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鸟儿飞走了》陶笑虎

1、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复返

　　1
　　“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要是块等施肥的地儿，都等荒了。”
　　“马上。”一直努力犁地的唐耀星喘着粗气，卖力地在炮/友身上耕耘，可惜他的种地工具不灵光，始终不够硬挺有力。
　　随后，他被炮/友一脚踢开。
　　“分手吧。你这不顶用的。”炮/友说。
　　“我最近太累。给我一点时间。”唐耀星双膝跪地、双手合什请求原谅，“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炮/友扶额叹气：“你这人不能有点自知之名，拜托你认清自己的型号，当受则受。”
　　唐耀星震惊，抹了把额头，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我？”
　　“谁要你啊。我可是堂堂纯零，不像你个不自知的零点五。我每天既要保养，又要……”
　　炮/友叨叨时间，唐耀星开始神游太虚，构思起原创漫画的剧情。
　　阳光照耀下，他的灵魂昏倒，倒在影子中，携带影子飞奔。
　　他去追影子，拼命地喊，“停下、停下。”
　　影子喊：“我没有脸了，没有脸了。”
　　“我的脸给你，给你。”
　　影子没有停步，越跑越快，化身为鸟，飞入没有阳光的黑夜，他想钻入黑夜，却被黑夜边缘伸出的手拦住。
　　“我的小小鸟飞走了。请把他还我……”
　　唐耀星脑中刮起风暴、创作激情暴涨，猛地站起身，捡起一地花大价钱淘来的行头，穿好后，准备要开。
　　“你去哪，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炮/友喊道。
　　“回工作室画画。”
　　“屁工作室，不就一乡下的出租屋。”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唐耀星不忘彰显自己作为艺术家的文化修养。
　　“去你的德行，你敢走，就不要回来了。”
　　“嗯嗯，再见。”唐耀星的灵魂早就飘回工作室了，现在不过是把□□传送回去。
　　“滚蛋，你丫。”炮灰一击飞枕轰击。
　　唐耀星接住枕头丢到沙发上，转身离开。
　　2
　　唐耀星骑着凤凰牌晴空蓝色女式自行车，回到位于城郊的出租屋。
　　进屋后，冲到电脑前启动，趁开机时间，抓过桌上的本子，刷刷刷画下分镜头，生怕重要的灵感溜走。
　　电脑开启后，立马用手绘板捕捉飞逝的青春。
　　他的青春就像小鸟一样不复返，他的鸟儿一蹶不振，如同灵魂被抽离。
　　这是多么悲壮的一件事，他的心痛得纠作一团，灵魂发出阵阵哀号悲鸣。
　　可这份绝望和痛苦却令他无比亢奋，因为这是艺术之神的馈赠，神明把刀插入他的胸膛，让灵感像血一样喷涌而出，而他持笔蘸着心头血发愤创作。
　　一直到画完，唐耀星才感觉肚子饿，听到肚子正咕咕咕地抗议。
　　“别咕咕啦。我不会鸽了你，这就去吃饭。”唐耀星摸了摸肚子，对自己的胃说。而后扶着桌子准备站起来，久坐令腿乏力，身子一歪，他又坐回椅子上。
　　肚子再次吵闹。
　　唐耀星看了眼自己画的的漫画，握紧拳给自己鼓劲：“哼，一点腿软攻击，难不倒我追寻正义的步伐。”
　　接着，他像少年漫画中刚被坏蛋打倒，便艰难起身再战的主角那样，艰难地用手撑着桌子向灶台移动。
　　终于抵达目的地，他比了个V。而后烧开水，下阳春面，把白菜放入锅中一起煮，从小冰箱里拿出之前炒好的肉酱，准备加一个蛋，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蛋放回去。
　　之前陪炮/友吃饭逛街花了好几百块钱，从今天开始要节俭一点。反正短期内也找不到一起“玩”的对象，不用吃得那么好储备体力。
　　煮好面，唐耀星一顿狼吞虎咽，吃完后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
　　果然，让饭变得好吃的究极奥义就是——肚子够饿。
　　为了多存点钱，早点摆脱当流水线画工的生活，能够愉快地自由创作，唐耀星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他曾认真研究如何用最少的钱保证足够的营养。到市场批发大豆，向猪肉贩子要来猪皮，到药店买了VC，上网淘来复合维生素。再配合上去银行存款时赠送的米和油，加之到村里直购蔬菜。
