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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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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周而复始,这个车间犹如掉进了大型地狱道轮回现场。除非仔细观察,会发现每天进入车间的员工身形和相貌不同,这一串监控简直跟复制粘贴的没差别。
变化发生在第16天,280年7月17日。
这天早上,进入车间的员工数量增加了,一共来了4个人。在检查完实验体的状况后,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给所有的隔离舱微量泵里都添加了某种药液。
监控的画面很不清晰,谈焰放大了看,也只看到那种药液灌体呈透明的淡黄色,标签首字是大写“SS”,后面的小字就模糊不清了。不过应该是S国文字,看清也没用。
每个隔离舱被输入的药液剂量很少,只有1毫升左右。但产生了惊人的效果,半个小时后,几乎所有的隔离舱都有了动静,平时安静蜷在舱底的实验体们爬了起来,一个个五官扭曲,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又像是亢奋,白花花的身体在舱体内疯狂挣动着!
有人用头和四肢撞击高强度的S3舱壁,有人撕扯身上插满的管子,血肉模糊的景象随处可见。
监控没有声音,但透过那900张狰狞又悲哀的面孔,谈焰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嚎叫。那种药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把这些本已对痛苦麻木的实验体刺激成这样。
她边思索边在自己的终端上记下“SS”,继续往下看。
实验体们的挣扎持续了一整天,越到后面越微弱,似乎是药液的效用在随时间递减。在这一天里,有几个隔离舱的红色光点陆陆续续熄灭了。那4个厂区员工始终留在车间,观察着实验体们的情况,一旦确认有死亡个体,他们就会按下隔离舱上那个熄灭的按钮。
高浓度的氢氧化钠溶液从舱体底部打开的橡胶阀注入,没过失去生命的躯体,隔离舱开始加热,将舱壁蒙上一层白雾。
约3小时后,白雾散去,隔离舱底部只剩下少量未被溶解的大块骨骼残片。
亚美人、高加索人、马来亚人、尼格罗人……不同肤色不同样貌不同性别的人类,到最后都化作了一堆同样的灰白色骨殖。
进度条走到晚9点,车间熄灯时,谈焰数了数,亮着的光点还剩下827个。
第17天,280年7月18日。
重复上一天的步骤。
不过谈焰注意到,这天早上开灯时,已经有几个人在隔离舱里坐着了,还有些人被灯唤醒,会主动睁开眼做一些动作。不再是之前完全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到那种淡黄色的“SS”药液注入隔离舱后,又是一轮新的折磨。但不知道是不是谈焰的错觉,今天的实验体们反应似乎比昨天略小一些。
等到晚上,她数出剩下的光点是801个。
不是错觉,实验体们在适应这种药液,今天的死亡人数仅是昨天的三分之一左右。
第18天,280年7月19日。
这是爆炸发生的前一日。
谈焰取消了倍速播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监控屏幕。
这天隔离舱里的实验体们的状态,和注射“SS”药液前已经是天壤之别。如果忽略他们脸上那种呆滞的神情,他们看起来甚至和健康人已经没有区别。
即使是再次注射药液后,他们中大部分也只是显得微微亢奋,并没有痛苦狂躁。
晚上9点,车间照明并未如往日那样熄灭。4名员工继续在车间里逡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车间的门开了,一大群穿着防护服的人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辆自装卸叉车,将几个大集装箱运到车间的卸货区。
谈焰注意到,在进入车间的那群人中有几个携带着武器,很可能是军人。
一群人在车间里走动查看了一会儿,随后,做了一件让谈焰无法理解的事——他们操作着车间总控面板,解除了所有隔离舱门锁。
一间间舱门打开来,里面的实验体被放出。这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摧毁的人们,大多已不具备人类的思维和情绪,在重获自由后,也没有人露出喜悦的表情,他们不交谈、不反抗、不逃跑、不羞耻,被那几个军人像赶牲畜一样赶到一起。
车间员工打开了刚刚运来的集装箱,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些衣服,被一件件分发到实验体手里。
那不是什么特别的衣服,只是普通的T恤、裤子、女式头巾和长裙,甚至还细心地兼顾到了各种民族宗教的着装风俗。
等所有人穿好衣服后,就连一直没离开过屏幕前的谈焰,也很难认出这些就是几天前还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那些实验体。
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正常人。
或许有一点呆,但擦肩而过时她绝不会怀疑是和自己一样的正常人。
当监控进行到这里时,谈焰心里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S国政府出资支持的医药公司,做着如此大规模的反人类实验,到现在,甚至还暴露了S国军方也直接参与其中。
他们精心包装出的这些“正常人”是要干什么?
还能是干什么?
