一声，“也好在火玹将你带走了，我们这一路离开京芒山，可遇到不少想拿赏金之辈。”

　　“虽都是些乌合之众，可是……”左青渊终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其他几人，目光落在凤歌的身上，道，“玄凤一族看来是想将你斩草除根。”

　　凤歌一条腿支起默然静坐在树下，左手悠闲的搭在膝盖上，手里转着一柄黑漆漆的东西，灵芷定睛一看，讶然发现，那不是火玹的黑扇吗？可她并未开口问询，此刻的气氛很是凝重，沙华更是很不知趣的补充了一句，“玄夜要杀凤歌就罢了，带上我们几个未免不厚道。”

　　曼珠则是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们尚且能自保，可灵芷……”

　　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灵芷，很是一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她讪笑了一下，想硬气一点却还是显得很没底气问，“我连那些乌合之众都打不过吗？”语罢，便听到耳边的鬼姬很是忧愁的叹了口气。

　　凤歌此时蓦然开口，声音很是低沉阴寒，“我去找玄夜，他要的不过就是我罢了。”

　　“不可！”林间的几人皆是如此开口阻止。

　　灵芷索性走到了凤歌身边，坐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收了神剑倒是变傻了？”他侧了头抬眸看她，深潭似的眸色如星渊沉寂，欲言又止。

　　每每遇到玄凤一族的事，凤歌便会如此，似是被瘟神附体了一般精神萎靡眼中皆是戾气。林中隐有虫鸣婵婵之声，流萤在几人之间飞舞，泛起幽幽淡色冷光，有一只停在灵芷的发髻之上，照亮了那支桃木簪。

　　凤歌眸光紧缩，却是淡淡一笑道，“其实你若留在火玹的身边，反倒会安全一些。”

　　“我愿意留妖尊还不一定愿意收呢，”灵芷撇嘴，又扫了一眼其他几人，这才蹙起眉头来很是不满的抱怨了声，“好了，不就是区区悬赏吗，我哪有你们想的那般不济，好像走出这里我就会魂飞魄散了一样。”她知道明日天一亮，京芒山所发生的事传播开来，他们定会成为六界众生的眼中钉，不管有没有悬赏，要来替天行道的人也不会少。

　　左青渊抬手，袖中飞出一只金属的圆锁，就在那浮空之处自行拆解复杂变幻了一番后，横空打开了一面水镜。

　　“这是……？”

　　还没等沙华说完，那水镜之中涟漪荡开，幻化出了五件东西，似水流一般往复显现，其中有一柄剑，同苍穹剑一模一样。

　　“天机锁。”左青渊简单解释了眼前的法器，便接着道，“苍穹剑，太初环，无量琴，通天鉴，青琅碧华灯，这五样东西，我们须得在半年之间找齐。”

　　“青琅碧华灯……”灵芷轻声重复了一遍，声音似是微风拂过叶面一般轻忽，目光怔怔落在那浮于半空之中，隐有清灵荧光自灯芯一明一灭的四角琉璃灯，玉石打造的灯座雕刻有祥云浮雕，四角之上虹带轻舞。这灯很是好看若是她见过定会见之不忘，却不知为何，明明没有见过却仍有一丝熟悉之感自心中升起。

　　凤歌看了一眼灵芷，又看向左青渊道，“苍穹剑已有，其余四个可有下落？”

　　“有。”左青渊点头，复又收回了天机锁，“通天鉴存在于魔宫之中早就有迹可循，其余的几个，尚需去查探一番。”

　　鬼姬环臂端立在灵芷的对面，她一身雪色肌肤更是白的近乎透明，本明丽无双的容貌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有些骇人，给这幽幽萤火照亮的一隅树影平添了几分阴诡之气，似是一个极美的女鬼幽幽立于黑暗之中，闻言语气很是平淡的问，“查探……上古神器，查看怕是要比拿到要难的多？

　　“数百万年的光阴，大千荒宙之中，你不如让我们去大海捞针，兴许还会快一些。”语气很是讥讽，这几个人之中，也就鬼姬说话如此直白，向来不留谁的情面，又是一阵死寂之后，她复开口道，“为何是半年？”

　　左青渊这才仰首看天，“半年之后，天星尽摇，正是六界灵气最是充沛之时。”他的身影笼在一片黑雾之中，语气带有几分喟叹和期许，似是期待和筹划了万年的事情，终于到了要实现的时机。

