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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自封的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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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向东郊大河驶去。
乔临溪有充沛的精力去挖韩维口中的故事,问题多的有些聒噪,甚至问他是不是喜欢狗,韩维从她问题中挑些无关紧要的三问并作一答敷衍了事。
他回答她问题的动力完全是觉得她可能就是当年林中的小孩,若不是这点好奇心他早就赌上耳朵。
三个人窝在岸边的草丛中没有交谈,静静等鱼上钩。西偏的太阳照得河面粼粼波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河水有些温热的味道,只有进入夏季后才会有的河水的腥气。
乔临溪坐在韩维右侧,被深草埋住身子只露出戴斗笠的头,斗笠下露出半张稚嫩无邪的脸,午后的太阳即便不炽烈,窝在无阴凉遮蔽的深草中也热的够呛,她鬓角的发丝被汗打湿紧贴在脸上,钓鱼的模样一丝不苟,难得她能管住嘴巴安安静静什么都不问。
水中的鱼漂沉下两节,听见乔临溪指着鱼竿小声唤道:“上钩了,快提上来。”
还在猜她身世的韩维猛一回神,用力拎起鱼竿,甩上岸一条小鲫鱼,乔临溪猫一样扑上去解下鱼钩,将鱼放入桶里后冲着他得意的笑了下。韩维越发觉得对这小孩的感觉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
乔临溪拎着桶悄悄挪过来给他看成果:“太阳落山之前钓个三五斤,我们就在院中架火烤着吃,你觉得如何?”
他瞅了眼桶里一匝长的小鱼,故作认真的神态:“想请客就真诚些,还三五斤,钓到明天吧。”
“说不准,万一钓条大的呢。”她指着大河低声道:“此河名叫古泊,舅舅说它至少有三百年,涨水季鱼虾也多,实实在在解过许多穷苦人的燃眉之急。”
这是条向北而流的河,韩维沿河朝南远眺,上游应该会经过樊玑城吧,不知当年和兄长有没有去过这条河边玩耍。
乔原对远来的客人也很好奇,小妹蹲在旁边遮挡他的视线,就把头伸长了问:“准备什么时候进宫?”
“师父说后日清早就要赶到宫门外。”
乔原:“事情办完后就要回舒窑,要不要留下玩几天?”
“确实有这打算,我有亲戚在樊玑城,正打算去拜访一下。”
乔临溪听到提及樊玑城,喜上眉梢:“大哥带我去过樊玑。你去的时候把我也带上,我还想去玩玩。”又转头问乔原:“兄长,你不会反对吧?”
“说什么胡话,谭昭是客,他是去拜访亲戚,试问你是要去做什么,劳烦他不如劳烦我,等我抽出空闲带你去便是。”
韩维假意客气:“倒也不麻烦,只要乔兄放心我会安全带她回来。”
“不行。”
落日映红河面,桶里的鱼离三五斤的数量还远,韩维头次对吃烤鱼如此期待,握着鱼竿纹丝不动只等大鱼上钩,涨水季的鱼虾丰盛呢,解穷苦人的燃眉之急呢,眼下他就需要一条大鱼。
好在不负他期望,乔原在收竿前拎上一条大草鱼。
烤鱼的火架就支棱在乔原和临溪的小院中。韩维和乔原在晚席上匆匆扒拉两口饭就退下来直奔小院。夜晚星空璀璨,凉风和煦,小院中已被乔临溪燃起小篝火,把小院照的黄橙橙一片,她把杀好的大鱼小鱼统统串在树枝上等烤。姚青青也被她强行拉进来凑个热闹。
韩维赶至小院,见院中多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见礼后不自知的往乔临溪身边越挨越近,他从慢里斯条吃鱼的姚青青身上看见海棠的影子,她们都属性情温柔的美女子,容易使人油然生出规避的想法。
火苗把鱼舔舐的油滋滋,洒上一撮细盐,喝上几口浊酒,把口腹熨帖的舒舒坦坦。四人吃了鱼后又贪恋篝火的乐趣,直说笑到半夜方散去。
进宫那日,韩维和师父寅时就起身准备,马车拉着八盆古柏在青石道上一点点碾碎了暗夜,到王宫时刚拂晓。
仲昆师徒二人笔直地立在宫门外等候宣召,直到辰时礼部的官员才来查验货物并收纳进库。仲昆被国君召进朝堂时韩维依旧立在门外等候,不敢出任何差错,直到三个时辰后仲昆与各朝中大人们一起出来,这趟公事算是顺利完成。
回姚府时路过一处僻静小道,仲昆才对韩维说出此趟的目的:“来之前我跟你说过此次来郢都并不只为送盆景,国君的身体有疾,一日差似一日,我这次来是替卢侯进贡‘知命’。”
韩维震惊不已,忙问:“‘知命’最后一粒不是在十几年前就没了吗?”
