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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青梅与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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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原本是胡乱堆在树根下的几块怪石,幼时二人常在大棵下玩耍,把怪石当桌子喝茶、玩过家家。海棠在苗圃次次弄的满身泥,卢少夫人命人把几块石头雕琢打磨做成三层的石阶,像石阶又像宝座,中间还有圆形小石桌,是二人喝茶聊天的专有宝地。
海棠坐下后笑问:“是石阶变了,还是我们变了?它好像越来越小。”
韩维说:“石阶没有变。”
拎着茶颠颠跑来的灵邵像个殷勤的小跑腿,对二人笑道:“快尝尝,茶是翠白,雪水泡的。”
他放下茶壶后识趣的走出院子,仍旧给花盆培土。海棠隔着院子的栅栏看了眼灵邵的身影,轻笑道:“灵邵一点都不像你的兄弟,挺像你的随从。”
院外有几株笔直冲天的银杏树,叶子碧绿青翠,海棠道:“时间可真快,又是一年盛夏时节,今年从花圃动土至今我们才见过五次面吧?”
韩维粗略算下:“见的比以往少些。时光易逝,我来卢府也有十六七年了。”
“我听祖父的门客说你此趟任务受了伤,伤在哪了,我想看看,回去我再配几副药给你养身体。”海棠自小爱捣鼓药材,跟着府中的大夫学点皮毛的医技,家中上至祖父下至仆从,只要有轻微的头疼脑热,她皆强制揽下活,配药、煎药,越忙越开心,后来又跟着一个医师学配跌打损伤的药膏,配好药就拿府中剑客做试验。众人得到侯府掌上明珠亲制的药,即便不管用也要奉承几句,海棠信心倍增,总以为自己能治天下所有顽疾。
韩维朝右肩位置嗙嗙拍几下,笑道:“在这,不方便褪下衣裳。小小剑伤而已,早就好了。”
“你外出行事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会受伤,一定要保重身体。”她说起话来温柔如水,听她说话的人在其面前下意识不敢高声,生怕把楚楚动人的姑娘惊吓了。
韩维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将她端详一下。从她褪去稚嫩的孩童模样后,突然变成令人敬而远之的贵女,不过性子却温柔可亲,待人和善,模样更是清丽绝俗,本地人都传言她是舒瑶第一美人,确实名副其实。
“我是个粗糙人,挨些拳脚刀剑能挺住。”他突然想起乔临溪臂上的刀疤和赤灵,就对海棠提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说过赤灵这味药材?”
赤灵外形和菌菇相似,只长在北方松寒树根部的泥土之下,其根与松寒之根缠绕盘结,汲松寒之根的养分才得生,苦寒地方生长的草药本就不多,赤灵更是稀少珍贵。
韩维在回舒窑的途中打听了多家医馆和药铺,他们皆回道:“此药稀少,都是直接供给高官显贵,我们这些小小的医馆就算有,平常百姓也买不起,赤灵不单淡化刀疤伤痕,也是养颜的佳品。你想府中能有几个夫人小姐不爱?”
卢侯府的显贵非一般贵户可比,想来这种药材比平常人家更容易得。
海棠笑道:“我配给你的刀伤药中就放了赤灵。”
他忙从怀中摸出刀伤药瓶,凑到鼻子前嗅嗅:“原来放了这么名贵的药材。”
“你和仲都尉回回带伤回来,不管有用没用放进去就对了。我制给你的药虽不及祖父赏的金疮药有用,却费了我一番心思呐。”
韩维玩笑道:“怪不得你给的药一用就好。”
海棠面上含笑:“哪有你说的神奇,怎么打听起赤灵了?”
“前段时间在钟吾遇到一个姑娘,她因救我伤了臂膀,大夫说赤灵熬的汤水长期敷一敷能消掉伤疤,不知能不能管用。”
与他相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一个姑娘,海棠不由得愣了一瞬,仿佛没听清,心里像落了灼热的火星,问:“姑娘?她为了救你而伤?是怎么一回事?”
韩维没听出她语气的急切,慢慢说道:“捉拿钟吾县尹之时动了刀剑,那个姑娘冲上来替我挡下一剑。”
“她一个姑娘,为何会出现在你们周围,她为什么救你?”
他想到乔临溪一身男子装扮,不由得笑道:“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会一点功夫,有侠义之心,扬言要做剑客。听说我们捉拿季瑕,她定要和她哥留下相助……”
他将捉拿季瑕一事细细向海棠讲述一遍。
但是海棠的耳朵根本听不见关于那姑娘以外的任何事,她盯着自小不苟言笑的谭昭,在提及那姑娘时,脸上的笑意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不等韩维讲完,海棠就问:“你们很早就认识?”
想到当年林中捡到的孩子,不知算不算很早就相识,他回答的不确定:“算是小时候就相识吧!”
“比我们俩还早?”
“比我们还早。”
“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她?”
