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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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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会好起来……
吗?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但他的生活却永远在下坠,不知道到底要坠到多深的深渊里去。
沈暮云勾起嘴角,没有言语,只是朝着大哥笑。而后者看着他,也慢慢露出笑意。
“我要走了,”梁和玉说,“下午还有其他的事。”
沈暮云早就习惯了他的忙碌,陪他并肩往楼下走,道:“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真的只是为了看我的画?”
“嗯,”梁和玉道,“我听大姨说你在画人像的时候,便隐隐有猜测,觉得一定要过来看看。”
这句话让沈暮云走了一会神。
他想起来,六岁生日那晚的梁和玉也不过九岁,刚刚被小姨收养不到半年,格外的少年老成,参加生日派对时客客气气地穿了正式的小燕尾服,大人们为了让兄弟两人熟悉起来,还特地安排梁和玉留宿在沈家,却没想让他成为了第二个直面血腥惨案的人。
那时候的大哥怎么样了?沈暮云想了很久。
似乎也吓得大病一场,但病好了之后,因为共患难过的原因,他们两人很快开始熟稔地来往。
可二十年间,他们兄弟之间竟然默契地从未聊起过生日派对上发生的事,在梁和玉的心里,那件事大概也成为了无法抹去、只能用力掩盖的巨大阴影。
今天的大哥有些奇怪,是因为他也在努力地想从阴影中走出来?
沈暮云转头看了身边人几眼,沉默地一路送他到玄关,总是紧紧绷着的肩膀下意识松懈了一些。
“你的换洗衣服……”
“我给了林姨,她会帮忙洗好然后送到我家里去,”梁和玉道,“把你的衣服穿走了,不介意吧?”
沈暮云:“当然,这套就送你。”
梁和玉笑。
他摸了摸沈暮云的头发,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从玄关的置物架拿来一个手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你助理,说是给你送手机的,差点忘了。”
沈暮云看到手机,迅速联想到沈冰,身体微微一僵,眨眨眼道:“好。”
“走了。”梁和玉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别跟大姨和我妈讲我回来过,怕她们念叨。”
“嗯,我会交代林姨也保密。”沈暮云道。
梁和玉拉开门,摆摆手,很快转身离开。他的车就停在小花园的地上停车位里,是一辆沈暮云不认识的新车,车牌都没有,也许刚提不久。
沈暮云目送他上了车。那辆造型流畅、光鲜时尚的新车发出奇怪的发动机轰鸣声,嗡嗡嗡好一会,而排气管里竟然没有喷出尾气。
沈暮云感觉车出了问题,正想走过去看一下,没走两步,怪异的新车居然在没出尾气的情况下跑了起来,看上去动力十足,噌地开出花园,一下消失在拐角里。
……
车内。
“梁和玉”已经脱掉了伪装。
驾驶室开车的“人”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只有头颅还保持了人类的大概形状,皮肤像某种爬行类冷血动物一样光滑平整,双手也早已消失不见,方向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可车辆依旧能正常行驶。
如果再仔细一点去看——车不仅仅是车,车灯里长了眼睛,座椅的真皮会蠕动,滚动的车轮不停闪过鳞片的光泽,尾气管会随着车速的变化而轻轻摆动,而驾驶室里怪物的下半身与车辆完全融为一体……诡异到足以让任何目睹之人瞬间发狂。
万幸,工作日的上午十一点,高档别墅区的居民都在外忙碌赚钱,没空在小区里闲逛。
车内的后视镜自行转动,映出那张恐怖的空白之脸。怪物微微抬头,做了一个“看”的动作。
下一秒,空白的五官里重新浮现出沈冰的脸。
“他”反复打量着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每一个细节,评估到底是哪个五官不合适导致自己被拒绝。
许久。
“接下来怎么办?”祂喃喃自语。
说话间,沈乙的眼睛出现在了属于沈冰的脸上,沈甲的嘴唇替代了原本的嘴唇,发出了不同的嗓音:“或许,可以抹掉所有让他痛苦的记忆。”
沈冰的嘴唇很快又变了回来,不愉快地抿成一条线,又否认了几秒前自己的主张:“不是一个好主意。”
沈乙的眼睛眨动一下,发出新的声音:“还是抹掉比较好,对于人类来说,有时候忘却也是一种幸福。”
“最好不要,”沈丁的声音又发表了反对意见,“人类心理学上认为,这种隐瞒行为会很大程度损伤夫妻感情。”
“……”
车里怪物的五官开始纠结地扭曲。
“汽车”也迟迟不愿离开小区,用特殊磁场干扰监控,在小区里来来回回地转圈圈。而转得越久,纠结的五官便越混乱,到最后鼻子、眼睛、嘴巴都快打成一片。
“记住、忘掉、记住、忘掉、记住、忘掉、记住、忘掉……”
怪物用不同的声音发出嗡嗡地痛苦响动,在驾驶室里左右摇晃,迟迟下不了决定。
一场漫长的意识纠缠。
直到汽车转到第三十圈——两个选择之间终于有了明显的胜负。
嘴唇忽然张到半张脸那么大,一口将眼睛、鼻子、耳朵全部吞进去,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尖牙,用沈甲的声音极为笃定地说出了最终答案:
“记住!”