　　而后开启每日饮食开支小于五元的日子。每到吃饭时，就看美食视频，依靠想象力刺激味蕾，把每一顿饭当作豪华大餐，就这么撑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他终于受不了，到城里网红餐厅吃了顿自助烤肉，而后大吐特吐，在床上躺了两天，满肚子都是美食漫画的剧情。
　　又从漫画联想到精神食粮，从精神食粮想到之前看过的《贫穷的本质》一书，书中提到穷人因缺乏食物营养不足，因此身体素质下降，可穷人们在挣到一笔足以改善生活的钱后，不先想着如何提升身体素质，而是把钱花在买电视上。
　　身体恢复后，他立马冲到《贫穷的本质》留言区，操着键盘长篇大论。批评这本书里的精英式傲慢，完全不理解穷人处于困窘中，对精神食粮的无限渴望。
　　可刚要按下发送键，他又犹豫了。
　　想起别人在工作室条漫下乱七八糟的评论，想起自己创作不易还要被人乱骂，他突然就共情了大作家。
　　虽然外国作者也看不到中国评论。可仍是心软了，修改了内容，批评得十分委婉，简直是在鼓励人。
　　3
　　“医生，你看我还行吗。”唐耀星红着脸问男内科医生。
　　“年轻人啊，不要光想着拼搏上进，要多注意身体健康，营养要跟上，平时少手冲……”
　　唐耀星只得拼命点头，出了医院后，立马给炮/友发微信，“亲爱的，医生说我没问题。不过我最近任务重时间紧，等我忙完了请你吃一顿好的。”同时附上一张P好的病例照片。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别这样，我现在就请你吃大餐。”
　　“我只想吃雄纠纠气昂昂的屌你有吗。”
　　唐耀星当然没有，他的鸟儿就像软体动物一样绵软，急需坚硬的壳，来守护尊严和骄傲，只能苦着脸回复：“编辑刚CALL我了，回聊哈。”
　　“我跟姐妹没什么可聊的。”
　　“我真的行。”消息发出去后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淦！被拉黑了。
　　唐耀星气呼呼地骑车回家，边骑边自我安慰，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掐其鸟儿，夺其男友，增益其所不能。
　　情场失意，正是灵感迸发之始。
　　命运创我一刀，我就加倍创作！
　　加满创作BUFF后，唐耀星一回家便提笔创作，工作室编辑一通电话打来，通知他要加更。
　　虽然立志当自由漫画家，无奈创作的漫画压根没几个读者，根本赚不到钱。为了赚钱，唐耀星只能加入条漫工作室，和团队合力创作漫画。
　　他在条漫团队内担任主笔，负责精草和分镜，每格稿费合计约40元上下，每周绘制60格左右。扣除稿费税，每月收益八千上下。
　　他的出租屋在沿海城市城郊农民自建房中，一幢房子里有几十个套间。套间内一房一厅一卫一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月租金800元。
　　申请了房租抵税后，相当于不要钱租房。
　　每个月花在打扮、请炮/友吃饭的成本约一千五百元，同学间人情往来约五百，日常吃饭、通讯、水电费努力控制在一千五以下。
　　每个月只能存下只有不到四千元钱。
　　现在，离存够五十万就去当自由漫画家的目标相去甚远。
　　只能努力当流水线上的作业工。
　　老实说，他一直觉得现在漫画行业发展很畸形，为了留住读者，创作团队只能卷更新速度，打各种擦边球。且不说毫无艺术品味可言，连故事都是网文读者爱看的剧情东拼西凑而成的，毫无灵魂可言，长篇的人设更是崩得宛如精神分裂。
　　偏偏编辑觉得，只要剧情够爽就行，逻辑已经派去抵抗三体飞灰烟灭了。
　　虽然不愿画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却必须向饭碗低头。
　　何况比起去游戏和动画公司打卡上班，合作创作条漫，在时间和表现方式上相对更自由一点，且能充分锻炼分镜技巧。
　　何况他的画功算不上扎实。
　　他不像动画专业的大多数同学，自小学过绘画，而是靠学生时代假装在房里写作业，实则偷偷临摹漫画锻炼出来的。
　　大学时代，他的画功一直被吐槽，好在教分镜的老师特别喜欢他，常常夸他的分镜头极富想象力和表现力。
　　老师安慰他，画功只要苦练就能练出来，可创作出优秀的分镜却需要叙事天赋。
　　唐耀星一直坚信，出众的分镜头语言才是漫画这一艺术表现形式区别于其它艺术创作的灵魂所在。
　　无论是大师级漫画家还是杰出的动画演出，都是分镜天才。
