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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节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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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婶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但也架不住被这么一通冤枉。
好歹是农户出身,跟人对呛的时候嗓门大,倒也真的把人吼得愣住了。
仆从一直以来都是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交往一些客客气气的商户,没见过像关婶这样泼辣的人物,一时之间气焰弱了七八分,缩着脖子不说话。
还是前头那个男子,把他往后拉了一把,对关叔关婶行了一礼后道:“多有得罪,在下向二位赔个不是。”
说完,他从腰带处掏出一块碎银,说:“既然这位大姐说陶罐是从山上挖出来的,可否带在下上山搜寻,这只是定金,找到以后还有重谢。”
关婶看他一会端着个公子哥的架子,一会又好像很彬彬有礼,她活了三四十年,这样的人也见了不少,自然能看出他有所企图,但具体是什么,她又实在不知道。
关叔放在底下的手动了动,这块碎银子能换二百铜板,出手如此阔绰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但他爹教过他一句老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男子用能够换五十个陶罐的价钱买一个消息,还说只是定金,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蠢人。
所以关叔轻拍了一下关婶,多年夫妻的默契让她即刻懂了他的意思,旋即摆出一副见钱眼开但是很犹豫的样子,伸手就要去够那块碎银子,“孩子他爹你急什么,贵人难道还会反悔不成?”
东西到手后,她火急火燎地把碎银往衣襟上蹭了蹭,再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发现是真银子后赶忙躬身作了两个不像样的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男子看到关婶见钱眼开的样子,用扇子挡住鄙夷的嘴角弧度,道:“那现在大姐可以告诉我这些陶罐是在哪里发现的了吗?哪座山?在下好派人上去查看。”
“这个……”关婶把银子收好后面露难色,“贵人您是不知道,不是我们想藏着掖着,而是几次三番挖出陶罐的地方并不固定,分了两三处,都已被我们掘出来了,现在我们老夫妻也正愁没有容器装汤呢。”
“你什么意思,钱都收了,难道想反悔?”男子眉头一皱,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狠意,就好像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下一秒就要掀桌子似的。
关叔出来打圆场,卖了个笑脸后说:“怎么会呢,咱们摊子在这,跑不了的,不然这样,我和婆娘回家上山再去找找,就以三日为期怎么样?到时候您再过来,总比空找的好,是不是?”
“你这糟老头子说什么呢,三天怎么够,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杀兔子炖肉,现在好容易松快一点了,你让我再到山上找这个罐子,你是要累死我啊你!”
关婶说着就要伸手去抹眼泪,而陌生男子看到这样的景象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退后半步道:“你们夫妻两个自行商议吧,总之,三日我会再来一趟。”
“贵人您放心,我一定给找到。”关叔一只手安抚着垂头抹泪的关婶,一只手拍拍胸膛保证道。
少顷,待那男子的脚步声终于远到听不见,关婶才抬起头。
那脸上分明一滴泪都没有。
她抓着关叔的手轻颤,“咱们别是摊上什么事儿了吧,难道,难道三妹他们挖出来的陶罐是……”
除了日常用和建筑用的陶瓷外,还有一种用法分类叫做丧葬陶瓷。
听说后山的地龙在几十年前翻身过一次,会不会是那男子祖辈的坟被震毁了,这才会有许多完整的陶罐。
关婶一开始和男子对峙的时候还挺理直气壮的,现在想到了这一层,不禁身体发寒,感觉越来越冷。
作孽啊,大不敬!
“不至于。”关叔还是比较冷静的,他用力包住关婶的手,让她逐渐回暖,“那后生衣着不错,更别说还带着家丁仆从,如果真是我们惊了他们家先辈的祖坟,他也不会是这个反应,我瞧着倒像是在打探什么消息。”
“对对,很可能就是这样,”关婶被安慰到,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快收拾东西,到雯华家里去一趟。”
两个人手脚麻利,加上本来就拾掇得差不多了,晚饭之前就赶到了崔家。
崔母正打算趁着闲暇的时间教崔雁竹腌酸豇豆,家里的腌菜就快要消耗光了,正好现在家里罐子齐溜溜的一排,都给用上。
崔雁竹洗干净一把豇豆,正要把它们放在菜板上铺开,等着水汽自己风干消失,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
一盏茶的时间后,崔雁竹总算从关叔关婶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中理清了前因后果,她转头问崔二哥,“上次哥你说有个年轻女子,是不是也问过这个问题?”
这都快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崔二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我当时跟她说这是家里祖传的,她也没再多问。”
崔雁竹点点头,如此一来,就跟那持扇男子说的“可别跟我说什么家里祖传的,山上捡的,地里挖的,河里漂下来的”对应上了。
再询问了一下二人的穿衣风格和长相,崔雁竹基本确定这两人肯定认识,也许更密切,是兄妹或者夫妻也是有可能的。
“这可咋办啊你说。”看着崔三妹波澜不惊的样子,关婶有些着急,把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这东西全是崔雁竹烧的,当然不会是丧葬陶瓷,所以崔雁竹听后示意她放宽心,递过去一个梨,“婶子,这要真是人家坟里的,我们也不敢挖出来啊,您说是不是?”
关婶接过梨,却没有心情吃,“那四周都检查过了吗?万一那地龙翻身动静大,坟在好几百米外,你们怎么知道?”