“人类的医生有一项守则是尊重患者的意向,我想,怪物也应该遵守。”
嘴唇扯出一个咧到头颅两侧的夸张笑容,微微偏头等待片刻,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达成了一致,于是又将其他五官吐出来,重新组合成一张和谐的人类脸庞。
汽车也停止奔跑,藏进一处茂密的小树林中。
沈冰的声音充满遗憾地开口:“那就好好照看宝贝,陪他画完这幅画——可惜我的第一次告白没有被接受。”
怪物人模人样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祂从手套箱里拿出用褪下的皮做成的笔记本,指尖处分泌出带颜色的粘液,在笔记本上记录:
“计划一:诚挚且热烈的告白(使用三号皮肉执行)”
写完,祂在这一句后面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叉。
“大失败。”祂如此评价。
接着,祂又写下新的行动指南:“计划二:含蓄且细腻地陪伴(使用一二四五号皮肉执行),效果待定”
粘液在皮质的“纸张”上迅速干涸,形成暗色的诡异痕迹。祂极为认真地看了又看,点点头,将笔记本卷起来,重新塞回手套箱中。
下一秒。
整辆车开始飞速融化,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健壮的、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大黑狗朝着爱人的方向低低吠了两声,又快乐地摇起尾巴,愚蠢的模样简直活灵活现,极具狗的气质。
它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于是迈开四条腿,轻快跑动了起来。
……
插上充电器之后,手机嗡地一声,自动开机,亮起了未读消息提醒。
送完梁和玉,沈暮云回到卧室,出于微妙的心态把门窗都紧紧闭合,很谨慎地把手机拿起来,仿佛那上面沾着看不见的病菌。
他看到沈冰给他发了消息。
沈暮云犹豫几秒,确认自己此刻情绪很稳定,才敢将信息打开。
“非常抱歉给你带来困扰,”沈冰写道,“多年的戏剧表演生活让我偶尔会做出戏剧性的疯狂举动,如果吓到你了,再次抱歉,今天之后我会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
沈暮云微微一愣。
那天餐厅里的热烈告白像是一场幻梦,沈冰又变成了大家口中的高岭之花,字里行间冷静又礼貌,一点没有疯狂的影子,可信息的内容又昭示着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过。
他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还是没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喜欢这个理由,甚至从沈冰的借口中感觉到了同类的亲切。没错,他们都是艺术从业者,创作类工作做得太多了,多多少少容易有精神上的毛病。
沈冰只是忽然犯病,绝不是真的能从他身上闻到奇怪的香气,也不会真的狂热到想把他抓走,关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以后他们只要少来往,就一定能逐渐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如果心理医生得力那就更好了。
沈暮云没有回复,害怕自己的反馈让沈冰的精神状态恶化。作为一个几十年的精神病患者,他深谙此道。
他把沈冰的聊天框删除,嘴角带上一点笑容,像卸下了心头的大石。
今天天气真好。他转头看向外面阳光明媚的花园。
大哥说得对,冥冥之中一定会有神秘的存在照看他。
沈暮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让阳光照着自己,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随后,他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熟悉一幕。
——皮毛极为光滑漂亮的大黑狗站在邻居家的阳台上,朝他快乐且愚蠢地不停摆动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