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伊人》苏眉子

9、结局

　　入伍这天，送别的队伍比新军入伍的人数还要多。
　　有一家大小来送别的，也有三五朋友成群来送别的，更有的是哭惨了小情人，或者愁云思苦的妻子。
　　毕竟一直在身边的人突然要分开，依依不舍。

　　“俊秀啊，进了军营可不比在外面，一切都要听长官的话，不能任性了。”妈妈流着眼泪说，这个她一直捧在掌心呵护备至的宝贝儿子，如今要进去接受艰苦的操练。怎能不哭呢？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韩父严肃地说，但眼角却在抖瑟，只是作为父亲的坚忍让他不轻易流露离别的伤情：“俊秀，你入伍之后，一定要好好表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回来！”
　　“我知道。”他一边点头，一边安慰着哭泣的妈妈：“妈，别哭了，没事的，大家都这么走呢。”
　　唯独心悦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直至最后召集的广播声响起。
　　心悦还是没有说话。
　　俊秀最终只是轻轻挥手道别，然而在转身时却回头，拉着她的手一起向前走了几步：“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交男朋友。”不得不放开了，他留恋地看她一眼，还是要走了。
　　“知道。”她点头，露出他最喜欢的笑容，想要拥抱，却还是忍住了。
　　他却没有忍住。
　　展开双臂给她一个快速的拥抱，恐怕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等我回来。”

　　兵营的生活，除了训练没有一点娱乐而言。每天定时的作息，定时地接受训练，由易到难，辛苦程度每天与日俱增。
　　经常是汗流夹背的回到宿舍，明明已是十一月的冬天，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比昨天更加急降几度，要人们注意保暖。但他们却是热得透不过气来，只想快点洗澡冲掉热汗。
　　只能透过书信与外界联系。
　　不过庆幸的还可以在周末稍微上上网，收发一下邮件。
　　但也不是个个周末都可以。
　　俊秀所在的班就没有机会上网。

　　洗完澡，吃完饭，长官派信，个个都表现得异常雀跃。
　　“你又有信收了。”战友走过来，满是羡慕的看着俊秀手中的信，他只收到妈妈的，女朋友的信是越来越少了，真担心情变呢。
　　俊秀微微一笑，窝在一边看信：“最近要写新报告，忙得我晕头转向。你还记得医学系的校花不？她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看来人家注意上你了。还有爸爸妈妈的身体都很好，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在里面一定很辛苦吧？天天都是不停地训练，要注意身体喔。最近天气冷，洗了澡之后要注意保暖，不要一时大意着凉了。还有一件事，基石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了，在保全公司上班，是爸爸介绍给他的。东河还是和以前一样，吊儿郎当，不过算是好一点吧，毕竟身边有个交往的女朋友了。”
　　整封信看下来，都是在说别人的事，也没说句挂念他的话。
　　俊秀呶呶嘴巴，不太满意。索性马上挥笔回信：“你这次换合作对象了吗？还是上次那个四眼田鸡？最好不要和他搭挡，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别理他。还有，那个物理系怪人有没有再来搔扰你？”接着再写下一些在军营生活的点滴，叫她帮忙多点陪着爸妈。一封信就这么完了。
　　末了，他再三考虑补上一句：“PS.MISS YOU。”
　　人很奇怪，面对难以表达的情感时，都不喜欢用母语。
　　“I LOVE YOU”比“我爱你”要容易说。
　　“我想你”比“I MISS YOU”要来得沉重，意思多了好几层，怕她有负担。

　　一遍一遍地看着他的来信，是心悦每晚临睡前必备的功课。
　　总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会笑得特别甜。
　　即使信里的内容如像流水账地记载着他今天做了多少下俯卧撑，在操场跑了几个圈，被长官教训了多少次…...就算看着这样的内容，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
　　她却仍是如获至宝地珍惜着。
　　最宝贝是他最后一句：MISS YOU。
　　每每看到这里，就会笑了。
　　“啊呀！老婆，你怎么了？老婆！”
　　忽然楼下传来韩爸爸的惊呼声，心悦赶紧跑下去，一看竟是韩妈妈晕倒了。
　　“妈妈怎么了？”
　　“不知道呢？突然一下就晕过去了。今天早上起来就见烧，也不告诉我。”
　　“烧得很厉害。”额头上烫手的热温，令人不敢怠慢，心悦马上和韩爸爸一起将韩妈妈送进医院。

