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贼》蜡像馆

2、第二章

　　我扶着棵歪脖树勉强站稳，掸掸领口的尘土喘口气。
　　我姥姥的姥姥说过林子大了什么飞鸟都有。哎，今天我果真见识了。
　　这个山贼完了，他这是要寻死，我家小孔平生最怕听到的两句话他都说全了。
　　第一句是小美妞——
　　第二句乃这位大姐——

　　我打心底里是真的真的同情这山贼。小孔个子不高，圆圆脸没有下巴塌鼻子眯缝眼，皮肤嘛还算白净，他有没有长胡子我不晓得，反正我是没怎么瞧见。平日里他懒得收拾，不是披头散发，就是随便拿根粗布条绑一绑，凭良心说，他的模样的确有几分像是山野农家的大姐。晶晶第一次见他差点认错，好在那丫头机灵，喊他“孔总管”，这才把是男是女的问题给糊弄了过去。

　　今天这山贼作孽真作孽，他这么一搅和连我都救不了他了。我提了提腿上的鞋，用麻绳绑了绑又紧了紧，等会儿血肉飞溅的我好跑得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山贼要自找死路，这些都是天命不可逆啊。

　　小孔往前走几步，叉着腰与那山贼四目对视。我本能地向后退几步，我身上这身衣服是我表舅母新做的碎花小袄，大家都夸好看，横竖糟蹋不得。

　　小孔撇嘴，大喝一声：“你哪路来的毛贼懂不懂规矩，太阳还没下山呢，你就敢拦你家爷爷。”
　　对方挺起胸脯比他还横：“哦？原来你是个公的。”
　　他这句话没落地，小孔就窜了上去，照着他的面门抡圆了给他两耳刮子。我以为这山贼就交代了，想不到他还有两下子，一拧身一个随风摆柳，横着躲出去两丈。小孔竟然没有打到他。我拍手叫好来了兴致，窜上树杈坐山观虎斗，平日里看武戏还要给茶钱，今天算是赚到了。

　　小孔没有取兵刃，赤手打一路八仙拳。他用的招式稀松平常，什么张果佬醉酒抛杯踢连环、什么铁拐李旋争膝撞醉还真，外行人听着挺热闹罢了。若是换了平日，对付区区一两个小毛贼，小孔的拳头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可是今天真奇怪，毛贼的功夫不赖，二十几个回合过去，小孔与他不分上下，我隐隐感觉还是这个山贼略略占了上风。

　　我摸了两颗问路石子扣在掌心，倘若小孔吃亏，我是要帮忙的。

　　他们俩打来打去打去打来，对方见小孔闪到树后，灵机一动抬掌使一式隔山打牛，小孔回一招吕洞宾饮酒，右手护住身子左手握酒杯状放在唇边，他这是准备接山贼这一掌。

　　我眉头一紧指间发力，急急甩出问路飞蝗石，打山贼的左右两只眼睛。我的暗器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十拿九稳。这小贼若是被我打到了，不死也残废。这招阴险毒辣，不能算是君子的行径，好赖我是女子没那么多规矩。我自认为很聪明懂得暗中出手，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支飞镖不知从哪里截杀过来，打掉我的飞蝗石。就在此时，小孔与山贼拳拳相碰，这两个人一个哎哟，一个妈呀，都摔了出去。

　　小孔摔了一个狗啃泥，屁股撅起五丈高，整张脸深深地埋在地里，大半只耳朵都埋了进去。我跳下树枝抓住他的裤腰带，像起萝卜那般喊着号子把他提溜出来。

　　“呸呸呸——”小孔骂骂咧咧往地上吐着脏沫子。

　　对方山贼也没占多大便宜，他被卡在两棵树的树缝之中，半个身子在前头，腿和胳膊挂在后边，远远看他就是扁扁的木筛子。他在那头呜哇乱叫。

　　我若是上前补一掌他说不定会死。
　　小孔催我：“给他来个痛快的。”
　　我心知这里非但有旁人，而且这个旁人武功未必在我之下，连忙劝阻道：“别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不是还去王七府里嘛，去晚了错过饭点就吃不到了。”

