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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晋江独家 ...

  •   李霍危披上蓑衣,戴好斗笠,骑着那匹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照夜玉狮子[1],一路往东南方向的断魂崖而去。
      雨势愈来愈大,劈头盖脸地往下砸。他的耳边只余哗哗的雨声还有阵阵马蹄。
      混合着杂质的雨水顺着斗笠流入他的双眼,微微刺痛。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往事。

      太初十一年,因与皇帝政见不合,太初帝下令将他贬至潮州。
      他不做辩解,一番借酒消愁之后回府命人收拾行囊,直至夜幕降临迟迟不见他的妻子,他才后知后觉询问下人,却得知她在知晓自己被贬那一刻早已进宫面圣。

      御书房外,殿前积水没过脚踝,倾盆大雨落下,砸出一朵又一朵水花。
      他匆匆赶到之时,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阶前的她。
      时值深秋,即便是层层叠叠的衣裳,也抵挡不住风吹雨打的侵袭,她一张小脸面如死灰,毫无血色,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仿佛柔弱的小草在风雨中飘摇。
      她真傻。
      她好傻。
      可她是为了自己。

      眼前一片模糊,李霍危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只觉双眼愈加灼灼胀痛。
      太初帝念及旧情,下令收回成命,改将他软禁府中。而她经此一遭,缠绵病榻两月有余不说,更是身染肺疾,从此常常咳嗽,直到她死,这病都没有痊愈。

      想到上辈子他还嫌弃她的咳嗽声烦人,李霍危又悔又恨。
      悔自己当初不知珍惜;恨自己当初不知珍惜。

      “对不起。”
      他听见自己低低喃喃,很快就被刷刷的雨声淹没。

      黑云翻滚,一道闪电自苍穹上方斜劈下来,照亮大地。
      照夜玉狮子惊了一惊,前蹄高高扬起,李霍危神思恍惚,一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后背撞到一块石头方才堪堪停下。
      痛吗?
      比不得心中的痛。
      他咬紧牙关,将苦楚尽数吞进肚子里,乘着风雨瓢泼爬起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踏上不知归途的路。
      ……
      见她要走,太初帝立起身来挽留:“不若与你姐姐用完膳后再回去?”

      王持盈感到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哪敢再留下来,摇了摇头道:“今日已经叨扰淑妃娘娘太多,臣女不敢再叨扰娘娘。家母平日里需臣女侍奉服药,经旁人的手她是不愿喝的,眼下估摸着也快到家母服药时辰了,臣女心系家母,还是先行告退吧。还望陛下见谅。”

      尽管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太初帝也无可奈何,若他再苦苦挽留,只会令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握了握拳,心里暗想,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朕送送你。”

      淑妃也站起来道:“姐姐也送送四妹妹。”

      太初帝乜她一眼,目光沉沉:“淑妃,今日你穿这一身不便出门,还是待在宫里吧。”

      其实她只需披上一件外衫即可,但皇帝的拒绝之意太过明显,淑妃也不想因今日一时置气失了长久的宠爱,她颓然地跌回座位,扣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发白,努力勾出一抹微笑:“陛下说得是。臣妾恭送陛下。”

      太初帝赞许地点点头,跟在王持盈身后送她出去。

      含章殿外,王持盈止步,对太初帝行了个礼:“陛下,送到此处便好。”

      太初帝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无妨。朕想同你说说话。”

      “陛下!”
      王持盈深深呼出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当初您登基之时,臣女便与您说过,此生绝不入宫,那时您是答应了臣女的。难不成陛下要反悔么?”
      “如今陛下已经纳了姐姐为妃,您不对姐姐好,却对臣女好,您让臣女如何自处?您让姐姐如何自处?”

      太初帝神色微动,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说道:“盈盈,当初,四年前那会儿,朕只当你是小孩子,你什么都不懂,朕才那样同你说的。”

      他上前一步,想要离她近一些,王持盈却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和他保持着一大段距离。他只好作罢,不再向她走过去,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时,朕刚即位不久,前朝后宫尚未掌控在朕手中,若接你入宫,难保护你周全,于是才答应了你。”

      “如今四年已过,朕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而你也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你与朕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你忘了么?朕待你之心,天地可鉴,盈盈,为何不能接受朕?”

