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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夏竞初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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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岭气候潮湿,且逢夏日,天气变化很快。前一晚下了一夜的暴雨,第二日又阳光普照,倒仿佛昨日晚上的雨不过是一场扰人的噩梦。
江老太爷双目微微阖起,江意寒翻动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张,纸上记录着各大家往年的竞价风格和实际竞拍下来的数额。
江玉衡有些紧张又有些无聊,他低声对江意寒道:“日日看,还能看出一朵花来不成?而且,咱们家带了六位账房先生,总不能一点用都没有。”
江意寒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册,回答道:“这是昨日顾翎送来的关于顾家海上船只的信息,比我们之前得到的详细不少。”
顾家主要的生意在海上,数十艘大船顺着航线买卖,每一船都盈利不菲。
当然,大前提是不遇到什么意外。
风险越大,利润越大,当然,一无所有的可能性也越大。
江玉衡立马凑到江意寒身边去看:“这,顾家每一艘船在什么地方,货物几何价值多少居然都写得明明白白?顾延宁恐怕知道得都没有这么清楚吧?”
江意寒点头:“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拿到的东西。”
即便顾翎重活一世,拿到这份数据,恐怕也需要在顾家小心布局。
江意寒将纸小心折好,道:“我们到了。”
夏竞的场地极大,中间是一处高台,上面摆放着三个座椅,其余三面是挂着各个商家名牌的房间,每间房间最多可容纳十人。
江海顾望四家最靠近高台。江家众人抵达时,其余三家基本上同时间抵达,彼此之间点头问候,随后各自前往竞价的房间。
望珊珊前后张望一圈,见都是老面孔,只觉得无趣,往江家房间看去,只见江意寒白纱覆面,望珊珊不由得感慨:
“好容易见了个新面孔,却遮了一半的脸。不过光看眼睛也知道江家妹妹肯定是个美人。”
望煜明用扇子在望珊珊头顶轻轻一敲:“就你话多。”
望珊珊移开看向江家的目光,又往一处空房间看去:“奇怪,这房间是给谁的?怎么没有人来?”
“你便是问了,又有谁会回答你不成?”望煜明让随侍的小厮拿出茶水,自顾自地喝起茶来:“再说,这第一日是盐引的竞拍,关我们什么事?不来也很正常。”
如果不是得了顾家要和海家争盐引的消息,望煜明自己都不想来。
南秦的盐分两种,第一种是官盐,第二种是私盐。没有盐引贩卖私盐乃是死罪。
其中官盐由于产量少,定价高,而且官盐往往提纯一般,老百姓都喜欢买私盐。
海家拥有的盐矿很多,一直以贩卖私盐为生。
现在顾家要横插一杠子,恐怕有得戏看。望煜明饶有兴致地摩挲着杯壁。
江玉衡悄悄在江意寒耳边说:“妹妹,望珊珊在看你。”
江意寒挑眉:“你不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我?”
江玉衡耳朵可疑地红了。
万幸,钱四喜和顾翎,以及东西岭的知府一道上台,化解了江玉衡的尴尬。
“诸位商家,想必你们都知道,夏竞乃是关乎我南秦社稷的大事,还望诸位谨慎。”
“规矩多,咱家就提几句关键的。必须支付现银,在竞拍完十二个时辰以内必须结清,否则重拍,且剥夺下次竞拍资格,没收定金。”
“其二,每轮出价写在纸上,分别交到台上,价高者得,不可更改,不可反悔,讨论时间是两炷香,其三,每一轮出价都不得低于上一轮。”
话音刚落,官兵们列队而出,整个官衙被重重看守,门禁森严,场面肃穆。
随着钱四喜公公入座,众人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今日竞拍三份盐引,拿到盐引后必须在三个月内供给出上一年两成的私盐,那么先是盐引甲。”
说完,海家和顾家的房间内纷纷响起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
“这第一轮出价虽然说不是往往不是最终的价钱,却是定价的关键。”江老太爷给江意寒兄妹二人解释道。
江玉衡生出一股紧张感,他喉咙干涩:“还好我们没有什么竞争对手。这场面看一次我紧张一次。”
此时,顾延宁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海家房间门口,冲着海家人道:“今儿个你们来的人倒不少。”
海家老太爷,海不凡自然是来了的,其次海不凡的四叔祖和七叔也在座,这位七叔的母亲,姓顾。
除开这四人,还有六位账房,总共十人,可谓是座无虚席。
顾延宁吊儿郎当地道:“可惜啊,这盐引今日之后恐怕就要易主了。”
海不凡没好气地看向顾延宁:“还没定,你在这里说什么大话?”
