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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他的第一剑 ...

  •   闵中长叹一声:“闹事的是董姓大族,县尹的副手左尹董厚就是董家的一员,几年来,我送过多少钱财金帛都如泥牛入海,填不下他们的胃口,建房一事却迟迟不见有回音。老父亲死后,我和妻儿曾商量回齐地去,可是祖上离开齐地至今已近五十年之久,即便回去一样没有认识的人,和现在的境遇又有何不同,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们小门小姓立足的地方了?”

      韩维听得气愤难忍,刚欲问闵中想找哪个带头的报仇,闵中接着说道:“如果老父亲丢了一条命换来我们苟安,我也无话可说,可是董家那伙人越发肆无忌惮,两年前一个雨夜里,将我们全家的钱财都抢了去,布匹全部扔至雨中,我唯一的儿子,当时跟你差不多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拿刀要和他们拼命,我掐着他的腰拦着,哪知对方也有个年轻的小子,要在众人面前逞能,他,他把我唯一的儿子也打死了。”

      闵中忍耐着悲痛,没掉下一滴泪,眼中却满是悲伤和绝望,继续道:“孩子的娘忍受多年的苦和惊吓,和村里的人吵也吵了,骂也骂了,看见儿子死在雨中,一时想不开也投身井里。如今,只剩下我和女儿两个人。这两年我散尽家财定要找个侠客,替我杀了那伙为虎作伥的人,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仇恨。”

      韩维又怒又惊听他讲完,闵中的绝望和悲痛或许自己能理解一点,仍似有希冀的问:“县尹、郡守真的不管?”

      可能再次回忆过往令闵中增加痛苦,他大口饮掉一碗茶水摆摆手道:“我不管了,没用的,他们都是吃人的双头蛇,看似两张嘴,其实和董家是一个肚子。我只有用自己的方式了结此事。”

      韩维直截了当:“你想杀谁?”

      闵中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三个人死,杀我父、儿之人,还有左尹董厚。这三人死了,我再无憾。”

      韩维道:“你方才提起还有个女儿,如今何在?我若替你报了仇,你必安心死去,你的女儿怎么办?”

      闵中道:“少侠放心,我已经替她找好人家,做了多年生意也有几个可靠的朋友,女儿已定了婚娶日子。”

      韩维想到师父万事置之度外的性子,难怪拿了几块碎银就答应闵中杀人的请求,但凡有点侠义之心的人必会帮这可怜的汉子,他痛快的答应道:“给我几日时间。”

      闵中道:“少侠若真能替我报仇,就是我们闵家的恩人,我下世为人再报答您。”

      闵中离去后,韩维静坐思索了一番,他的仇人看似只有三个,其实是一群,即便杀掉那两个杀他父、儿的人,也不过是两个冲动的可怜虫,其他作恶的人依然逍遥法外。也不能全信闵中的一人之言,还需实地细查一下。

      等至半夜仲昆才回来,韩维替喝了酒的师父倒水解渴,求助的问他:“师父,闵中的仇得不到伸张,迫不得已才找到您,您必定了解过此事,有什么要提醒告诫我的地方?”

      仲昆问:“你听他一人之言后,有什么想法。”

      韩维道:“那两人确实该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董厚虽没有带头闹事和杀人,他作为左尹,饱其私囊、包庇犯人、纵容家族人为非作歹,断闵中伸冤的路,他才更可杀。”

      “你腰间已有了卢侯赐的令牌,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剑客,为师要你记住,切莫随意取人性命。许多剑客以为拎起利剑,凭着自己心中的正义就可随意夺人性命,他们只配叫屠夫。”

      韩维道:“正邪本就一念之差,要怎么判断自己的正义是众人口中的正义?”

