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沉釜

2、从失忆开始的十年后（二）

　　“喂，你没事吧！”
　　一瞬间，周舒妤分不清这个声音是来自哪里。直到一个人走进了她，一把透明的伞出现在她头顶，她才将模糊的世界重新聚焦。
　　来人很高，可能有1米9，小眼睛，留着不常见的长发，扎成一个小辫，约莫三十出头，穿着耐脏的棕色工作服。周舒妤看到他，会想起小时候电视剧《粉红女郎》里胡兵，很平和的长相，虽然算不上帅气，但总是给人一种可接近的安全感。

　　他其实是附近“满天星”花店的老板宗佑。骤然在瓢泼大雨中看见一个像是游魂的光脚女人，仰望着天在哭泣。
　　神经病吗，还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生怕她一冲动跑到路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立马拿了一把伞冲到她的身边。
　　“怎么光着脚在路上走，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相貌异常清秀的女孩，好像带着从医院出来的病弱和萎靡不振，“我、我好像被人抢劫了。”
　　宗佑长松一口气，甚至有点庆幸。“没事，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
　　虽然他的话女人并没有听进去就是。
　　“进来避避雨吧，这是我的花店。”

　　周舒妤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那聚集着色彩缤纷的地方，简直是人间天堂。再怎么灰心丧志的人，也会因着美好获得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吧。
　　但她退却的原因，则是恪守母亲保守的教导，对于接受陌生男人的帮助，谨慎谨慎再谨慎。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18岁需要保护的小女生了，这个对外敞开的花店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危险性吧。
　　而且她真的很需要一个能坐下的地方，她已经疲惫到站不住了。

　　进了花店避雨，好心的花店老板给了她一条牛奶毯裹着，再煮了热咖啡出来时。
　　戒心很重的周舒妤，竟然卧在躺椅上睡着了，像是一只小猫。

　　宗佑哭笑不得，看女人湿漉漉的黑发衬托脸色更加雪白，不禁对她心生怜悯。
　　这得丢多少钱才能把她伤成这样？

　　便没有叫醒她，只是放低了店里的音乐，听着雨声修剪着花枝。

　　周舒妤没想到自己一睡就是大半个下午，还是被饿醒的。脚边还出现了一双白色帆布鞋，是花店老板从就近的鞋店买给她的。
　　“光着脚在街上走，容易受伤。试一下吧，看合不合脚。”

　　周舒妤不敢动手：“我……没有钱。”
　　浑身散发着中年男人成熟温和气息的宗佑，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被抢劫了吗？”
　　她穿上了那双稍大的帆布鞋，发誓后面一定要报答老板的恩情。男人又端来白粥给她。

　　人再要脸，也不能对自己的肚子说谎，“……谢谢你。”
　　她一边用勺子喝粥，一边听着店里舒缓的音乐。

　　先前女高中生给她，画的地图已经被雨水晕染。周舒妤只好向宗佑，询问附近警局在哪。

　　她没注意注意那张纸的背面印了人像，还是宗佑看到了问她：“你是Echoes的粉丝？”这是最近大热的男子乐团。
　　周舒妤不明所以，翻过去一看。
　　看到便签纸的另一边印着“Echoes”的金色标志，还有四张妆造精致，打扮时尚的明星，其中一张脸还有些眼熟？
　　“这张纸不是我的，不过，这个人有点像我以前的高中同学。”

　　宗佑听了大感意外，“李东城是你同学吗？真的吗？他有好多粉丝。”
　　周舒妤再仔细看看，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礼服，仰起脸的神情有一种冷漠的艳丽，和那个二流子前男友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去。
　　“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吧。”
　　没有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记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看女人站都站不稳，就要告辞，宗佑说：“我看你身体好像不是很舒服，要不你先去医院，或者回趟家，没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周舒妤不习惯一次次跟陌生人暴露自己的脆弱，但此时必须再解释一遍：
　　“我可能磕在地上了，脑子有点不清楚，我想不起我家在哪里，一时之间也联系不上我认识的人。”

　　宗佑听她说着这些话简直是都市传说，或者他怀疑女人在骗他。
　　遭遇抢劫，又刚好把脑子撞失忆了？
　　感觉会被赖上吧。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是看到女人倔强地抿着嘴时，他又觉得她不像是说谎。
　　最好是说谎，如果不是说谎的话。
　　真遇到这种情况，她也太惨了吧。

　　同情心最终还是占领高地。
　　“我、我带你去警察局吧。”
　　宗佑将她带到店外，递给她头盔，让她坐上自己的小电驴。

　　周舒妤这次没有推辞。
　　不管她承不承认，现在的她很需要人的帮助。

　　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10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警察局。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解决。