她的声音提高很多,韩维这才注意到她脸色的愠色,立即止住话题。
海棠的不服和不甘情绪一股脑都堵在胸口,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
院外的灵邵朝这边大喊一声:“茶喝完了喊我啊。”
“她救你的命,所以你才心有愧疚,想着要报答她,我替你报这个恩,我会把赤灵找到送你。”
韩维道:“若有了,我出高价求购。是我要补偿她,怎能用你的善意去报我的恩。”
海棠显得异常执拗:“我不希望你欠别人的恩,我一定要替你拿到赤灵,还清恩情。”
韩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委屈和怒气,懊悔刚才提到乔临溪时抑制不住的兴奋,遂严肃小心地看着她。
午后的太阳很毒辣,头顶茂盛的桂花树也盖不住湿粘的热浪。海棠揉着手中的绢巾呆呆地盯着脚下几片落叶。
韩维轻声道:“外面暑气灼人,进屋去坐会吧。”
海棠置气拒绝:“我不要进去。”
他又为她倒杯凉茶小心翼翼推过去,整衣危坐,拘谨又严肃。
海棠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可恨又好笑,自觉这通火发的莫名其妙,他又何错之有,他从未向自己许下过承诺,也不曾表露过情义,这些年是自己一厢情愿,却弄得他跟着小心谨慎。
她缓和两人的窘境,软声细语道:“你好像又瘦了。其实你真的不必跟着仲都尉在外做危险的差事,卢府愿意出头的门客那么多。”
韩维:“我也是愿意出头的门客之一,也想为侯爷效力。”
海棠讨厌他始终听不出她的心意,难道要等她说:“你我成亲,父亲或者祖父会为你谋个轻松的差事,不必再跟着仲昆风餐露宿了。”
“你还记得夏恒吗,这大半年隔三差五就登门拜访,我见着他就生气。”夏恒是舒窑县尹之子,仪表不俗,性情高洁,与卢珂交游认识,半年前到卢府拜访卢珂时无意碰见从花圃归来的卢海棠,一见倾心。那日海棠头戴月季编织的花环,明眸皓齿貌美如花,夏恒当场沉沦在爱情的河流之中,经常借拜访卢珂的机会在卢家人面前“推销”自己优秀的一面。
韩维在感情上虽木讷,但刚才海棠那句话的意思他很明白,她想借夏恒从他身上寻找她想要的回答。他深思片刻,回道:“夏恒家世虽不及卢府,但他为人上进,品貌双全,将来会有一番前途,他多次登门拜访的用意大家都明白,只是你一味的拒绝抵触,致使旁人不敢轻易提起这事。”
海棠一下从石阶上站起,泪眼婆娑,隐忍半天方道:“你说这话就不怕我会难过?”
一见她的眼泪,韩维慌忙跟着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踩在石阶上,和海棠的视线能保持平视,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海棠,我以为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是真心希望你能嫁个如意郎君,夏恒的底细我早就摸查过,与你……”
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人再好,家世再好,可是我不认识他,也从未接触过他。”
这种事决不能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反而会伤到海棠,韩维索性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你我身份悬殊,这几年我干的都是肮脏的活,不值得你喜欢,我也不敢对你有奢想。若你拿我当挚友,我们之间的情谊还和从前一样,若不能,我只能对你敬而远之。”
海棠目光不肯动摇,盯着他道:“我不要做挚友。”
他们两小无猜的长大,是海棠先默认了二人的关系。她喜欢他的正直沉稳,俊秀不俗。幼年时谭昭常被打的遍体鳞伤,瘦小的身躯在苗圃挑担挖泥,最开始的情谊是同情和可怜,学堂众多的同龄人个个趾高气昂华冠丽服,就他身着朴素、独来独往,面对少年们的挑衅从来不惧,不屈服也不挑头,他孤僻的性子像藏了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
当年的少年常坐在河边盯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一坐就是半天,背影孤独落寞,脸上被夕阳照的金光满面,海棠想接近他,与他成为挚友,听听他的故事。
拳脚中的孩子转眼长成少年,变成男人,脱胎换骨,英姿勃发,海棠发现对他的情谊早已变成爱慕和依恋,可他始终不肯正视她的心意,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装糊涂。
海棠走后,韩维无精打采靠在石阶上,双手搓着脸上的倦容,心烦意乱,又把海棠弄哭了。她垂泪的模样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安,何况他一直都懂她的心意。
韩维在卢府十几年,斩头露角,行事干练,人人都欣赏他,海棠可以是他的挚友和亲人,若超过这份界线,恐怕卢府再也待不下去,乔原嫌恶他的身份,卢府的人又怎会不同。
灵邵拍拍手上的泥走过来问:“少主,大小姐对你一片真心,大半个卢府的人都知道,你一直都在回避此事,为什么?”
韩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拍拍他的肩道:“你我是兄弟,就是没有旁人你也不能叫我少主,小心哪天你说漏嘴给外人兜底的机会。”
灵邵笑道:“我嘴上虽喊你兄长,其实心里一直尊你少主人,这怎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