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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当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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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已是探花郎,怎还会想起我这糟糠妻。”
我苦笑一声,自知难逃一死,便将毒酒一饮而尽。
他不好出面,所以,他未来的妻舅便替他扫清我这个障碍。
再睁眼时,我回到了和他成亲的那一天。
盖头红,鞭炮响,锣鼓声声。
我愣愣地摸了摸身上的嫁衣,一时间糊涂了。
我记得我饮下毒酒,已经一命归天了,怎么……
外面的人正催促着新郎,我听得恍恍惚惚,仿若隔世。
不等他走上前来,我自顾自下了轿,不理会周围人的纷纷议论,我猛地掀开盖头,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不嫁了。”
“姑娘!”有人惊呼了一声。
霍明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霜霜,你在做什么?”
“就当我死了吧!”
我与他青梅竹马,婚姻之事水到渠成,说实话,若不是真实地经历过,我想今日会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如同前世,我满心欢喜。
但现在,我只想离开,我不想和他成婚,不想短暂的一辈子,成了别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往。
“一介孤女,若不是霍家收留,怎能活到今日,竟然在大喜之日悔婚……真是世风日下,怎会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霍家的一位长辈走了出来,将手中拐杖狠狠地敲到地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一位,前世在霍明远高中探花之时还来劝过我——
“你一介孤女,嫁给明远属实高攀,如今明远成了探花郎,你的身份低了些,亦不能帮他什么,如今京城有大官要栽培明远,正巧他有个女儿……霜霜,你是个好孩子,你也不想拖他的后腿吧?”
这霍家,对我有恩的只有霍伯母一人,所以前世,我明知霍明远要抛弃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他。
但葬礼,是我一个人办的。
族人冷血,霍明远也是如此。
我早该知道的,他从小就不是重情重义的人,生就一副忘恩负义的心肠。
霍伯母错愕不已,她也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么一天突然变卦。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霍伯母磕了三个头。
倘若我重生的日子能提前一天,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但偏偏正巧是今日。
前世太痛。
今生,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重蹈覆辙。
我无法忍受和霍明远待在一起的任何一天,我要离开,我要走得远远的,前尘往事尽数抛弃,我要做江河湖海中最自由的鱼。
“霜霜,你怎么了?”不似霍明远那般心有怒气带着质问的声音,即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还是柔声问我怎么了。
她将我拉到一边,她的眼睛里,满是真切的关怀。
我想告诉她,她的儿子是何等的狼心狗肺,然而转瞬又想,前世霍明远置母亲的生死不顾,许是因为我,倘若我不在,他应当不会再像上一世似的对母亲那般冷血无情。
“霜霜一直拿您当亲生母亲对待,但霜霜命贱福薄,做不到您的儿媳,今日之时,是我的错,您要怪我,怎样都可以,但我去意已决,往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会……怎会如此突然?”霍母不解。
“公子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取功名,若是娶了我,无益前途,徒增负累。”
霍伯母张了张嘴:“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人说什么,只是我忽然想到了,与其到时候成为公子的拖累,不如现在及时止损。”
“可……那也不必离去,若是你下定决心不嫁明远,我今日也可收你为女,喜宴变作认亲宴,对外就说婚姻之事是我逼迫,你二人都觉得做兄妹更好……咱们还是一家人。”
我心头一热,眼眶中有几分湿意。
我早知霍伯母是天底下少有的大好人,但仍为她的这一段话而热泪盈眶。
她总是会为我考虑,正如前世,她宁愿跳河,也不愿让我满身狼狈地去为她求医问药。
但我不会在留下。
我说:“求您成全。”
这一世,我要做文霜霜。
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比之前更为嘈杂的声音。
“哎呀哎呀!快来人啊!新郎官昏倒了!
还没等我们过去,那边又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新郎官没气了!”
我蓦然停住脚步,一瞬间天旋地转。
我恨霍明远不假,但,霍伯母还在,我没有想让他死。
更何况……
吵闹的声音灌了满耳,我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为何这一切看着如此荒诞,奇怪得像是一场戏?
霍明远……怎么会死在今日?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如果他死在今日,那前世,是谁上京赶考?是谁成了探花郎?是谁为了功名利禄……做了狼心狗肺之徒?