仲昆道:“当年送给泰申君的‘知命’确实没有了。张玉能一共献三丸‘知命’,先王服过一丸,献给泰申君的路上毁掉一丸,剩下的一丸众人都以为看护在宫中的毕玉阁,实则是先王赐给了卢侯。卢侯豁达随性,并非逆天换命之人,听闻王上病重就命我一路小心护送‘知命’至此。我在宫中见了国君的天颜,恐怕‘知命’也难让他再多活几年。”
韩维道:“生死有命,丹丸已害的十数人因它而丢了性命,多活几年又能如何,真为那些人命叹息。”
仲昆制止道:“不得胡说,你要明白,续命的人绝不是我们这些蝼蚁可比。”
“如此稀有不能再生的仙药,难得先王能赐给卢侯。”
仲昆摇头笑道:“你当它真是仙丹?据说服用丹丸后都会留下四肢剧痛的症状,想要续命必要有所失。只不过靠近死亡,哪怕再痛都要试一试了。”
“那又何必。”
远远已看见姚家的宅院时,韩维才想起问师父下面的行程:“事情已经办完,师父是即刻启程,还是留在郢都待上一段时间?”
师父道:“承姚工正盛情相邀,我打算再留下三五日,你可趁着这几日好好转一转郢都。”
“师父,我想回樊玑城看一下,谭叔说我韩家旧宅有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想去找一找。”
师父嘱托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切莫在旧宅中逗留太久。”
“是,我会小心行事。”
从韩维来府第一天起,乔临溪逢人就夸他武艺了得,与他不仅志趣相投、一起切磋射御之术,更是自封他为知己。把从小积攒的宝贝物什都拿出来跟“知己”分享,第一幅女工、猎杀的第一只兔皮、河滩捡的一堆透明石头、乔原小时候的衣服,弄的知己尴尬无比,偏偏又看不出知己的脸色很难堪。韩维这个从没说过什么恭维话的人,硬着头皮对一堆无聊至极的东西连连夸赞。
午后十分安静,宿客的小院因很少有人打扰,仿佛与世隔绝,韩维抱着剑在梧桐树下闭目养性,阳光穿透叶子斑斑驳驳洒在地上,清风吹动发丝,偶尔一声鸟鸣更令人如在山中穿行。
临溪清脆的喊了一声,一下把徜徉深山的韩维惊醒,他睁开眼就见一只狗头贴着脸堵过来,吓得一哆嗦。临溪举着小黑狗道:“给你的,它刚断奶。”
韩维诧异地接过小黑狗顺着它的脊背抚摸:“多谢,怎么想起送我一只狗?”
乔临溪学他的动作盘腿坐于对面,笑道:“不知为什么每次看你的脸,总觉得你很孤独,过两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没有贵重东西相赠,狗最忠心就让它陪着你。”
这句话触动了韩维的内心,多年来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与人真心相交过。
“你给它起个名字,我好记着它。”
韩维摸着狗头毫不犹豫道:“叫它堪狼吧。”
临溪:“这是什么名字,不是都叫黑子、黑豹、黑狼么?”
“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还起了名,大概因我刚会冒话的缘故,吐字不清,家里人错听成堪狼,都跟着我一起叫。”
“如今你又有了堪狼,好好养着它吧。”
“那就多谢了,你从哪抱来的狗?”
“我养在蚕房守门的大狗上个月生的,堪狼已跟着它狗娘学了吃饭,你带回去饿不着它。”
韩维抬头盯着她天真稚气的脸真诚的感谢道:“谢谢你这些天盛情相待,我很开心。”
这话听着有点像要一走了之的感觉,乔临溪着急道:“你来的第一天不是说樊玑城有亲戚要去拜访嘛,我还在盼着此事又不好意思相问,你放心,把我带到樊玑城,你拜访你的亲戚,我玩我的,绝不会打搅到你。”
她期待的双眸令人不忍拒绝,也是韩维第一次意识到姑娘家想去什么地方并不是那么随意自由,过去也从未想过女子被束缚在深宅中和男子在外营生有哪些区别,她们好像天生就不需要在外闯荡。她清澈的眼神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哀怨,果断答应道:“明日我一定带你去樊玑城,让你好好玩上一天。”
临溪听到承诺立刻放下堪狼急着离开,边走边笑:“光你同意还不行,我还得去求大哥同意。”
乔原怎会放心把小妹交于不熟的人,只得与他们同往樊玑城。三人各骑一匹快马,奔驰在郊外的田野间,后又顺着古泊河向南。
迎风而驰的乔临溪像生了双翅,尽情的拍马扬蹄,难得有机会骑马跑在乡野间,对着远处低矮的苍穹和幽绿的河水发笑呐喊,像被关久的小野兽。
她发髻上长长的绿色发带如她本人一样灵动轻盈,韩维感叹道:姑娘家也能在马上像男子一样恣意挥洒天性,还真像幅难得一见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