“不信?问问你四叔祖?”
须发皆白的海家四叔祖脸上漫出一抹笑意:“顾二少爷说得没错。”
海不凡气得整条手臂发抖,这些人如今是连装一下都不装了。
海老太爷握住拐杖顶端的玉雕狼头,淡声对海不凡道:“别争执,多说无益。”
海不凡眼眶都憋红了。
很快,第一轮出价摆在了桌案前。
“顾家出价,十一万一千两银子。”
“海家出价,十一万两银子。”
“顾家价高。”
海老太爷眉头一皱:“哪里来的账房,这么厉害?”
就仿佛看透了海家的出价一般。
海四叔祖淡笑:“确实厉害。”
海不凡朝天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顾延宁见海家算盘还在响,笑得分外得意:“这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看清楚形势。而现在,海家的形势你们还看不明白吗?”
这话是冲着海老太爷和海不凡去的,海不凡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手心,这辈子他都没经历过如此憋屈的时刻。
海老太爷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些许:“不凡,静心。”
海不凡强忍住内心揍人的冲动,扭过头不去看顾延宁。
望珊珊捧着糕点吃得正欢:“还以为海家有什么办法压制住顾家,没曾想,居然被压着打,这有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轮出价,顾家又比海家高出一千两。
这种自己仿佛被人握在手心中拿捏的感觉分外难受,海不凡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不过,他不甘心。不甘心将盐引白白拱手相让,于是第三轮,海不凡站在账房身边道:“在原本商量好的基础上,直接加一万两。”
海四叔祖神情蔑视:“不凡呐,你年纪轻,做事情容易冲动。要知道,这数都是算好的,你添多少,我们海家就少赚多少,少赚的这些个银钱,又怎么赚回来?凡事,要以家族为重。”
海不凡猛地一拍桌子:“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说以家族为重?你们都恨不得把海家卖了!”
海七叔满脸不赞同:“我们就是为了海家的荣华富贵才出手的,你和你爷爷都太过保守,这样如何能赚到大钱?也该是时候,给海家换一换当家人了。”
听见海家房间内的争执,顾延宁唇角高高翘起,想他们顾家布局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海家还能够和他们并称为四大商贾之家的。
账房提笔,看了看海不凡,又看了看海四叔祖:“到底,写多少?”
海不凡冷哼,最终,海老太爷开口道:“听少爷的。”
海四叔祖苍白的胡须颤动:“三哥,你这般惯着不凡,怪不得他如今变成了不顾全大局的模样。”
海不凡真的想把这两个所谓的耆老轰出去。
可是,第三轮,海家依然议价失败了。
“第三轮,海家出价十三万五千两,顾家出价十四万两。顾家价高,盐引甲归属顾家。”
“十四万两?往年海家拿到三份盐引的价钱基本在三十万两左右,如今顾家拿到第一份盐引居然花了接近一半的价钱?”
饶是江玉衡从金玉窝里出生,也难得见到如此大手笔的竞价。
江意寒有些头痛,看来九章商会给顾家的银子不少于四十万两,不然顾家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出价。
这倒也好理解,一旦拿到盐引,私盐要涨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单单江家,望煜明都看傻了:“不是,顾家从哪儿搞来这么多现银?”
江海顾望四家有钱是有钱,可这些银子大头都在自家的产业上,另外一部分是房产田地,所以每次夏竞都必须提前准备现银,让人颇为头疼。
而现在,顾家居然敢一份盐引就出价十四万两?