难道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可我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可我忘不了那毒酒入喉的痛。
难道今生的他不是前世的他?
不可能,不可能!
我下定决心在这大喜之日选择自己,甚至没有顾及到霍伯母的颜面……
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办?
“侄媳妇,早就跟你说过,这文霜霜一出生就克死了的父母,是个煞星,你偏不听,非要带回来,这下好了,大喜的日子,把明远克没了。”又是霍家的那个长辈。
紧接着他又道:“快把这丫头给我绑起来!这个煞星不能留了,先把她关进祠堂,等明远下葬,让她也跟着。”
“你在胡说什么!”本在霍明远身边的霍伯母此刻没有再去看已经倒下的儿子,她站了起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分明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她、她不恨我吗?
“霜霜是我带回来的,是我一点一点喂大的,你给过她一口饭吃吗?凭什么这么说她!”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要说他们的婚事,是我拿着养她的恩情逼她嫁给明远的,你们谁也怪不到她身上!”
“伯母……”我伸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拉住她的衣角,但又不敢,她的儿子死了,唯一的儿子死了。
可她现在挡在我的身前,成为一堵高大无比的墙,挡住了向我袭来的风雨。
“霜霜别怕。”
霍家那位长辈像是受到了挑衅,瞬间瞪大了眼睛。
“还不来人把她拉开,没看到她被刺激得神志不清了吗?”
他又往地上砸他的拐杖,一边叫嚷着“来人来人”,果真上来几个人,将霍伯母拉开了。
“霜霜,霜霜!”霍伯母还在叫我。
“我没有害怕,我不怕!”我回她。
“哪有人对别人的女儿比对自己儿子还亲的?霍家的那位脑子真不太清醒吧?”
“闭嘴!”我瞪了那人一眼,她撇了撇嘴,没有再大声议论,只是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没有人替我说话,因为他们都认为这是霍家的家事,如何处置我,都是我应得的。
“霜霜姐没有害人呀,为什么要绑起来?”
“你闭嘴吧,大喜之日害死了新郎,还不是害人?”一个女人往身边孩子的头上打了一下。
“明远哥哥是自己倒下的……”
“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
我到底还是被关起来了。
被关在霍家的祠堂。
风将门窗吹得嘎吱作响,我却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我在想,一个人,如果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这样的一生会有多长?
我想啊想,想啊想,觉得这样也好,那样也好,总也选不出最好的那一个,就这样,陪着月移星转,陪着烛泪成堆。
“霜霜!”
霍伯母出现在这里,我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果然会这样。
“原本不想你走,只是如今你不能留了,他们那帮人爱摆架子不讲道理,说不通的,早些年我还能护着你,如今他们要变成吃人的虎狼了,你今夜就走吧。”
“伯母……你怎么办?”
“傻孩子,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别哭,拿着这个,来得匆忙,东西收拾得不多,都是你能用得上的。”
我擦了擦眼泪,朝她磕了个头。
“明远的事实在怪不上你,他们瞎攀扯,你可不要听。”
“山高水长,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霍伯母从手腕上褪下一枚金镯子,“愿霜霜,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星星还环绕在月亮的身边,但我要走了。
霍伯母想送我,又怕两个人会被发现,于是她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
我走了一小段,回过头去看她,却见她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
像是香火缭绕的寺庙中,大罗神仙的神像下最虔诚的信徒。
“英娘,我有负你们所托,如今尚未见霜霜嫁人生子,我却要赶她离开了……”
“倘若你们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她一生顺遂吧!”
天亮了,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或许他们会气急败坏地到处找我,但我不会让他们找到。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痛恨我,我一路走一路想。
他们未必是恨我,但是他们想惩罚我,想行使他们手中的权力,证明他们和别人不一样。
就像那个拄着拐杖霍老头,他想用我的下场告诉所有人,他是德高望重的,是霍家能说上话的人。
我随手从垂下来的枝条上摘了片叶子,拿着它对着太阳。
太阳那么大,它这么小,却轻而易举地将太阳遮住了。
可我的身体仍被太阳照着,大地仍被太阳照着,一片小小的叶子短暂地遮住了我的眼睛,但最终——
我随手一抛,它落入溪水中,越来越远,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