　　灵芷猜测了很多年，左青渊到底要做什么，在混沌之墟当中，他便将他们这几个都不算是善茬的人聚集在一起，以他一己之力借由灵芷的元清之气将六人一同带出，不论是鬼姬还是沙华都是世上少有的化境之尊，却甘愿为左青渊做事，偏偏他们一点也不受制于左青渊，似是心甘情愿一般。对于这件事，其实她曾问过鬼姬，还记得那时雪衣鬼女笑的慵懒妩媚，偏生又带着一股子清冷的美艳，娇声道，“我？我不过是在这世间太久了，觉得忒无聊了，倒是想看看左青渊能折腾出什么来，倒是你啊，小灵芷，你可要想清楚了，跟着这个谪神，就要一路走到黑了。”

　　她才不信，树爷爷说，越是活得久，越能明白，自己一生所求是什么。

　　灵芷这才缓缓道，“那我们先找哪一样？”

　　“半年时间很是仓促，我们须得分头行动了。”左青渊这才似是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一般端肃的模样，“听闻太初环曾辗转在鬼蜮之中出现过，这个由鬼姬去找，鬼蜮之中只有她才能久居不受其魂气影响，青琅碧华灯，此灯是有灵识之物，曾流落凡间，在数个朝代更迭之时皆有迹可循，曼珠沙华，你们去凡间寻，无量琴我已是有几分眉目了。”

　　他一番安排过后，目光落在了凤歌和灵芷的身上，凤歌这才扬眉道，“所以通天鉴，便是我去了？”

　　“灵芷同你一起。”左青渊补充了一句。

　　灵芷揉了揉耳朵，“那个我最近记性不是很好，方才说通天鉴是在哪里来着？”

　　“魔界。”

　　“你一定是在打趣我。”她极是郑重的看着左青渊。后者的表情纹丝不动，依旧不冷不热的看着她。

　　“通天鉴是当年昀麓发兵魔界时用的法器，后来昀麓同当时的六界之主魔尊沼武合婚，通天鉴便也遗落在魔界之中，历代魔尊都将它奉为至宝。”凤歌眉心紧蹙甚至可以夹死这乱飞的流萤，似是受玄夜发悬赏一事的影响，今夜的他表情一直很是凝重。

　　左青渊点了点头，似乎丝毫没有明白凤歌言语中的危险之意，“神器寻踪一事，比夺器一事更迫在眉睫，谁都无暇分身，加上苍穹剑一事定会引起他们的重视，所以通天鉴你们只能智取，不能强抢。”

　　灵芷无声的张了张口，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复又闭上，她脑中来来去去盘算了几个回合都觉得，只要一落到魔界的地头她和凤歌就一定会被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口风太凉还是这件事让她太过紧张，冷不丁就在寂静的暗夜之中打了个嗝。

　　又是十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身上，灵芷很是尴尬的摆手，“晚饭吃太饱了。”实际上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这个你们俩带在贴身之处，入了魔界切不可轻易摘下。”鬼姬走了过来，一手拿着一枚铜钱似的玩意递到凤歌和灵芷的面前。

　　凤歌拿了过来在眼前端详了一番，“魔气？”灵芷也拿了过来在手心，这拇指大的铜片却重的似是握了一块巨石一般。

　　“此乃天铁，里面封有两具魔魂，戴在身上，只要你们不取下来，便是在夏翊面前她也不会察觉出你们身上的灵气。”

　　“若是我们被发现了，要打起来呢？”灵芷一边虚心提问一边脑中反复想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便听到鬼姬理所当然的回道，

　　“都要打起来了，还不快跑，隐藏什么身份。”

　　“……鬼姬姐姐，你一点都不担心我。”灵芷很是委屈的抱怨了一句，她模样清灵动人年纪又小，初见时还很是不谙世事的样子，素来被鬼姬和曼珠当做妹妹一般爱护，便在她们面前更会讨巧卖乖。

　　鬼姬笑了笑，“担心你啊，所以这宝贝我藏了许多年这都拿出来给你了。”言罢她美眸轻飘飘的睨了一眼凤歌，凤歌脸一黑，明白鬼姬这话的意思是若不是灵芷同他一起去，她只会让凤歌自生自灭才不会拿出这么个玩意来。

　　灵芷自然也明白，她和凤歌去的地方很是危险，其他几人又怎会轻松？上古神器岂是区区查典就能找到踪迹的，如今更是有个六界悬赏在那里，无论对谁而言，此行皆是危机重重，可他们似是都不甚在意，偏偏都担心她这一个不成器的仙灵。

　　“时间紧急，明日便动身吧，若有不测……”左青渊顿了顿，目光头一回有了些温情，看了一圈其他五人，叹了口气，“想来其他人也很快会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