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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父亲的同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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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三个汉子后,老郭一家感激少侠的帮助,竭力邀乔临溪去家中喝杯粗茶。
乔临溪也好奇居住在村子里的寻常百姓家中是什么模样,爽快答应下来,牵着马与他们同往。
老郭家还真是个“寒舍”,一点没有自谦,雨水的痕迹把墙壁染的斑斑驳驳,床上的被褥缝满补丁,几张桌凳磨的油光滑亮,看外形也知道是用了几辈人的家传之宝。
明月为临溪擦干净一张凳子,请她落座后安安静静垂首站在贵人旁边,时不时瞧上几眼。老郭从这位贵公子对茅房打量的眼神中知道他的来历非富即贵,说道:“公子没到过我们这些粗人的家中吧?”
乔临溪艰难地找个蹩脚的理由:“没有。屋子虽破旧,但是干净舒适。”她望着明月稚嫩的脸,问老郭:“你女儿多大了,往后多长点心眼,别再害了女儿一辈子。我手中这把剑叫明月剑,和你女儿同名,所以我说有缘。”
老郭道:“她已经十七了。”
临溪吃了一惊,暗想:“我以为她只有十三四岁,可见平日吃的也不好。”她在桌上放下一锭金子,道:“用它买一块自家的地,修葺下这茅屋。”
老郭慌忙跪谢道:“公子,您是个善人,若不嫌弃,就将我这闺女带在身边,做个婢女服侍您一辈子都行。”
明月也跪下乞求道:“我真的愿服侍公子,我们家人口众多,一日两餐不齐,公子若能留下我,我好歹也能给家里省下些吃的。”
堂屋与睡房中间仅拉了一面帘子,帘子后整齐的伸出五颗好奇的小脑袋,有男有女,果然人口众多。乔临溪心软不忍拒绝明月,更不能带在身边,手指敲击桌面,踮着脚思索有什么法子,确实无能为力。她劝自己拒绝的态度一定要坚决冷漠,能帮的只有这些了,倏地站起来说道:“老郭,我是个天涯浪客,方才途经此处碰巧遇见你们这事。我一向草行露宿,身边不需要丫头伺候。”说完把仅剩的钱连着荷包都丢在桌上,跨上马飞快离去。
老郭追着远去的背影跑了几步感叹道:“真是个玉面公子。”明月握着她放在桌上的荷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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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维自拜别师父后就直奔黄陵侯府。他在侯府正门很远的地方驻足观望了很久,当年父亲就在此处为府邸的主人效力。正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见到侯爷时,一辆马车在正门停下,他立刻认出了驾车人,是李偃的哑巴车夫。
李偃从马车内缓缓下来,正欲进门时,韩维走过来行礼道:“李先生。”
李偃对这年轻人没有任何印象,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何人?”
韩维道:“晚辈是仲昆的徒弟谭昭。”
李偃正眼一瞧,前些天确实见过这个年轻人,一转刚才冷硬的态度:“仲都尉应该启程回舒窑了吧?你怎在此?”
韩维想借他的身份进府,表现得十分客气,言语谦卑,态度恭谨:“我因有要事拜见黄陵侯,还未来得及让守门的通报,正好遇见李先生。”
李偃看这年轻人的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动声色扫视到他手中的清风剑,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笑问:“你不知侯爷外出了?”
韩维透过大门朝幽深的庭院望了一眼,除了几个守门的外看不到任何人迹,院中十分安静,“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恕老夫好奇心重,贤侄来见侯爷所为何事?”
“并无重要的事,是卢侯爷托家师问候黄陵侯。”
李偃点头道:“你确实来的不是时候,这几日侯爷在别处暂住,若只是代卢侯向他问安并无其他大事,贤侄可到我府上暂住几日,等侯爷回府我再同你一起来拜访。”
韩维推辞道:“晚辈行走江湖惯了,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就行,不敢打扰李先生清净。”
“我与你师父初识,没能好好款待他就回舒窑去了,你在此地又是生人,不要推辞了。”他盛情相邀,双眼真诚又慈祥,韩维只得答应下来。
李偃道:“贤侄先去我马车中等待片刻,我进去同侯府的门客说几句话。”
“那晚辈在远处等候李先生。”
在府外等的时间有点久,韩维稍觉无聊,把目光转向驾车的车夫。
车夫的双目虽无神,眼中却有一丝清澈感,可见他实际的年纪应该比外表年轻的多。韩维怕吓着他,把他当个孩子问:“你在李家多久了?”
车夫摇了摇头。
韩维:“都说李先生有德有才,他确实和善。”
车夫盯了他半天,重重点头。
韩维:“你天生不会说话?”
车夫用手指指脑袋,又摇头摆手。韩维装作听明白了,跟着点头应和他:“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会写字?”
哄孩子似的提问,韩维居然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车夫点头表示他会写字,这样粗鲁的人竟然能识得字,“难得,难得,是李先生教你认的字?你多大了?”