      师父道:“那容易,你多问问众人,问问他们如何看那件事。”

      第二日韩维就去董村打听事情经过,又在邻村的一些村民口听到许多一样的答案——董家那两人该杀。他们讲述的事情与闵中说法无二,这些邻村的人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看待事情或许更中肯,都觉得闵中是个可怜人。

      他在董村转了一圈,看见闵中口中拆了一半的老房,残垣断壁,杂草荒芜,想象闵中每日像个乞丐一样窝在一间仅能遮雨挡风的屋中凄楚可怜,他来人世走一遭,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倘若不能报仇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当年杀了闵中父亲的董姓男子董三,是个游手好闲的赌徒,韩维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守了两日,子夜董三回家时,韩维轻易将他打晕掳走,扔在离董家村较远的渔舍中,由师父仲昆看守。

      下一个目标是杀闵中之子的少年。

      他打算以一样的方式掳走杀人的少年,在附近蹲守两夜都不见破落的院中有人走动,心下疑惑是不是守错位置。

      寅时三刻,他拎剑破门而入。

      听见动静,从一面破旧的帘子后面匆忙走出一个面色沧桑的女人,暗夜中也能看到她惊恐的眼神。

      屋内很安静,后半夜清冷的星辉从小窗户透进来,女人沉默一会,弯腰捡起刚才受惊吓落在地上的衣服,平静的问:“你一定是闵中叫来取我儿子性命的人?”

      韩维心持正义,沉声道:“你教子无方,任他杀人,与闵中的儿子相比他已多活了两载,让他出来。”

      女人的声音从暗处幽幽传来:“闵中常在村中凄厉的大叫,一定要报仇,他真的做到了。只是我儿子杀了闵中之子,却是受人蛊惑,他还小……你随我来。”

      韩维低身跟妇人进了内间,屋内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一盏豆子大小的油灯点亮,屋内破旧不堪的陈设从暗处慢慢显现,只见床上坐着个神情恍惚的男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看脸却十分稚嫩。

      妇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央求道:“两年前他才十四岁,那伙人趁着雨夜糟蹋闵家,他们把我儿子也带去说是撑场面,他们起哄、蛊惑、拍手,我儿就这样稀里糊涂犯下大错,他确实做错了,也受到惩罚,沾了人命的手令他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已经成了疯子。闵中与他们有仇,我又何尝没有,他们欺侮我们孤儿寡母,那日雨夜去了几十口,为何偏偏鼓动我的儿子动手。”

      韩维伫立原地十分矛盾,是非对错用什么去丈量,这个女人的儿子年少被人蛊惑犯错,又好像错的不是他。

      妇人痛哭央求道:“他已经成了疯子,您就放过他吧,好歹让我有个活下去的希望。”

      董村赌徒董三的失踪,顿时谣言四起,都传言闵中请到了嗜血如狂的剑客,欺负闵家的那些人惶惶不安,更有一些胆小的,把曾经抢闵家的钱财偷偷还回去。

      县尹的手下董厚,因居住在城中,擒他就困难些,何况谣言已传至董厚耳里,听说他花高价请到一个壮汉做贴身护卫。韩维想要抓他看来不是很容易。

      不便示人的事情往往都在后半夜进行,那时狗都睡了。以往跟着师父外出时都在半夜蹲守侦查,万物俱寂,天地间仅他一个清醒的人,哦不对,师父也精明的像个做贼的。

      韩维抓董厚是在闵中找来的第八日,也是在后半夜动手。秋日的星辰很稀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他悄悄翻入院墙内,贴着墙沿摸索到董厚房前。他白日装作卖腌菜的小贩早把董厚的家摸清。

      廊下有团黑影,呼声如雷,韩维猜到是董厚高价请来的壮汉,这会确实是睡觉时辰,不禁觉得好笑:“找这样的瞌睡虫做护卫,真是有意思。”

      新露头角稍显稚气的韩维确实小看了这个汉子。

      自韩维翻身进了院内,壮汉就察觉有人靠近,只装睡引那人过来。

      韩维刚踩上门廊,一阵冷风嗖的从耳边撞来,他侧身躲过这一刀迅速后翻。只见壮汉敏捷的跳起来,迎面斩下第二刀,口中大叫:“入室的蟊贼,今日砍死你,明日就将你的头挂在城门口警示。”

      壮汉的刀在星辉下泛着寒光,对着韩维又劈下几刀。

      看来此人是以强壮的体魄震慑人,刀耍的实在一般。韩维以剑回挡,将对方的力气弹了回去。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真正的对手,以往师父只让他放哨从不许动手,心里不止是激动,还有几分怯意。
      壮汉的力气果真了得,那把大刀甩的嗖嗖生风,韩维与之对打几招忽有暂且离开此地的想法,转念一想,平日里常在师父面前夸口能单独行动,第一个对手就落荒而逃岂不让他笑话。

