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麓息

21、离墟之诀

　　混沌之墟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可站在那浓云翻滚的恶渊前，灵芷仍然是有几分战栗，离夭将她从此处扔下混沌之墟时，此处悬崖经历了万古变迁，已是生出了几株绝顶摇曳的黑色曼陀罗，而眼下她站在这里，背后皆是慌了神的魔族将士，崖面怪石嶙峋毫无生机，两相对比一切恍如隔世，过去万年里的灵芷，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她也会站在维护魔族众生这一边。

　　“神尊！这混沌之墟诡谲复杂，以沼武之能尚且无法出来，若是你贸然进去……”太上神君此刻仍然极力劝阻灵芷，身后一起跟来的神族将领们纷纷开口赞同称是。

　　灵芷看了一眼难得闭了嘴不去嘲讽神族的哀鸠将军，她知道，沼武不在那魔族诸将皆以哀鸠为上，于是望着哀鸠道，“魔族神族争斗多年，诸位皆是两族股肱之将，若今日我救下沼武，可否冰释前嫌共襄六界太平？”她说的平静又坚定，也无意讨价还价，不论他们愿意与否，今次救沼武她也势在必行，只不过，想做些小小的尝试，便当是为了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昀麓也罢。

　　果然，此话方出，便看到两族将士们纷纷对视一番后，又是各自嫌恶的转开了头。灵芷神色无奈，只好作罢，遂转身面对混沌之墟。

　　她不知道沼武为此地所立的规则究竟为何，但可以猜到那必然是不破不立的法门，世人皆想知道臧天邪为何能以六人之众从混沌之墟逃出，其实并不是知晓了什么离开混沌之墟的法门，而是他们六人与沼武一样，是强行劈开了混沌之墟的空间入口方可逃出，以灵芷为阵眼，再集其他五人的修为竭力一击，入口只得一瞬开合，便由左青渊将重伤昏迷的他们一同带了出去，六个人，缺一不可。而除了如沼武这般可操纵混沌之力的上尊以外，灵芷的先天灵力，亦可以用元神来引混沌之力，正如京芒山上的除恶法罩一般。

　　以昀麓之灵力，恐难施此法，可成败与否到底还须得一试。

　　神光绫在混沌之墟翻滚的灰云之上盘旋，灵芷手腕轻转，结卍字诀，飞至天幕下，足尖轻点，落在神光绫之上。胸口似传来阵阵灼烧之痛，她闭上眼开始默念左青渊教给她的梵文字诀。

　　睽异站在地面上，仰头望向虚空中的神祇。云雾间那道纤弱的身影并不能瞧的真切，只在影影绰绰时，看到在温润神光的保护下，不知是混沌之墟因强大外力而掀起的阵阵狂风，还是昀麓本身释放的巨大神力影响，她那长及脚踝的黑发四散狂舞于身后，极尽诡异之美。可看的越久，睽异便发现昀麓的脸色越是苍白。蓦地，她猛然睁大了眼，方才那一瞬，她分明看到昀麓的额心，隐约显现了一枚绿色神印，若隐若现，因着她本就白的骇人的脸色，才能瞧见一些。

　　接着，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了起来，似是有人惊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巨兽，崖边断石纷纷被震的落进深渊，在场的神魔诸将本全神贯注的看着昀麓，此时也顾不上往天上瞅了，勉强能稳住自己不栽倒已是极限，而睽异更是干脆伏在了地面上，于一片惊叫喧哗声当中，执着的望向天上的女神仙。却没想到，昀麓身上的神光已变得黯淡，她唇边的嫣红格外醒目，连带着前襟之上，都是一片血色。

　　睽异惊骇的喊叫了一声，可这一处的地面震动的越发强烈，她的喊声被淹没在混乱当中，地上的神魔将士们也已陆续发现了昀麓的重伤，皆同她一样，连自己都难以顾住，恰巧在此刻，一阵轰天裂地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似是大地在怒号，又似是有一个巨人劈开了天地，就算是经历过昏天黑地的神魔大战，面对天地之怒时，神魔等将也都不由白了脸色。

　　睽异死死的盯着天上的昀麓，见她对自己的目光似有所觉，睁开眼垂眸看了过来，笑容温柔的如能悯然众生，微微启唇，睽异看懂了她说的话，她说，“我没事。”

　　话刚说完，便见昀麓身上已然没了神光护佑，她于凌空之上晃了晃身子，便如同失了翅膀的灵鸟一般，向后倒去，然后径直坠向混沌之墟那被她强行劈开的入口，神光绫察觉到主人的虚弱，化作软锦缠绕在昀麓的腰上，而昀麓雪白的衣裙上沾了斑点血迹，似曼陀罗花盛开一般，她闭着眼快速下坠，已然没了意识。睽异动了动脚，她想去接住昀麓，可她太弱小了，便是这天地震动，都能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当。

　　“不要！”睽异拼尽全力站起身来，也未能跑出多远便再次摔倒，她绝望的看着昀麓的身影没入灰色的雾海之中，凄厉的喊出声来。这是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神，让她了解了这六界繁华生命可贵的女子，一个深爱着六界众生的神尊，不能就这样，白白落入那虚无之地啊！