接下来的场面愈发让人震惊,海不凡仿佛疯了一般加价,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压过顾家,顾延宁在众人面前愈发嚣张,恨不得横着走。
最终,顾家以总价四十三万五千两的价钱,拿下了完整的三份盐引,这意味着海家对于盐的掌控彻底被顾家所取代。
“简直欺人太甚!”海不凡怒道。
顾延宁得意洋洋地看向海不凡,神色高傲。
海老太爷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虚弱道:“走吧,回去吧。”
海家四人才回到在东岭城的房子,早就有不少海家旁支等在此处。
“你们没有拍到盐引?那我们怎么办?”
“对啊,我们手上都是盐矿,没有盐引我们拿什么吃饭?”
海家人口众多,七嘴八舌,吵得海不凡脑袋瓜嗡嗡作响,怒道:“都别在这里吵。”
海老太爷面色苍白,看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海家人,他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悲哀。这么些年尽心尽力,到最后却只余下相看两怨。
海老太爷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声音虚弱:“直接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海七叔站了出来:“有人愿意出高价买下我们的盐矿,我们要卖盐矿。”
果然如此。
“我若是,不答应呢?”
“三哥,你年纪大了,恐怕糊涂了。没有盐引,再多的盐矿也不过是白白烂在手里,既然有人愿意高价买,我们凭什么不卖?”
海老太爷摇头:“我不同意卖盐矿。”
海四叔祖冷笑:“卖或者不卖,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只要我还是海家主事人,你们就必须听我的。”海老太爷手中的拐杖敲击着地面,沉闷的响声仿佛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
“不,我们要分家。”海七叔见各房的男人们面露难色,果决道:
“我可不想接下来几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且不说三年后盐引回不回得来,即便回来了,咱们可有人力去开采?”
海不凡肃然道:“只要你们不卖盐矿给顾家,他们三个月内供给不出去岁两成的盐,那我们就还有机会,你们难道连三个月都等不得吗?”
海家人却不为所动,海七叔开口道:“我们手中的盐引,已经卖出去不少了。所以,今天我们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
海老太爷失望地闭上眼,苦笑:“看来,只有我这一房被你们瞒在鼓里。”
“三哥,你太过保守,我们说过多少次提价提价,你却根本听不进去,明明私盐都在我们手上,定价多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你呢?一味地压着盐价,当真是糊涂。”
海不凡怒道:“你们是缺衣还是少食?赚得银子难道还不够多吗?”
海七叔直摇头:“哪有说银子赚得够多的道理?不贪做什么生意?”
海老太爷深吸一口气:“我,同意分家,你们去请官府和族长来吧。”
“早就请好了。”
接下来的一切格外顺利,海老太爷强撑着一口气在分家的契约上按下手印,如此,他能够掌控的盐矿只余下三成。
海四叔祖笑道:“三哥,我劝你一句,不如你也将盐矿卖了,好歹多赚点棺材本不是?”
海不凡眼眶红得骇人,冲海家那些逼着爷爷分家的人怒吼:“滚。”
海七叔得意洋洋地道:“虽然分家了我也是你的长辈,怎么这么没规矩?”
说完,看向面色青白的海老太爷:“三叔,您这脸色……”
下一刻,海老太爷喷出一口血,面色青白地依靠在椅子上,海不凡被吓了一大跳:
“大夫!快请大夫!你们都给我滚!”
海家人看到海老太爷这气若游丝的模样,彼此打个眼色,转身就走。
海不凡看见他们如此冷心冷肺的样子,从头到脚都觉得冷极了。
这就是亲戚,血脉相连,却冷漠至此。
海家院子的灯火亮了一整夜,几乎所有参加夏竞的人都知道了海家老太爷被气得吐血的消息。
江玉衡不禁感慨:“看来这家族里人多了是真的难,还好我们家简简单单的。”
“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人越多就越难让每个人都满意。”江老太爷难得同意江玉衡一次。
“不过,有海家那种,自然也有望家那种同气连枝,进退携手的家族,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而顾家,恐怕已经快走入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