      韩维身手轻盈,纵身一跃,左手抓住廊上的横梁,借着横梁的缓冲一脚踢中对方的脖子,痛的汉子连连后退倚在墙上。

      屋内人听见打斗声纷纷点起了灯。

      韩维不等壮汉从墙边站起,一拳将他击晕,道:“我不想取你性命,你也别阻了我。”

      他执剑闯进屋里,董厚已吓的六神无主,战战兢兢道:“你是替闵中做事的?他出的价,我双倍给你。”

      韩维怒道:“我是替被你搜刮了钱财的百姓做事,也是为闵中打抱不平来了。他只是个布匹商贩,祖辈定居此处几十载,他要修葺房舍,邻里间阻挠不准他建,你这做官的不但不调解,反而放任同姓家族作恶,拿闵中钱财却又不为他做主,你的包庇致使他全家死了大半,你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韩维本想将他擒拿至渔舍,似那赌徒一样,却听见门外有人围拢过来。

      董厚害怕脖子上的剑,慌慌张张地解释:“闵中不是我们本地人,董姓家族排挤他,我做左尹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韩维大怒道:“如何没有办法,闹事的一并抓起来,他们还敢与官府为敌不成,是你们的包庇才使他们成了目无法纪的歹人。”

      董厚余光瞄到门外有人过来,慌忙大喊道:“救命,救命,杀人了!”也顾不得颈上的刀甩开袖子就要跑,韩维眼疾手快,没等他跨出房门,从背后一剑将董厚的胸膛穿透。

      他盯着扶门缓缓倒下的董厚,双手哆嗦不停,“他死在我手中?我杀了人了?”

      举着火把的人围在门前,看见地上董厚的尸体却无一人敢上前。

      韩维觉得双腿有千斤之重,面无表情走至董厚跟前,拔了剑对围观的众人道:“当年有谁欺侮过闵中的,站出来,今日把这账一并算了。”

      众人暗想:果然如传言一样,闵中请的是个冷血杀手。胆战心惊纷纷让出一条道儿让他离去。

      韩维拖着剑,心乱如麻、魂不守舍,糊里糊涂上了马往渔舍处寻师父去。

      打马在暗夜中跑了许久,记不清自己走的哪条道,看见渔舍时跳下马,打了个趔趄,站稳脚跟后方想起剑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去,忙跑到河边胡乱的把剑洗一通。

      师父站在他背后,问:“柏崖,你开剑了?”

      韩维沉沉的回应道:“是,师父。”他掀起衣摆将剑上的水擦干,道:“我把董厚杀了,他躺在我脚边。”

      师父问:“你觉得他死不足惜,还是罪不至死?”

      他犹豫片刻,回答道:“他死不足惜。师父,我困扰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一条命就这么轻易的死在我的剑下,我于心难安。”

      师父道:“董厚若是被旁人杀死,你会叫好吗?”

      “会。”

      “你这么做,深受董厚所害的人也会为你叫好。”

      韩维默默点头。

      进了渔舍,韩维见闵中提着董三血淋淋的人头。

      闵中一见韩维,慌忙拜谢道:“少侠,闵中在此谢过你了。这些都他们悄悄送还回来的东西,算作报酬全给你,对我来说已是无用之物。”

      韩维接过闵中丢来的沉甸甸一袋财物,道:“董厚已被我杀了。”住了住又道:“杀你儿子的那个少年,我放过他了。”

      闵中问:“因为他成了疯子?”

      “他受人蛊惑犯下大错,已经为此事付出代价成了废人,你就放过他。”

      闵中呵呵笑道:“够了,已经够了。”

      闵中拎着那颗人头缓缓离开渔舍。东方渐渐露白。

      韩维问:“师父,闵中会自戕?我们不阻拦?”

      师父道:“他的意愿已经达到,活着没有死更让他开心。”

      “他还有个女儿,难道也不留恋?”

      “天快亮了,我们也赶紧走吧。”

      天明之后,此地县尹贴了布告,悬赏杀董厚和董村赌徒的凶手。那晚许多人看见的剑客明明是一张俊秀稚气的少年的脸,布告上画的却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或许是董厚不得人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他的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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