　　医生说是发烧，再加上体力不振才会晕倒。
　　“幸好没有进展成肺言，要是再晚点就麻烦了。今天晚上还是留院观察一下，没大碍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医生。”
　　韩爸爸那颗半悬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他纠着眉头：“自从俊秀入伍了之后，她一直没能适应过来。总是念叨着他在军营里好不好，明明经常收到信，还是惦记着。”
　　“最近都瘦了一圈。”心悦是知道的。
　　俊秀的信寄来学校，一封给她，毫不隐瞒地说了在兵营里的情况。另外一封给爸妈，报喜不报忧。
　　她也总劝韩妈妈，让她相信俊秀一切都好。
　　但韩妈妈还是忧心仲仲。
　　多半这次的发烧，也是忧心来的。
　　“爸爸，我在这里陪妈妈，您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要开会呢，有事我会打电话给您。”
　　她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女儿家，韩爸爸对她很是喜欢。
　　私底下总和妻子商量不晓得儿子有没有福气把她娶进门，名正言顺成为他们韩家的人。
　　“好。”看着妻子熟睡安详，又有心悦照料，他比较放心离开。

　　一整晚，夜不能眠，她临急而来，连书本杂志可供解闷的闲物都没有。
　　唯有用手机浏览网页，看看电子文档，慎防自己睡着。分散疲倦的注意力，经常抬起头看看韩妈妈是否睡得安稳？会否有点变化？
　　庆幸，安然无恙。
　　医生次日一早来检查，马上签名批准韩妈妈出院。
　　“真是辛苦你了，心悦，在这里陪了我一晚。”
　　“没有辛苦。”心悦帮她披上厚实的大衣保暖：“医生说你已经开始退烧了，更要注意保暖。回家后你什么也不要做，只管躺着就好。”
　　“可我也得做饭啊。”
　　“我来做就好，我跟教授要了三天假，放心吧。”
　　“你真是个乖孩子。”韩妈妈握着她的手，摸着，抚着，慈爱地：“你还是去上课吧，学业要紧。”
　　“没事，教授叫我写的论题我在家里也可以完成的。而且不用回去面对他老人家当面指指点点的改来改去，我还更省心呢。”她戏言说完，发了一条短信给韩爸爸，通知他韩妈妈已经有好转，她会陪她回家。

　　买菜，煮饭，打扫，定时喂药，这些全都由心悦一手帮办。看似简单的家务，做起来都是一堆麻烦的琐碎事，甚是烦人，又费时。
　　所以一个人生活，除非有洁癖或者自小养成爱整齐的习惯。
　　不然都是狗窝一个。
　　因为没有要求，也没有人向你提要求。
　　所以，和人同住也是强迫自己改变生活模式的一个方法。

　　对心悦而言，自己一个人住的经验不是没有，但她更喜欢像现在这样。
　　“俊秀这个周末有假，可以出来一个晚上。”心悦告诉韩妈妈这个好消息，立即引个她心花怒放的笑容：“真的？那太好了，我要好好准备一些菜等他回来吃。”
　　“嗯。”
　　她和韩妈妈一样期待着俊秀第一次休假。
　　不过短短三个月，却像过了三千年。

　　“俊秀，你回来了，哎哟咕，我的俊秀啊，怎么瘦了这么多。”韩妈妈心疼地抱着儿子，看他比之前结实了，也瘦了。
　　“不错嘛，骨架硬起来了。”父亲也是当兵的人，自是明白箇中苦处。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男子汉大丈夫流点汗算什么。
　　“看你说得。”韩妈妈拉着儿子进屋：“我今晚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给你呢，心悦也帮忙呢，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着。”
　　他步进里屋，心悦来不及脱下围裙便被他眼睛网个正着。
　　“我回来了。”他展开怀抱，让她投入。
　　“我先把围裙脱了。”不是不想去，只是希望形象可以更好一点，毕竟围裙上都是水渍酱渍。
　　但他已经等不及，在她转身一霎那已经从后抱上：“我们心悦就算变成煮妇还是很漂亮呢。”
　　她嘴边带笑，微侧着头，半边脸与他摩擦而过：“口甜舌滑的毛病还是一点没变呢。”
　　“什么，我哪有？”他故意撒娇，也只有对她才是这样。
　　她认真打量他全身，确是瘦了很多，说不出的心疼：“洗手吃饭吧，今晚都是你喜欢吃的。”
　　“是！”他向她立正敬礼。
　　身后的两老看着他们，彼此打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吃饭期间，心悦很安静地听着他们父子的严肃对话，母子的温情对话，不插一话。
　　晚饭后，她收拾桌子，让他们一家三口继续温馨相聚。
　　直到洗掉一身的油气，才迎来了他们独处的时光。