      王持盈垂了垂眼,一字字道:“陛下,当初你既然选择娶了姐姐,便知我们再无可能。臣女是万万不可能接受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

      “如何不能?”太初帝不待她话音落下,便急急反问:“古有娥皇女英共侍舜帝,汉有赵飞燕姐妹二人宠冠后宫,便是近百年来也有大小周后同嫁一人。盈盈,你告诉朕,如何不能?”

      “……”
      王持盈默了默,论耍嘴皮子,她永远也说不过他。

      “陛下,臣女自知说不过您。可臣女想,四年前臣女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臣女只当陛下是兄长,是决计不可能入宫的。况且那时陛下也答应了臣女,绝不会勉强臣女。四年已过,臣女以为陛下应该明白了。陛下贵为天子,一言九鼎,难道要出尔反尔么?”

      话毕,她抬头迎上太初帝的目光。
      直视君王,不敬无礼。
      她知道太初帝不会对她怎样,才敢如此大胆的看着他。

      眼前这张脸还很年轻,身体也很健硕,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亡国之君”这几个字跟他联系在一起。
      上辈子她不知道太初帝最终怎么死的,那时候定远侯欲将他的寡嫂接入府中,寻个良辰吉日迎寡嫂过门,她自然不愿,和定远侯大吵一架,定远侯一怒之下将她关在后宅冷苑整整两年。

      也因此,她不知外面的消息。
      等她重见天日之时,已是改朝换代之际。

      世人都说定远侯为了太初帝的卿华夫人反了,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这卿华夫人,正是定远侯的寡嫂。

      王持盈不知定远侯为什么没娶他的寡嫂过门,更不知他的寡嫂为何入宫做了太初帝的妃嫔。

      如今细细想来,此中定有猫腻。

      一个曾经是自己深爱过的男人,一个是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到底是她的夫君篡了太初帝的江山,王持盈感到深深的愧疚,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想了想,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陛下,请小心定远侯和沈家。”

      太初帝愣了片刻,眼中似乎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他很快垂下眼眸,动了动嘴唇:“朕已知晓。盈盈……”

      王持盈打住他的话头:“陛下,臣女言尽于此。臣女该回去了。”
      “请陛下到此为止。”

      这话,是让他送到此处即可,同时也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

      见她干脆利落地坐上轿子,太初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进含章殿,只见淑妃此时此刻正倚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陪陪臣妾的妹妹么?”

      “淑妃何必冷嘲热讽?”太初帝嗤笑一声:“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进宫的!”

      当初先帝驾崩,举国丧三个月,王持柔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竟然给他下药,春宵一刻之后,他令她喝下避子药。他以为此事应当就此翻篇。不料两个月后这个女人偷偷摸摸上门找他说自己怀了身孕,若他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便鱼死网破,将此事捅出去。

      彼时他还没有顺利继位,朝中拥立淮南王的呼声更是高过他。加之大颂朝以孝治天下,先帝国丧期间他与女人有了孩子,此乃不孝之举。

      若是东窗事发,他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大臣们的口诛笔伐,很大可能连储君之位也不保。

      他曾想过,若她说出去又如何,只要他不承认便是。
      可王持柔这个疯女人,她竟以盈盈的性命相要挟,若她不能达到目的,盈盈便会性命堪忧。

      一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姐,一个是行动受限的皇子,怎么想,都是王持柔得手的机会大。

      那会儿他到底还年轻,做事还不懂心狠手辣,除之而后快,于是就答应了王持柔的要求——待他登基,封她为妃。

      王持柔知道皇后之位是留给沈家的,她才退而求其次求了个妃位。

      他登基以后,如诺给她封了个妃位。
      淑妃。
      下药皇子,未婚先孕,挟子相逼……一桩一件,哪里跟“淑”这个字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赐下这个字,便是以此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她那个孩子,本就是下药得来的,胎像不稳,根本不可能存活。御医也说了早晚皆会胎死腹中。
      见她日日喝着保胎药,他不介意给她换另一种药,从此以后再无孕育子嗣的机会。

      思及此处,太初帝低低笑了:“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盈盈平安无事一日,你的淑妃之位便有一日!”

      话音未落,他甩袖离开。
      淑妃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 作者有话要说:  [1]照夜玉狮子是《水浒传》中出现的宝马,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色,浑身雪白,传说能日行千里,产于西域,马中的极品。来源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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