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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楚州女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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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是不可能救了,江夫人带着程清芷去安排院子住处,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程清芷溜达着走进江意寒的书房,看见江意寒站在书案前,悬臂提腕,苦哈哈地在写大字,连饭都没去正厅吃。
“还没写完呢?”程清芷兴致勃勃地走到江意寒身边,打第一眼看到江意寒的字,程清芷语气中的雀跃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质疑:
“江小雪,你是怎么做到,十年,不对,十一年如一日的写这种字的?”
江意寒哀怨地扫了一眼程清芷:“或许说明我这个人比较专一。表姐你快看看我这大字有没有些许进步?或者,我把写得差的放在前面,写得好的放在后面。”
程清芷认认真真地从江意寒的大字上扫过,一开始虽然笔触稚嫩但好歹笔力还在,字还算稳当,后来的字形稍显规整,但每一笔都弯曲如一团乱麻。
但江意寒都叫自己表姐了,程清芷搜肠刮肚给出相对温和的评价:“咳……各有各的不足。”
这份课业要是给程家女学的夫子看到,恐怕能把江意寒轰出门。
江意寒绝望地往椅子上一歪:“看来只能祈求夫子有眼无珠了。”
程清芷抽动唇角:“江小雪,在女塾里我们还是装作不熟吧。”
“为什么?”
“我丢不起这个人。”
“真有这么夸张?”江意寒企图从自己的大字中找出些许优点来反驳程清芷,程清芷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我家隔壁那七岁的小姑娘似乎都比你写得好些。”
可能不止一些。说罢,程清芷随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她姿态挺拔,笔力锋锐,柔中带刚,在江意寒手中不听话的毛笔在程清芷手中乖顺得不行,一笔一划都极为妥帖,待程清芷写完,一抬头,就碰上江意寒那双写满了崇拜的眼睛:
“表姐,我要学这个!”
从小在程家一众天赋异禀的孩子中长大的程清芷从来没有被这种眼神看过,这眼神谁看了能拒绝?程清芷不能,所以她说:“不着急,我慢慢教你。”
江意寒狠狠地点头,忙招呼杭白道:“去把那个粉色碧玺芍药簪子拿来。”
杭白立即去取了,江意寒双手奉着礼盒,递给程清芷:“这是我的拜师礼。”
程清芷笑着接了。
第二日一早,江意寒被绡紫从被窝里挖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一想到自己又要回到学生生活,江意寒就一阵恍惚,毕业后总觉得还是当学生好,真当了学生……江意寒绝望地想,人果然离开了之后才会怀念,身处其中只会看到总总不好。
洗漱过后,江意寒望向镜子中穿着绿色绣玉兰花襦裙,配着鹅黄色小袄的少女,她展颜一笑,镜中的少女也跟着笑得如明媚春光。
江意寒自恋道:“我真漂亮啊。”
绡紫笑道:“小姐本就是楚州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只不过小姐今日怎穿得如此素。”
往常女学开学第一日可谓是争奇斗艳,谁也不想让谁比下去。江意寒这般打扮虽然娇俏可爱,可往那花花绿绿的小姐们中一站,倒显不出来。
江意寒摆摆手道:“我这是去进学的,又不是去宣战的。”
等到江意寒站在女塾中时,才猛然发现这恐怕真的是个脂粉战场。
端看站在学堂中心的郑妍月,一袭缃色绣大朵牡丹花的广袖裙堪称光彩夺目,她头顶是极为精致的昙花簪,额间点了枚昙花花钿,远远一看真的夺人眼球。
她身边的官家小姐们也不遑多让,一个个姿色绮丽,江意寒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百花盛开的花园之中,低声嘀咕:“别的不说,真好看啊。”
这些姑娘们或丰腴或纤细,笑起来的时候用帕子捂着嘴,优雅又娇俏,江意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支着下颌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看见美好的人和事物果然能让人心情明媚。
林惟芳眼尖,看到江意寒的时候扯了扯郑妍月的衣袖,郑妍月扫过江意寒,在林惟芳耳边低语两句,林惟芳笑着点头,便朝着江意寒走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江意寒道:
“江意寒,这会儿离早课还有段时间,咱们来飞花令如何?就你和我二人,权当我替你复习诗书了。”
江意寒皱眉,如果不是看过中国诗词大会,她现在恐怕连飞花令是什么都不知道。
飞花是不可能飞花的,她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就能忽悠忽悠江玉衡了。
再者说飞花令非但考验巨大的诗词量,还考验临场记忆能力,不能说前面说过的诗词。
江意寒连自己早上吃了几个龙须酥都忘记了,还能记得自己背过什么诗?