　　“哟，你进来了？”她从浴室出来，便看见俊秀翘着腿坐在她床上。他也是一身清新的皂味，刚刚洗完澡呢。
　　穿着和她相似款式的情侣装睡衣，是韩妈妈在超市看见大减价买下的。
　　“你这么久不见我，都没话和我说了？”刚才吃饭时，她好像透明人。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变作陌生了。
　　她走到床沿坐下，毛巾与她的湿发在厮摩。
　　“爸爸妈妈需要你啊，当然要先陪他们说说话。妈妈每天念叨你在兵营好不好？吃得怎样？睡得怎样？”她还没说完，他已经欺到她面前，一双亮亮的明目盯着她深遂的眸子：“你呢？”
　　“我天天写信给你啊。”
　　“所以就没话和我说了？看见我回来，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嘟嚷着，他真觉得危险了。她对他难道真的半点感觉也没有？连习惯也没有吗？他可是每天载着她上学下学，载着她吃喝玩乐到处去。
　　这样一个好司机，不见了也总有点挂念吧？
　　“有吗？”她有点虚荣，总是有点虚荣。看他向自己孩子气地撒娇模样，是独一无二的。至少他没有对其她女生这样表现过，也许哪天出现了这样一个女生，便是她退下的时候。
　　连妹妹，也当不了了。
　　所以每当他这样时，她总是会投降。
　　“我很想你呢。”她借着玩笑表达自己的心意，夹杂她的认真，揉合在一起，让人辩不出真伪的情感在无形中传送出去。
　　“真的？”他喜上眉梢，向她越发靠近，已经可以感应她发上的湿气。
　　她没有回答，还是像以前那样转移了话题：“冬天的太阳都能把你晒黑，训练很艰苦呢。”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他乘机拉她并肩躺靠在床头，不是亲密地调情，却有一种难喻的暧昧：“有没有什么你写信不能告诉我的新鲜事？”
　　“我能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除了真心意。
　　“我去服兵役了，那些什么医科的商科的还有法律系的家伙是不是又开始来烦你了？”
　　初入大学，心悦的美貌引起了这些优等生的轰动，一大群人隔三差五地就说要和她们系的女生联谊。其实目的为何，大家心照不宣。
　　女人真的不能太美，那不会有方便，只会惹上一堆的麻烦。
　　心悦很辛苦地避忌这个，避讳那个。
　　幸庆还有俊秀在身边，他一出现，那些男人皆觉无趣。很多人都以为俊秀是她的男朋友，皆因二人姓氏不同，又住在一起，别人看来就差一张结婚证书罢了。
　　也难怪旁人不知，误会成性。
　　俊秀每次出场不是搭着她肩膀，就是翘着她手臂——这个连心悦自己都觉得好笑。从来只有女生对男生这样，但这已变成俊秀向她撒娇时使用的招数。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呆在一起。
　　在家如是，在外如是。
　　就连基石和东河都觉得他们是一对。
　　可偏偏，这些都是别人以为罢了。
　　够讽刺。
　　不是一对的人，被人认作了金童玉女。
　　“还好了。”她不以为然，那些男生虽然多而烦，不过为着俊秀前来的女生也是一大堆。每天各自换着花样变相追问她俊秀的情况。虽然他们是“一对”，但这并不影响旁人审美欲望。而且终究是没结婚的对象，尚有选择的权力。各自冲着这点一点残留的希望，都想可以成为第一候补人选。
　　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了。
　　世人都爱王子和灰姑娘。
　　但当这样一对璧人真的出现，又都伸长了脖子看他们什么时候分开。
　　因为大家都想做王子和灰姑娘。
　　“还好？你不会真的答应和他们去联谊吧？不许去。”他不满意地下命令。
　　“我才不会答应这么无聊的事。”她笑了：“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侧着半身，纤幼的玉臂伸向床头小柜，打开竖门，一件宝蓝色的手织套头毛衣拿在手上。
　　“给你。”
　　“漂亮。”他马上穿上身，合身。不过因为他瘦实了的关系，显出一些本来不会出现的空位：“刚刚好。”
　　“好像大了一点。”她是照着他以前的体形掌握的尺寸。
　　“不会，这样的宽松款式，我最喜欢了。”就算这是一件漏洞百出的毛衣，他也喜欢。
　　毛衣再好看，换作其他人相送，他懒得看一眼。
　　爱情，就是这么不公平地操控人。
　　“这是在哪儿买的？没有商标。”他没有看见那些衣物纤维成分标签。
　　“我织的。”
