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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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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变换的新环境,不熟悉的继父和哥哥,种种陌生接踵而来。
黎暮更安静了,时常一天也不讲几句话。
她小时候就不爱讲话,也没有小孩子的顽皮,能一个人在房间里和芭比娃娃小狗玩几个小时。
黎云岚担心她有自闭症,嚷着要带去看医生,外婆阻止不让,她们发生争吵时,她第一次听到有关亲生父亲的事。
黎暮生父长着一双忧郁深沉饱含深情的眼睛,又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年长黎云岚近十岁。
黎云岚还是涉世不深的学生时,他已是文坛知名人物,黎云岚崇拜爱慕他的才华,年纪轻轻就结婚有了孩子。
郎才女貌的佳话在黎云岚孕八个月时破碎,黎云岚亲眼撞见他和别的女人苟且,由此一别两宽,再未见过面。
曾经多爱,后来就多恨。
黎云岚独自生下黎暮养大,不许黎家人再提那人半个字,更不许黎暮知道他的消息和见面。
黎暮从呱呱落地到长大成年的漫长岁月里,生父成她最好奇的事,像一桩未解之谜,只要有一点关于父亲的事都会竖起耳朵听。
那天的争吵,外婆说她只是性子像她父亲,不是病。
黎云岚不信,也不想宝贝女儿有一丁点像那个男人的地方,坚持要带去医院检查。
后来黎云岚获胜,带着黎暮去儿童医院一通检查,最后证明黎家母亲是对的。
那个男人斯文忧郁的内敛气质,黎云岚曾经深深迷恋过,也恨过,最终都被女儿遗传下来。
当爱变成恨,曾经耀眼的光芒也变成一坨大粪,恨不能全部清除掉,再拿消毒液泡一遍。
偏偏爱恨中间还有个孩子。
而这孩子又遗传了对方的特质,像根针扎在皮肤上,时刻提醒着曾经的失败婚姻。
医院回来,黎云岚有多半个月没回家,直到接受了黎暮个性像父亲的事实。
那个男人从未出现过,却又时刻都在,影响着她们母女。
黎暮也此痛苦过。
进入青春期,黎暮还是那温吞的个性,融不进青春张扬的狂欢。
不同于小时候的懵懂,她开始羡慕母亲和表姐那样娇蛮活泼的个性,但那个陌生男人的基因似把加锁,牢牢地禁锢住她。
基因赋予的不完美,她又何尝不是被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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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看书,日复一日,黎暮在云阳的生活简单到乏味。
这天傍晚,陈余和黎云岚不在,她与老师上完英语课,独坐书前写随堂作业。
“咚咚咚!”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
黎暮站起身,不等走过去,房门便自动打开一条缝,探进一张春光灿烂满的笑脸。
陈景澄:“我能进来吗?”
黎暮:“可以。”
陈景澄推开房门,大步迈进,站到桌边,扫眼桌面的书,“整天看书学习,你不闷啊?”
黎暮:“不闷。”
陈景澄充耳不闻,“你来这么多天还没去过古城吧?”
“嗯。”黎暮对旅游景点兴致不高。
“里面琳琅满目可热闹了,”陈景澄绘声绘色地讲着,并热情邀请黎暮,“走啊,我们去转转?”
陈家这位小哥眼睛明亮,热情开朗,与那位冷峻不苟言笑又带点痞的大哥截然不同,陈景澄身上没有那浓浓的压迫感,也不会使人恐惧。
黎暮愿意和他聊天,不过作业写一半,她不想停下还是拒绝了。
陈景澄带着遗憾离开,没多久又来敲门,他再次走到黎暮身边,双手神秘地背在身后,唇角大大勾着,亮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送你个礼物。”
没有小女生不喜欢惊喜,黎暮眼睛一亮,“什么?”