　　“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非给他补一掌。”

　　小孔把头发向后拢了拢，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看这穷凶极恶的架势他要去找山贼拼命。我连忙拉住他：“别别别…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要是能补他一掌，你主公我能放着这么大个便宜不去占嘛，。真是的！好啦，快跟我走。”

　　我想走，旁人未必肯让我们走。

　　从树丛里踏出一人一马，马上端坐一位红袍虎将，手持弓箭长得还挺威风，看上去是我们家晶晶喜欢的类型，抢回去给晶晶当相好的说不定能成。

　　我上前好几步激动地抓住马缰便问：“将军你可曾婚配？”
　　山贼和那位将军都吓了一跳。
　　小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主公，压寨夫人不是这般抢的，你干脆打晕他带走便是，还问什么问呐。”
　　“万一他娶了妻子呢？”
　　“江湖儿女好相处嘛。”
　　“万一他还有孩子呢？”
　　“你管他有没有孩子，就算有也无不可。”
　　“这么好相处？”我摇头。
　　“主公别装了，你比我们好相处多了。”

　　我正欲辩解，前头又杀过来一匹黄马。马上的武将很不讲道理，他不由分说，举起手中双锏劈头盖脑朝着我就是一锏。
　　边打我边数落我的罪名：“大胆山贼！你还想抢人不成——”

　　我怎么就成了山贼了呢？虽然我是贼，可我认为山贼和反贼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城里的反王看不起镇子上的反军，镇里的反军看不上我们落草的小寨子，而我们这样的小寨子是看不起山野毛贼的。山贼能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不过是为了抢些东西吃饱肚子。我们已经登上了更高的境界，非但要吃饱还要为民除害。这位将军很不识抬举，非得把反贼和山贼相提并论，这一次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马上我步下，他用双锏我手中寸铁全无，怎么算都是我落了下风。再说这黄脸的将军臂力惊人，我估摸着这双锏不是玄铁打造的就是黄铜打的，他舞起来身姿轻盈虎虎生风。我不敢硬拼只得且战且退，我这么娇小的身躯若是被他打到，估计五脏六腑都会跑出来晒太阳。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看样子都是红袍虎将的家属，有人提着包裹围到他身后，还有人扶着妇孺。其中有位夫人特别显眼，看样子就快临盆了，肚子很大。

　　他们在一边碎碎念，什么黄袍将军所向无敌，什么黄袍将军是他们的恩公。我胸中难免郁闷，我这个反面角色还没有被打死呢，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黄袍将军姓名，将来好立生祠。

　　黄袍将军也给脸，边打边四方抱拳：“在下姓秦名琼。”
　　“什么？秦秦？”边上的人听不真切。
　　“秦——琼——”
　　黄袍将军提高了音量。
　　此刻我们还在交手，所以离得远的人还是听不见：“琼琼？这不是小名吧，这位将军真是豪杰啊不肯留姓名，留的是小名。”
　　黄袍将军索性不跟我打了，欲转身去纠正他们：“琼——呜呜呜——”
　　我趁他不备，往他马屁股上扇了一巴掌，那马惊了撒腿就跑。我拉着小孔也赶紧走，再不走说不定连夜宵都吃不上了。

　　山贼拽住小孔的衣服不放，可怜兮兮的苦着一张脸，看上去他是在哀求我们带他走。

　　我索性发了慈悲，一手提着小孔，一手拖着山贼的脚腕子，施展轻功腾上树枝。底下的民众还在纠结他们的英雄到底叫什么，最后我听到一句：“他叫琼五，错不了的，英雄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好悬没笑出声，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他们英雄到底叫什么。一路小跑，我把这票人远远甩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