　　他也要成为闪闪发亮的天才漫画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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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争取上榜机会，原本单周单更、双周双更的漫画，需要在双十一期间爆更。
　　编辑要求唐耀星从现在起每周画三话，约一百二十格，囤下十话稿件后，再恢复原本的创作频率。
　　唐耀星之所以选择担任这部漫画的主笔，本就是看重它更新频率比较正常，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自由创作。
　　现在他正创作兴致高昂，医生又嘱咐他要多休息，根本没时间应付如此紧迫的任务。于是找借口拒绝。
　　编辑大忽悠一枚，哪能被唐耀星给绕进去。又是跟他讲什么行业寒冬，又是重提他的要价很高，外面刚毕来的便宜画手正在排队，又是提平常分镜和作画都没让他修改，都是一次性过。
　　提到分镜，他便支楞起来，“哥你倒是叫我改啊，虽然大环境浮躁，可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你有好建议的话，请务必告诉我。国漫崛起，正在我辈。”
　　他知道编辑手里抓得作品多、人员杂，成天忙着催稿，调度人手，忙碌得很，能省一事就省一事，根本没空看他的分镜稿，就连成稿也不过囫囵扫一遍。
　　有几次嵌字把字打错了，还是细心的读者给纠出来的。
　　可惜扯到理想层面，编辑就更有话讲了，各种中二口号如雨后春笋冒出，化作滔滔巨浪汹涌地拍向唐耀星。
　　唐耀星要是不担下这任务，简直能被编辑的中二语录库给淹没。混漫画行业的，谁还不曾是个热血中二少年呢，若不是被生活压弯了腰，仍在朝阳下奔跑。
　　唐耀星毕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一张嘴实在说不过仿佛长了好几张嘴编辑的大人，只能乖乖地接下任务。
　　刚答应，编辑就发来了一个8.8元安慰红包。
　　唐耀星在金钱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提起高贵的笔，先给自己的原创作品画好分镜稿。而后便正式投入条漫创作中。
　　饿了，便啃拼夕夕买的面包，渴了喝从超市买来即将过期的牛奶。
　　就这么赶稿几天，在睡觉下后，觉得肩膀和脑袋痛得不行。只得起床做了一套工间操。再躺下，在颈椎按摩枕上摇头按摩，疏通脖子上的经脉，预防血管堵塞，未老先中风。
　　人生之路就是这么迂曲，虽总想向东跑，却不得不向西跑了老长老长一段距离，跑到全身乏力，快要掏空，才能赢得向东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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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耀星提前完成条漫绘制任务，可但他并没有立马交稿，免得编辑看出他的潜能又给他加活。把稿件备份在U盘里后，便躺在床上，醒了就啃两口面包配牛奶，就这样睡了一整天。
　　起床烧了顿饭，美美地用餐后，他翻出之前设计的分镜稿，开始绘制原创漫画故事《无限分裂的我》。
　　故事的主角性格内向腼腆，不擅与人打交道，每次跟人深入交流他都会分裂与本体不同的自我，这些分裂出的自我，有的想探究自我，于是回归本体；有的想探索世界，于是四海为家；有的飞升上天，有的循入地面。
　　漫画的风格类似绘本，运笔简约，色彩单调，分镜托起故事，整体来说极具表现力。
　　这种自我表达风格强烈的故事，从来不是市场的宠儿。涨粉速度如长途跋涉后登山，举步维艰，好在有极少数死忠粉支持，唐耀星才能坚持下来。
　　他坚信个性是艺术的生命，自我解剖是灵感的不竭源泉，坚信自己创作的作品是有存在意义的。
　　怎么说也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心灵样本。
　　就算现在没什么读者，指不定千百年后的史学家见到他的作品如获至宝，埋头研究前辈艺术家的一个人的灵魂史诗。
　　擅于自我感动的唐耀星咬紧牙关，努力创作，幻想着终有一天熬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