“肯定不是,您别担心这个了。”崔家都知道那些陶罐的来历,所以崔母也出声劝解道。
崔雁竹提议:“婶子,不如我三天后跟你们一起出摊看看情况?”
“哎呦,还说什么出摊不出摊的,现在最主要是要上山去。”关叔抚了下翘起的胡子道。
崔父宽大的手掌按了按关叔的肩膀,“老关呐,你看天都要黑了,留在我家吃个晚饭吧,现在上山可不是好时机,”
“是啊是啊,我今天可是炖了两个鸡蛋呢,一起吃吧。”崔母端出热腾腾的一碗蛋羹,里面加了薄薄的一层盐,蛋香四溢,直勾得人咽口水。
有美食当前,关叔关婶也知道晚上去山里什么都看不清,干脆去隔壁再拿了点面过来做疙瘩汤。
关婶儿时和父母在北方住过一阵,嫁到宏义村后也常做北方菜,疙瘩汤就是其中一道。
崔雁竹吃下暖呼呼的一碗疙瘩汤,看着面前菜上升起的热气出神。
跟关婶他们不同,崔雁竹知道这些陶罐不归那陌生男女所有,但她有些猜不透二人这样刨根问底,好像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永远不会罢休的原因。
如果是看中容器的实用性强,直接买下就是了,何必要知道出处?
崔雁竹咬了咬下嘴唇上的死皮,这是她焦虑时经常做的动作,从年轻女子拿起崔二哥摊前的罐子开始,整件事都透露着古怪。
陶罐的做工肯定没有精妙绝伦到让人想要找到匠人的程度。
除非……他们是关叔关婶的竞争对手,也想找到相似的汤盅。
这周口县物资贫乏,他们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崔雁竹再捋了一遍逻辑,觉得挺顺的,夹了一筷子茭白送入口中。
这个菜油大炒起来才好吃,崔母不舍得用太多油,所以这道菜难得出现在饭桌上一次,崔雁竹爱吃茭白,嚼起来有很轻微的清甜滋味。
再拌上一口炖得嫩嫩的蛋羹,崔雁竹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吃过晚饭,送走了关叔关婶后,崔家所有人除了崔雁竹以外都面色凝重,这让她因为吃到喜欢的饭菜而产生的一丝笑容也很快隐去,“怎么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和他们一说,崔父眉宇稍松,接着道:“我和你娘猜的是,会不会从前这窑厂的主人回来了,发现有人私自用他们的窑炉,所以才查到你叔他们那里。”
崔雁竹听后果断摇头,“这不会,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砸毁了那个窑炉,只留下一堆黏土,地契田契什么的肯定早已转卖或者处理妥帖,早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我妹说得没错啊,她都是在地上点火堆烧的,又没用那个大炉子,顶多也就是用了些泥巴,实在不行,咱们把这个钱赔上。”
崔二哥直言没啥大事,把手垫在脑袋后面,撑着一只脚向后仰,晃了晃竹椅道:“都别愁眉苦脸的,搞得好像我妹真犯事了似的,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跟关叔上山呢,正好最后摘两朵蘑菇,雨季就快过了。”
“可不是,娘您不是说要教我腌咸菜吗,豇豆还晾着呢。”崔雁竹摇了摇崔母的袖子,商战她都经历过,这才哪到哪啊,根本就不带虚的。
只是崔父崔母没见识过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心惊胆战,自己吓自己,不过她二哥倒是心态不错,能稳住,是个经商的好料子,崔雁竹想。
第二天,两家人皆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关叔也没有出摊,带着关二叔一起去了后山,同行的还有崔父和崔雁竹。
来到埋东西的地点,崔雁竹指了指做过记号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关叔和关二叔抄起铁锹开挖,没一会就听到了金属碰到硬物的声音,是关二叔不小心把一个陶罐戳碎了。
“哟,还真是,这还挺多的。”找到了大致位置,后面的行动就方便了,掘开上面覆盖着的一层黏土,关叔发现这里零零散散大约有三四十个。
其实这些都是崔雁竹前几天新烧出来埋进去的。
“现在怎么办,就这样摊着,两天后再带那公子哥过来?”崔父问道。
崔雁竹看了眼关叔有点不情愿的神情,说,“给他留三四个算了,陶罐拢共就这些,如果都给他的话关叔的摊子可怎么开,是不是叔?”
关叔赞同地点点头,这丫头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回去后,关婶把这几日陶罐卖得的钱并陌生男子给的碎银都交到了崔雁竹手上,“来,好孩子,三百四十八文拿好。”
见崔母要出声阻止,她眼疾手快转了个方向,把钱往崔雁竹口袋里一塞,拦住崔母的动作。
“雯华你就别说了,她叔这摊子开起来可少不了这孩子的好点子,这都是她该拿的,要不是还得还顾客借罐子的钱,我还要给三丫头更多呢,你是知道我的,从来啊都是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又是帮我忙前忙后炖梨汤银耳羹,如果不收,那就是存心和我生分,要拿针扎我的心了。”
关婶说得恳切,崔雁竹又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崔母犹豫了一会也就同意了,亲热地拉起了好姐妹的手说:“行!那就当你这个做婶婶的给三丫头攒嫁妆钱了。”
崔雁竹没注意到她们的谈话,兀自捂着还热乎的钱笑得开心。
第一笔分红到账,等两日后出摊,她就能去订陶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