　　“你织的？”他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你亲手织的？”
　　“我的脚可没灵活到那个程度。”
　　“女生一般不都是织围巾吗？”
　　“围巾啊…...”她有点迟豫了，隔着疏疏离离的发撮，抿紧了嘴巴。
　　“你有织围巾给我，对吧？”他窃喜自己猜对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快拿出来给我，快点快点。”他催促着。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同色系的围巾：“围巾，我怕你不喜欢。”有些青春杂志描述年轻男女谈情说爱，说说男生最怕收到的情人礼物就是手织围巾。长期名列榜首。
　　她一直拿不定主意，送围巾是意味女方绑着男方。
　　俊秀一定也知道。
　　她不敢送。
　　“哇！这条围巾超暖和的。”他围着脖子转了一圈，长度刚刚好：“绝对不会着凉。”
　　“你喜欢？”含羞地问，他欢喜地答：“当然，我们心悦亲手织的。”
　　“这个，以后你有女朋友了，可就用不上了。”
　　女生总是小气的，她又不是真的妹妹，当然出局。
　　“女朋友…...”他偷偷地瞄她容色：“我早有了。”
　　“谁啊？”她居然不知道呢。
　　“你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会当真？只当他贫嘴戏言：“对，男朋友。”
　　这些玩笑，在学校里都会常说。
　　他突然握上她的手，十指紧扣地牢牢牵着：“所以啊，你是有夫之妇，别给我搞兵变。”
　　看他很是认真了，她倒是卟嗤一声地笑了：“不要玩了，还兵变呢。”
　　他郁闷了，若说平时笑嘻嘻地就算了，但入伍的这三个月，足够他提心吊胆的。每天总在挂念，总在怀疑，总在害怕她身边是否出现了其他优秀分子。
　　唉，如果女人也要规定服兵役就好了。
　　这个兵役通知书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本来打算日久生情，相处的日子多了，她总会感应到自己的心意。可不晓得他方法错了？还是她真的太迟钝了？她总把他的情话当笑话。
　　“心悦，我一直都不是在开玩笑。”他沉着了感情，收起了笑意：“基石在我入伍前曾问我，我和你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她也曾经问过自己——答案是像水一样淡然无味。
　　她不会给自己冠上皇冠。
　　但现在，他要亲口告诉她真实的答案。
　　不想，不敢，不要听他亲口说。
　　连幻想的空间也没有了。
　　“哥哥和妹妹呗。”她主动结案陈词，这也算是懂得自嘲吧？
　　他凝视着垂头的她，稳稳地道出：“对我而言，你像水…...”
　　她不打断，这一天迟早要来。
　　但她等到的不是伤心的话，而是他醉心的吻…...
　　没有被推开，她默然接受了——俊秀喜形于色：“对我来说，你像水，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这与她所想的答案完全相反。
　　“嗯。”他也有羞涩的时候，但这个关口好不容易有冲破的缺口，不能轻易放过：“我喜欢你，不想你当我妹妹，想你当我的女朋友。”
　　“你喜欢我？”她非要再确定一次。
　　“是啊。”
　　“你不是把我妹妹看待？”
　　“当然不是。”
　　她闭起了眼睛，俊秀好不忐忑，等了将近一分钟，她才缓缓地释放了那双褐色的珠目：“韩俊秀！那你干嘛那时候要说把我当妹妹看？害我白等了你两年…...”
　　吵闹着，挥着软枕向他砸去——真被他气死了！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你自己说对我好是在报恩。”
　　“你用我来下赌注，喜欢我怎么会那样做？”
　　两个小情人在房间打打闹闹，互相清算旧账。
　　谜题都已解开，确是要好好算账了，他们还有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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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完结了，本来没有这么快的，不过后来想想也就算了~

　　当然是因为我脑海里不停有新的IDEA蹦出来，偶要在N个新文思路挑一个来写呢~

　　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