　　天地依然在震动，混沌之墟的入口已然快要合上，正当睽异想找，一道魔气劈开雾障自那滚滚灰云之中如电光闪过，只一瞬便落到了这一地的混乱之中。

　　沼武怀抱着血迹斑斑的昀麓晃了晃，又体力不支身子前倾似是要倒下，可他终究还是勉强撑住了，只曲了一条腿，单膝跪在地上将怀里的昀麓缓缓放在地面上。

　　“魔尊！”
　　“神尊！”

　　两界的将士们皆围了上去，便听到沼武森寒彻骨的声音，带着滔天的狂怒，“都滚远！”

　　一时间不论神魔，竟无人敢违抗此命令，纷纷退出了好几步之外，沼武已取出自己的魔元缓缓渡入到昀麓的额间，开始施法救昀麓。众人屏息而待，大地渐渐平静下来，万籁俱寂。在这场无声的焦灼当中，所有神魔都清晰的听到沼武痛彻心扉的嗓音，带着沙哑的悔意，低声道，“你们能离开这里，便是用了此法是吗？我曾说过，若非生死关头，你不可再妄动元神，为何你又不听话？”

　　静躺在沼武怀中的昀麓，似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唇边有浅浅笑意，安详的甚至有几分美好。许久之后，羽睫轻颤，她缓缓睁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底有一丝释然的笑意，沼武停下施法，轻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问，“可好些了？”

　　灵芷轻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很疼。”她唇色同脸色几乎成了一个颜色，头好像被劈开了一样痛的无法思考，可却还是扯出一个笑来，“放心，你知道的，我不会现在死。”

　　“别说话了。”火玹眉头紧紧拧起，将她再次抱起，视其他神魔如空气一般，兀自召了坐骑虺出来，带着灵芷离开此处直奔魔宫。

　　灵芷闭上眼靠在火玹的臂弯当中，头疼似有缓解几分，便轻声问道，“为何你会被困在那里面？”

　　“沼武在混沌之墟当中，牺牲九成修为设下了一个巨大的结界，若有人离开结界便会以他的这九成魔力为此人打开一次混沌之墟的出口。”火玹语气淡淡，一边替她渡气缓解不适，一边解释道。

　　“九成修为……”灵芷喃喃重复了一遍，似是怅然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洪荒太古时代，我们的祖先上尊们，为了六界百姓做了如此多的牺牲，火玹，我在昀麓的身体之中，了解她的所思所想，近些日子以来，总觉得，这一代一代的生灵传承，是如此的不易……”

　　“你可知，若想离开沼武的结界，需做到什么？”

　　“什么？”

　　火玹低头，那双淡色的眸子静静同她对望，“舍去一身修为。”他顿了顿，才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地平之线，“沼武希望，于混沌之墟当中大彻大悟后的罪人，能够明白，无为之道。”

　　“无为之道……原来，竟是这样简单。”灵芷轻笑几声，便又痛的蹙了眉头，“历来修行者，皆以为能从那其中走出，必定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沼武偏偏不这样做，他要让其中的人明白，修行并不是为证己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自其中离开的先辈，造福万世。”

　　“嗯。”

　　灵芷凄苦一笑，“若我说，六界安稳同我无关，我只想为自己求个公道呢？”她这话说的莫名，但她知道火玹能懂。此念一起，连自己也不由的有些奇怪，明明她同火玹，其实并不算熟稔，不过是一同落入这里，恰巧生死相关罢了。

　　火玹垂眸，看着怀里一瞬不瞬直望着自己的神女，容貌大相径庭，可那眼中的沉静之色却一如既往，星辰刹那落入眸底，在其中璀璨生辉。她看上去那么虚弱，同那个小仙灵一样轻轻一碰好像就要碎掉，可又那么坚定，无所畏惧的逆天而行，她不惧生死，真的是为给自己求个公道吗？可若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淡淡一笑，眸光如月光温凉，蓦然低头，在她的额心印下一吻，声音醇厚低沉，“我替你讨。”

　　灵芷一怔，心底微动，便察觉到火玹已抱起她来自云端落下，稳稳站在地面上，快步走向司夜宫的寝殿之中。

　　“昀麓的仙身将养你的元神再好不过，若是顺利，将你之前的旧伤也可养好，”他边走边说，低眉扫了一眼还望着他发愣的灵芷，眸底闪过笑意，“所以眼下你该明白，为何昀麓会死在不久后。”

　　灵芷回过神来，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难道是因为补了我的元神？”

　　“自然。”火玹走到大殿之中，将她放在了榻上，“昀麓已死，仙身为你所占，补好元神后，这具仙身也难抵魔气，到时想必……你会越来越虚弱。”

　　“！。”灵芷震惊的看着火玹，脑际里皆是他方才说的那句“昀麓已死”，“那沼武……”

　　火玹点头，神色有几分复杂，“现在，乃至后来，所见所娶的都是你，此事还是……不要告诉他吧，这位魔尊，也无几日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