陈景澄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一束纯白的百合花,花递到黎暮面前,“书看累了就看花。”
鲜花在陌生且单调的生活里格外耀眼。
黎暮上前嗅了嗅,“好香,”她唇角也勾起,“谢谢小哥。”
陈景澄耳根一红,胡乱地乱揉一把,“喜欢下次还送你。”
鲜花价格不低,黎暮忙摆手拒绝。
“我舅舅家有好大一片百合花基地,我经常去免费当劳动力,拿花不用花钱。”陈景澄说。
黎暮略心动,“那我可以付钱买。”
陈景澄盯着少女那双水波般温柔的眼睛,耳朵更烫,没接黎暮的话,扭身就朝外迈跑,“我走了拜拜。”
房门关上,黎暮捧起花束认真瞧了瞧,刚采摘下来的百合花饱满明艳,比经过长途运输到北屿的冷冻花更漂亮,她又低头嗅嗅,香花四溢,浸人心脾,不由地翘大唇角。
不过这开心,维持没多久便不见了。
陈丘野夜里在陈景澄家睡,只有黎暮与长辈同住,黎云岚和陈余在甜蜜的热恋期,晚上难免频率高动静大。
前几天黎暮戴耳机开最大音量,隔掉那些声音,这晚耳机没电,黎云岚和陈余的欢爱声尤为明显。
她忍着尴尬度过四十分钟,以为终于消停,可没一会儿,黎云岚的叫声又响起。
黎暮不愿去敲门打扰长辈们的兴致,又忍得艰难,无奈下给无话不谈的表姐发消息,问夫妻一夜大概几次。
黎诗白:【这可不好说,要看男人体力,小说男主可以一夜七次】
黎暮想到陈余那个高大的体格,整个人都不好。
家是待不下去了,下楼随便走走吧。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缓慢踏上楼梯,悄声走到一楼,恍然发觉自己想多了,以黎云岚和陈余的劲头,她叮叮当当地跑,他们也听不见。
凌晨的小镇街头,店铺关闭,游人稀少,静悄悄的,然而家楼下的修车店却还亮着灯,她走过去,一辆白色轿车隔空吊起,车前灯下露出一个黑黑短发茬的头顶。
还有人在工作。
修车店里的两个学徒,黎暮都见过,不清楚是哪位还没回家,她弯腰向车下看。
这时,车底的人徒然探出来,一俯一仰两道目光撞个正着,一道冷硬一道柔和,好似初春河水里飘荡着碎冰。
黎暮倏地后退一步,扭开视线。
陈丘野从车底钻出来,站直身,看眼沾了油渍的手臂和衣服,默默后退一步与黎暮隔开距离。
他擦干净手,点上一支烟,咬在唇边吸了口,“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干嘛?”
在北屿家里没人在她面前抽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闻香烟味,黎暮不适地咳了声。
陈丘野微微一怔。
他两岁没妈,常年和陈余以及店里的学徒们在一起,一成年便学会抽烟,陈余也不管。店里到处是工具和油渍,一群男人都没什么讲究,他也习惯了工作或无聊的时候点上一支烟。
他回过神,垂眸眼看手指间刚点燃的烟,两指一松,猩红的火光落到地面,踩灭。
这些天,黎暮没喊过哥,他也没叫过妹,两人讲过的话屈指可数。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怯生生的,一看就是害怕,她不吭声答话,他便不问了。
陈丘野弯下腰整理地面零碎的扳手和改锥,想了想还是直起腰叮嘱:“夜里治安不好别乱走,早点睡吧。”
黎暮压根没地方走,也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她低下头,鞋尖撵着破旧的水泥地面,“我睡不着。”
现已凌晨,若不是陈余最近沉迷恋爱松懈工作,导致店里的活堆积干不完,陈丘野早去梦里见周公了,他不解,“热还是冷?不习惯让陈余装空调。”
黎暮摇头,不知该如何对陈丘野说,也羞于开口,她抬头朝棚顶看眼,还是没吱声。
陈丘野顺着她目光望过去,片刻,双眉一拧,长腿一跨跑上楼。
黎暮挣扎着喊出一声“喂。”
陈丘野没应,脚步也没停。
算了,反正他也是这家里的一员。
黎暮没管了,弯腰拾地面上散落的工具。
没一会儿,楼梯传来响动声,她看过去,陈丘野眼里多了说不出的尴尬。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一把抢走她手里握着的扳手,咣当一声扔进工具箱。
黎暮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又弯腰去捡工具。
陈丘野展臂拦住她,同时拿起块干净的软垫飞到不远处的工具箱上,手一指,“去那坐,”语调严厉不容反驳。
黎暮乖乖在工具箱上坐下。
陈丘野拾起散落的工具,叮叮当当地往铁皮箱里扔。
黎暮心惊肉跳,忍不住说:“你小点声。”
陈丘野挑眉,“怕什么?”