车夫蹲下身用手指在泥地上写下三十五,笔力有劲,把指头都按红了。
韩维以为他只是口不能言才显得呆滞,“交谈”下来才发现他不足之处也在头脑,比常人稍显愚笨,能听明白一些简单的问题,再深一点的问话连头都不摇,只是默默看着别人说话的嘴巴。
李偃待韩维为上宾,同他谈今论古、地理天文,韩维虽没有独到见解,但是能一一对答。
李偃赞赏道:“我以为你只是个武夫,原来学识不浅,一身的贵气想必也是高门贵族出身,你父亲是谁,选择在仲都尉身边历练,确实选对了人。”
韩维不知李郊尹的为人,不敢说出任何关于自己过往的实情,他难堪的笑道:“我出生穷苦人家,并没有显赫的身世背景,从小跟着师父学艺,认得的几个字也是师父所教,通身本领都为师父所授。”他经常编造另一面身世,谎言编久了,说出的话竟十分顺溜。
李偃看这年轻人一身的朝气,赞不绝口:“我曾经也是黄陵侯的部下,莫笑我自夸,当初在侯爷的部下当中,我的武艺也算是出类拔萃,不过已多年没有再拿剑了。今见贤侄这般朝气飞扬,把我骨头里的痒痒虫都勾了出来,要不要跟我过几招?”
韩维道:“先生有温文儒雅之质,您要不说,晚生确实看不出是有武艺的人。”
李偃笑曰:“活的久了,岁月确实会给人沉淀许多本来没有的气质。”
难得见到父亲心情大好,还取下墙上挂了许久的剑,李偃两个儿子皆来助阵观看,在边上呐喊助威。
韩维轻看了李郊尹,他年纪虽大,使剑的力度并不像多年未练的人,他每一招式都干脆利索,剑道有力沉稳,只是在速度上韩维更胜一筹。
几个招式下来,韩维暗自吃惊:“刚才我太自大还想要虚让李先生几招,看来只能全力以赴。”
两把互不相让的剑声在老松之下显得清脆有力。韩维毕竟年轻劲拔,剑与手几乎融为一体,招招奔逸绝尘,始终把李偃刚猛有力的剑压弹回去。当剑锋指向李偃的喉咙时,才恐慌的迅速收剑请罪:“让李先生受惊了,晚辈太过投入,险些伤了先生。”
李偃被年轻人挑起的满身热血因抵在脖子上的剑顿时凉去一半,他仿佛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或是他感觉自己一直在等待被刺喉的那一刻,他神思恍惚了一下,忙扶起韩维:“无事,是我年纪大了胆子也小。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生龙活虎。”
韩维因刚才的唐突和鲁莽,更是谦和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
二人坐在老松下的花坛边一起擦拭手中的剑,李偃摸着剑刃上一个个豁口叹道:“这把剑跟了我二十多年,饮过许多人的血,如今和我一样不中用了。”
韩维抬头看了一眼,也许悬挂墙上的时间太久,剑身有大片暗沉的锈迹。
“贤侄手中的是把好剑,也是你师父所传?”
韩维从进李府那一刻起,就担心手中的剑会引起李偃的注意,尽管他将剑鞘上的纹饰修改过。清风剑是家传的剑,当年父亲很少拿出示人,他不确定父亲生前的同僚们有无见过此剑,早已想到借口,道:“这把剑确实是师父所赠。小时候跟着师父游历各国,他有收集兵器的喜好,此剑是他在郯国的黑市上寻得,重金买下。前年是我弱冠,便将此剑送于我。李先生必是识剑的人。”
果然谎话说久了自己都信,他主动把剑递上,幸好剑身上的“韩”字已抹去,看不出任何痕迹。
李偃十分细致翻看清风剑,又颠手试了两招,随口问:“老夫从前有个挚友,你与之颇有几分神似。”
韩维听此话心头一紧,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他口中提到的挚友会不会就是父亲?不敢贸然询问,也不知这位李先生是否值得信任,便耐着性子什么都不说。
李偃:“我与那位挚友情同手足,曾经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互相帮持,你方才打斗的身影与之神似,一时竟让我把你错认做他了,唉!”重重的一声叹息。
年过半百的李偃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痕,望着头顶的松枝沉默半晌。
韩维也想起父亲练剑的身影,他或许曾和李先生切磋过武艺。同在黄陵侯麾下朝夕相处,二人之间情比兄弟,不知李偃为之流露真挚感情的人是不是父亲。
他克制忍耐,上前安抚李偃道:“相似的人很多。李先生如此想念那位挚友,何不拜访相见,难道他不在郢都?”
李偃趁着拭泪的间隙端详年轻人的神色,没有一点神伤之情,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说来话长,他已故去多年,已不得相见了。”
韩维心里一时混乱,若能与父亲的故友相认,寻找杀父凶手就会多一分助力。忽又想到自己已隐瞒十几年身份,决定还是先见过黄陵侯再说。
他劝慰道:“人生难得一份至真至诚的情谊,李先生刚才哀痛之情让晚辈都忍不住心酸。”
二人在花坛边上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声大呼:“我儿伤在哪里了?快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