　　警员在登记了周舒妤的情况之后，表示他们会检查附近的监控，看能不能找到抢劫的嫌疑人。
　　但对于找到周舒妤家人，这件事情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你的身份证已经过期了，手机号码也注销了。网上暂时查不到你没有在本地酒店登记入住，也没有你坐火车飞机来到C市的车票记录。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等了，等你的家里人先找到你。”
　　“还有我建议你先到医院把你的失忆治好，以便给警方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警官所说的话无懈可击，但没有一件事情是她现在能做到的。
　　周舒妤自然不可能跟花店老板借钱去医院。
　　尽管他看上去可能会借给她的样子。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也许是脑震荡。”宗佑提议道。
　　“……已经麻烦你很多了。”周舒妤低下头，觉得很歉疚。
　　“没事儿，既然有缘相逢，能帮一点是一点。”
　　“……”两人完全是陌生人，也就是到警局，填写信息，要留一个紧急联系人的时候，两人才互通了姓名。

　　可现在不找他帮忙，找谁呢？
　　周舒妤这个时候才想起李东城。翻出那张在口袋里的纸来，再三仔细辨认：
　　是李东城吧？
　　有点像李东城吧，像褪去了青涩的李东城。

　　李东城也到28岁了呢。
　　自然会有变化。

　　真的变成大明星了吗？那应该很有钱，混得很好？反观自己，28岁的周舒妤到底在干什么，跟18岁自己幻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不不，周舒妤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以她对自己的了解，28岁的周舒妤一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温馨的小家，男朋友或者老公应该也是有的。
　　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找到他们而已。

　　“怎么了？”宗佑看她一直在看那张纸。
　　猛地想起，周舒妤曾经说过“Echoes”的李东城很像她的高中同学。
　　要是真的，不失为一条重要线索。

　　“怎么样，看着他，你想起点什么没有？他是你高中同学吗？”
　　周舒妤认真地抬起头，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有办法联系上他吗？我想确认一下。”

　　宗佑连忙摆手：“我怎么有可能联系上一个大明星，不过这几天他在这边开演唱会……”
　　他忽然诞生一个猜想，“你不是想不起自己怎么来的C市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有没有可能，你就是为了看他演唱会来的？”

　　这个问题把周舒妤也给问懵了，她怎么知道失忆前发生了什么事？
　　且不说他们还有没有联系。
　　去看李东城的演唱会？
　　怎么想，也不像是她周舒妤会做出来的事啊？

　　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按现在的时间来说，是十年。十年后还藕断丝连，比陨石撞地球还扯。

　　看着宗佑希望的眼神，周舒妤没有否认这个猜想：“他不是在开演唱会吗？我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
　　周舒妤摇摇头，再次重复那句话：“我们萍水相逢，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这真的是一个边界感很强，道德感很强的女孩。宗佑想。
　　“有机会你再还给我不就行了吗，等你找回了记忆，多来我花店买几束花，你会做到的是吧？”
　　周舒妤很认真点点头。

　　宗佑还是把周舒妤送到了演唱会场馆附近，本来想和她一起等的，演唱会结束看有没有机会和大明星李东城打个照面。
　　但周舒妤意外坚持地拒绝了。

　　“这样吧，等我上花店关了门，我11:30再来找你。如果你到时候还无处可去，我们就成为朋友。”那个时候接受帮助，也不用太愧疚。
　　周舒妤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如果你11:30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那说明你找到你的老同学了。”
　　“我会去你的花店买花的，到时候。”

　　两人定好了这个约定。
　　不过走的时候，宗佑还是再三强调：“如果出现什么意外需要联系我的话，你知道我的花店在哪，还有我的名字，去掉一个木字的宗，保佑的佑。”
　　“好。”

　　于是，宗佑和她挥手告别。
　　她从来还没遇上过这么好的男人。

　　周舒妤一个人坐在演唱会会馆门口的阶梯上，保安问她的时候，她就说自己在等人。
　　她其实也没有把握，能够顺利见到李东城，并且让他帮一下自己这个老同学。
　　但是麻烦李东城，总比麻烦宗佑要好。实在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吧。

　　就算在场馆外面，一样能听到场馆里面动感的音乐，和沸腾人群的欢呼声。
　　周舒妤又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再看，其实也不必了，因为场馆的外面就挂着很大的宣传横幅，条幅。