对自己极有自知之明的江意寒正打算四两拨千斤地顶回去,谁知门口一道女声传来:
“和她比算什么?有本事和我比。”
江意寒侧头看去,只见一袭淡蓝色衣裙配着自己送的那枚芍药碧玺簪子的程清芷朝着自己走来,站在自己身边寸步不让地看向林惟芳。
林惟芳虽然不认识程清芷,可眼力见还在,程清芷非世家大族培养不出来的气质顿时让林惟芳低了一头:
“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
程清芷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江意寒的表姐,林州程家之女。”
顿时,周围不少女孩子倒吸一口凉气。
程家女学堪称女学之首,教养出来的姑娘们是一等一的出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更是一绝。
林惟芳扯了扯嘴角,程家她当然知道,跟程家姑娘比飞花令,她又不是非要自取其辱。
见林惟芳唯唯诺诺地退开,程清芷坐到江意寒身边的位置,恨铁不成钢:
“让你好好读书吧,现在被人为难了可长记性了?”
江意寒眨巴眨巴眼,转移话题:“表姐,你不是说让我装咱们俩不熟的吗?”
程清芷一窒,她昨天晚上就随口那么一说,这丫头今天早上还真就不叫上自己,独自坐马车来上学。
程清芷咬牙切齿道:“我说让你装不熟,又没说我装跟你不熟。”
江意寒轻笑一声,笑得程清芷想伸手去挠她,万幸早课的夫子领着一位姑娘进了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姑娘身上,江意寒这才勉强从程清芷的魔爪下逃生。
江意寒看到夫子身后那姑娘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齐棠,原著中那气质清冷若幽兰独香的女主角齐棠。
从看到齐棠的这一刻起,江意寒觉得她所有看过的言情小说万人迷女主角全部有了脸。
程清芷伸手在江意寒眼前晃了晃,低声道:“醒醒,人都坐我们前面了你眼睛还黏在人家身上!”
江意寒也低声回:“可是她真的好好看。”再低的声音也无法掩盖江意寒的激动,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程清芷:……
万幸夫子简单介绍过新来的齐棠和程清芷后便开始上课,没有给江意寒继续激动的时间。
这是一节诗文课。
夫子以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开头,从诗词格律说到春景描绘,每三句话必含一句诗,每讲一句诗必定品评一番格律韵脚,把江意寒讲的满头雾水。
见程清芷认真听课,无奈江意寒只能把问题记下,等下课的时候问程清芷。
好不容易熬到夫子说下课,江意寒迫不及待地掏出自己的课堂问题:“表姐,什么是平起式,什么仄起式。”
程清芷吸了一口气,耐心道:“平起式就是平起式,譬如盈盈当雪杏,又譬如危亭题竹粉。”
江意寒可怜巴巴地望着程清芷,用眼神表示自己根本没听懂,于是程清芷迫不得已继续解释道:“平字声以外就是仄声,上,去,入……”
江意寒的眼神愈发迷茫。
程清芷终于没忍住火气:“江意寒你到底知道什么?”
“表姐,你过目成诵,出口成章,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可我不是你啊,我只是个笨嘴拙舌,看了又忘,努力记还是记不住的普通人!”
程清芷满肚子的怒气硬是被江意寒这一句句给按进去,怎么有人可以做到褒奖别人的同时不遗余力地贬低自己啊?
这要她怎么继续冲江意寒发火?
“呵……咳……”坐在两人前面的齐棠转身,笑着看向江意寒和程清芷:
“抱歉,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说话,只不过我想江姑娘恐怕没有背过广韵,故而不明白程姑娘你的讲解。”
程清芷侧眸看向江意寒,只见江意寒盯着人家齐棠的脸:“齐棠姐姐,你声音真好听。”
江意寒发自肺腑地感慨,怎么会有人的声音光是听起来就能沁人心脾?
齐棠抿唇一笑,正准备开口,江意寒连忙阻止:“齐棠姐姐你不要说话了,再听下去我怕我以后都听不了别人说话。”
一旁的程清芷不自觉地离江意寒远一点,她现在和江意寒划清界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齐棠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笑得愈发真心几分:“江姑娘,你真的很有意思。不着急,从广韵开始背起,第一个字式平声,其余的就是仄声。”
“譬如天子圣哲。”齐棠轻声教着:“如果记不住先记这四个字也可以。”
程清芷眼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顿时觉得自己那拜师礼恐怕是要转赠给齐棠了。
“江姑娘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江意寒下意识想把自己课堂上记得问题拿出来讨教,一想到自己那字,顿时把写满了问题的纸紧紧攥在手里:
“不,不必,太过麻烦齐姐姐,我问表姐就好。”
程清芷没想到拜师礼又保住了。
齐棠看出江意寒不大情愿,笑着道:“都说教学相长,我教江姑娘对自己也是重新梳理一遍诗书,恰好是温故而知新,江姑娘不必介怀。若是来日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我的。”
江意寒点头如捣蒜,程清芷怀疑齐棠再多说两句都能让江意寒跟她改了姓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