这个车间里共有801个变异种携带者。他们顺从、听话,几乎没有自我意识,对痛苦的承受能力远胜常人,是消失在世界上很久早已没有了社会身份的孤岛。
同时他们是平民,是任何时候出现在战场上要优先被保护的弱者。
谈焰先前在中央大楼的引导牌上确认过,厂区北侧被炸毁的区域,原本共有3个车间。她目前只看了其中一个,即当年爆炸新闻中拍到,查谟加尔男孩跑出来的那个车间的监控。
但如果假定其他两个车间中,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的话,那么将有约2700个变异种携带者被造出来——连组建一支军队都够了。
这一天的监控在谈焰复杂的心绪中结束了。
来自两年前的最后一段,名为“20_07_280”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由于爆炸是在7月20号这天凌晨发生的,之后厂区就断电了,因此这段监控很短,只有1小时56分钟。
视频开始时,工厂对实验体们的“包装”已经结束了。他们被分成了若干组,被赶到车间门口排好队,似乎在等着被运送走。
这时候,谈焰注意到了排在队伍最末的一个身影,单薄,瘦小,身穿着略肥大的条纹衫,和到膝盖上方的短裤。
谈焰暂停看他的正脸,黑发黑眼。
是那个查谟加尔男孩。
这个男孩似乎属于少数还有自我意识残留的实验体。在人类生命早期,对尊严和道德的认知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也就谈不上摧毁。这个时候,他表现得远不像身边其他人那样麻木呆滞,而是不住地左顾右盼,不时低头看看身上穿的新衣服,大概还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自由了。
观察了周围几分钟后,他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车间大门。
大门距离他约10米,中间隔着一些其他排队的实验体,他悄悄往前挪了几个身位,从他们中挤过去,没有人注意他。
车间员工在另一头的卸货区收拾集装箱,几个拿枪的军人虽然站在队伍前方,但这会儿并没有往队伍中看,而是正对着一台军用通讯通话。
确实是个逃走的好时机。
男孩只短暂地犹豫了几秒,就溜出队伍,向着车间大门跑去。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多远,伶仃的身影就被前方投来的一片阴影罩住了。
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挡在男孩面前。
这个人背对着监控,谈焰看不到他或她的正脸,她之前没注意过这个人,但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出现得有点奇怪。
他或她的身高仅有140公分左右,尽管穿着防护服,也能看得身条清瘦。不像是成年人,像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
少年两手空空,显然不是军人,但也不像是车间的员工。在其他员工都在工作的时候,少年游手好闲,也没有人叫他去做事。似乎所有人都对他自由的存在持默认态度。
查谟加尔男孩抬头看看对方,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害怕的表情。
少年却伸手,搭住男孩的肩不让他走,同时在男孩面前蹲了下来。
他们维持这这个姿势几十秒,从男孩不时翕动的嘴唇看得出二人在交谈。但监控的画质太模糊了,谈焰完全解不出他在谈什么。
中途男孩表情有一次变得困惑,似乎问了一个什么问题。
那个少年抬起一只手,指指自己,又指指男孩和周围。
最后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站起身来,走到车间大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门锁感应区刷了一下。
门开了。
男孩立刻从那条开启的门缝中跑了出去,监控画面无法再拍到他的身影。但谈焰知道,他跑出去后转过头,对少年挥了挥手。
监控里,少年的身影站在门边,他或许说了什么作为回应,或许只是在注视那个男孩。
过了十几秒,少年才转回身,监控在这一刻终于拍到了他的脸。
是他。
谈焰猛然从座椅中站起身!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因成长而有所变化的面孔。
同样的查谟加尔人相貌,同样的黑发黑眼。真的是他。
——是7年前杀死谈红全队的那个恶魔。
爆炸的火光最终吞没了一切,画面剧烈晃动,监控终端闪起白线,又在几秒后归于黑暗。
谈焰盯着那片黑暗中自己的倒影,过了良久,才拿起自己的终端,在搜索框内输入“SS”,限定标签为医药行业术语。
搜索给出的结果是:Serum Solvent。血清溶剂。
放下终端后,谈焰久久无言。
那个恶魔一样的少年在逃出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后活了下来,时隔五年,他的命运依旧纠缠于这项罪恶的研究实验。只是从隔离舱里的受害者,变成了隔离舱外的旁观者,抑或是加害者。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Orient公司的工厂里?
是和当年的竺兰一样被那些人抓去的,还是他主动找到的他们?
少年曾是变异种的长期携带者,谈焰不确定两年前出现在监控里的他,是已经痊愈,还是仍带着传染性。但他的存在一定对于Orient公司有着极特殊的价值,因此他才能混迹在其他员工之间,并拥有人身自由。
谈焰同样不确定他为什么会放走那个男孩。
他最后做出那个动作,指向自己,又指向男孩和周围的时候,究竟说了什么?
是——因为注射了我的血清,你和其他人才好起来?
还是——未来的你,就是从前的我?
我们注定,是要屠戮这人间的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