他轻嗤:“他们可以嗨过头制造噪音,别人不能出声?这个家又不是只有他们俩个人。”
黎暮面红耳赤地扭头望向店外的街道。
在叮铃咣当一阵巨响后,面前出现一只雪糕,她接过说:“谢谢。”
陈丘野往工具箱旁的水泥地上一座,双腿盘起,撕开他手里那支雪糕外皮,咬了口橘色的橙子冰沙,也朝门外看去。
铁皮工具箱上铺着软垫,不硬不凉挺舒服,黎暮轻轻地撕开雪糕包装,是奶油巧克力脆皮的。
她咬下一小口融化在舌尖,甜香的奶味蔓延。
凌晨街上萧寂无声,修车店里老旧的瓦斯灯下橘光照耀,暗淡昏黄。
因父母而相识的两个少年人,一个席地而坐,一个坐铁箱上,各自吃着雪糕都静静的没声音。
黎暮半支雪糕还没吃完,陈丘野的橙子冰沙只剩下个木棒,他抬起手臂,雪糕棒在空中画出弧线,精准地投入垃圾桶,撞出小小的声响。
下一秒,他耳边响起的少女的惊叹声“哇!”
陈丘野不可思议地偏头,“哇什么?”
黎暮肉眼可见地脸红了,低头别开他目光,全然没了刚刚的激动气势,也没答话。
这小姑娘胆子小不爱说话,还特容易脸红,有点意思。
他扔个雪糕棍而已,不知道她在惊奇什么,陈丘野轻扯了下唇角,随即站起身走上二楼,下来时说:“没声了,去睡吧。”
黎暮可以和黎诗白讨论这问题,可面对着陌生的青春男生,还是不熟的哥哥,她一个字也讲不出,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看也没看陈丘野一眼就跑上楼,尴尬得一夜没睡好。”
隔天中午,她在黎云岚温柔是声音中醒来,“宝宝起床吃饭了。”
黎暮一想到夜里那些声音,没办法直视妈妈的眼睛。
她明白那是夫妻间正常的生活也不排斥,只是亲耳听见震慑力太大,不知如何面对,她翻身背对黎云岚,“你们先吃吧。”
“陈叔叔和哥哥都在外面等你,”黎云岚哄着,“吃完午饭回来再睡,好不好?”
礼貌教养战胜尴尬,黎暮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陈余不习惯家里有阿姨,不忙时候都给阿姨放假亲自做饭洗碗,他见黎暮坐下,盛了碗米饭放她面前。
“谢谢叔叔。”黎暮说
“一家人不用客气,”陈余小心翼翼说,“想吃什么菜尽管说。”
黎暮微笑:“好。”
一家四口正式吃饭。
陈丘野闷头大口吃饭,谁都不看也不讲话,。
黎暮盯着碗里的米,避开长辈们的目光,一口饭吃半天。
陈余担心饭菜不合黎暮胃口,一直悄悄看黎云岚。
黎云岚唇语说:“她吃饭就这样,不用管。”
一家四口各怀心思,饭桌安安静静。
黎暮填饱肚子立刻放下碗筷回房间,口渴了忍着没出去喝水,听见大家都吃完饭散开后才端起杯子出来接水喝。
饮水机挨着厨房门,她握着水杯走过去,未等按水,先听见陈丘野的声音。
“你们晚上能不能小点声折腾?”陈丘野倚着流理台边沿,敲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不点火,侧身弯腰将烟伸向燃烧的天然气,蓝盈盈的火光上亮起一簇猩红,香烟点着,他直起腰吸了口,白烟吐向陈余,混不吝道:“做那么多次,不怕肾虚?”
陈余力道不轻给了陈丘野一脚,“臭小子怎么和你爸说话呢?”
陈丘野拍拍裤子上的鞋印,“敢做不敢当,你还算不算男人?”
陈余手里拿着沾满泡沫的碗,困惑拧眉,“声也不大啊?”
陈丘野吐着烟圈,漫不经心说:“你老婆叫得全街都能听见,比电影里还夸张。”
“啊?”陈余动作一顿,“不可能吧?”
陈丘野:“声不大我能听见?我又不在家里睡。”
黎云岚怕孩子听见已经很克制,陈余眉间川字纹加深。
“你们太嗨意识不到声音有多大,”陈丘野将指间的那点猩红放到水流下,刺啦一声,火光熄灭,半截烟丢进垃圾桶,拍拍陈余肩膀,“这个年纪了,少玩点花样吧,弄出人命,我可不养。”
陈余抬腿又要踢,陈丘野灵活地躲过去跑了,到门外和黎暮撞个正着,目光一触即离,他步伐没停,没质问黎暮在这听什么呢,也没讲话,大步流星地下楼了。
之后的夜晚,黎暮没再听见过黎云岚和陈余欢爱的声音,尴尬慢慢淡了。
但有时她会想起陈丘野和陈余谈话的场景,他散漫痞气的讲话语调,看似混不吝,实则在用一种轻松的方式给了陈余警告,并对她一字未提。
既解决了问题,又保护了她的羞怯。
这个哥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