　　Echoes，为你而来。

　　还有四块很大的展示屏。
　　占据金色的徐浩然。
　　占据蓝色的李东城。
　　占据粉色的罗思源。
　　占据紫色的景云。

　　周舒妤站在李东城的展示屏前，尝试用手指戳了戳那张好像不会微笑的脸。
　　以前还觉得他笑的太多了。

　　执勤的保安们对粉丝的狂热行为不以为意，等下演唱会结束之后他们还有大事要做：
　　抵挡好狂热粉丝的情绪，控制现场维持秩序，让大明星们从后门的安全通道离开。

　　原来见明星一面这么难。

　　果然演唱会还没有结束，就粉丝提前出场，望着某一个方向跑去。
　　周舒妤愣了一下，也跟着她们往前跑。

　　她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追过星，看着粉丝们像飓风一样刮过，绽放着语无伦次的笑容，也有点羡慕她们这种热情。
　　虽然不太能理解，她们所用的语言对她来说也是天书。

　　“没想到东城唱歌这么好听！我以前还以为他只会作曲写词！”
　　“东神舞台魅力直接拉满了好嘛！”
　　她们所说的是李东城吗？
　　他已经成为这么了不起的人了吗？

　　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尖叫，像是一只小鸟一样盘旋起飞，越飞越高。欢笑的海洋，灯牌的海洋，浪潮一样的人群簇拥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出来了。
　　企图阻隔粉丝的保安们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车辆还是很难前行。
　　有人在喊，“Echoes！”“李东城！”“景云！”“小丸子！”“东神！”“小景！”“罗思源！”“小云！”“圆圆！”“徐浩然！”

　　在保安清理人群，保持车辆通行的间隙，黑色保姆车的车窗摇了下来。
　　那是一张完美微笑的脸，宛如《圣经》中小天使降世的粉发罗思源，笑着说：
　　“今天晚上辛苦了，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去吧，我们下次活动再见！”
　　对于粉丝夸奖，今天演出效果很棒，表达爱意的话他也是只是微笑着领受，“我也爱你们哦！注意安全，不要拥挤！”他做了一个手势，比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总算圆了不远而来的粉丝一个卑微心愿。

　　周舒妤看到这一切的感觉，大概就是，果真是爱豆啊，爱豆的面容，爱豆的语言。就好像定制一样被写在了哪里，然后一丝不苟的被表演了出来。
　　他们是为聚光灯而生的人，同神明一样享受着崇拜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像是太阳一样散发着无限的光彩，像是钻石一样绚丽迷人。

　　而她，只是人群中一个小小的点而已。
　　和很多人一样，她用目光探寻车窗里其他人。
　　探寻和发现是同时出现的，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李东城。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
　　时隔多年再一次重新见到李东城，是什么感觉？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靠近的时候，现在就算面对面看着也觉得很遥远。

　　他和黑暗中的阴影融为一体，沉郁好像是他的底色。光线从他身上闪过，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并不惊动他。
　　他在和旁边一个胖子说着点什么，表情严肃，下意识地撇嘴似乎在表达不满。

　　能够从现在高不可攀的大明星，找到过去李东城的影子吗？
　　周舒妤想喊一声“李东城”，但感觉他也听不到吧。

　　“李东城……”她最终还是喊了一声，在车窗彻底关闭之前。
　　声音即刻被淹没。

　　现实的李东城，像是皇帝一样君临天下，乘坐着金銮声势浩大的经过。
　　而她则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在他们同桌之前，周舒妤不知道有李东城这号人物。
　　同桌之后，他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全校第一是吧？周舒妤，你的名字挺难写的，也很难念。”

　　周舒妤没理他，专门混日子的二世祖也不再自讨没趣。
　　他们同桌的一个月里，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常常用“喂”“那个”去指代对方。

　　直到找了个僻静走廊听录音、读英语的周舒妤。意外发现同班的李东城和隔壁班的徐浩然，溜进了对面楼的音乐室玩乐器。
　　他们演唱的曲目简直是不堪入耳，好似群魔乱舞。偏偏自我感觉良好，爽翻了天。
　　却听得周舒妤直摇头。

　　但有一次，看到老师要来检查的周舒妤，却动了恻隐之心。拿石头丢他们音乐室的窗户。
　　那是第一次周舒妤喊他的名字，“喂，李东城，老师来了。”

　　他当时宛如惊弓之鸟看着二楼的她，动作卡顿像是漫画里的搞笑人物。
　　他大概没想过周舒妤会和他说话吧。

　　周舒妤转过身去，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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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人潮散去。
　　也只有陷入回忆的她一个人，就着路灯和影子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