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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逼问生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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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映灯打道回府,客栈之外已是暮色四合。蜿蜒的灯火像一根囚绳,努力捆绑住摇摇欲坠的日头。
落日苦苦挣扎,将鲜血淋漓地洒在漫天遍野。
一路上,冯映灯都没说话,表情肃正,面部紧绷地直至到了冯府门首。
这座威严赫赫的三公之一御史大夫的府邸,此时门前已经行人稀疏,但巨大的红火灯笼犹如另外的两颗太阳,将四周照耀得清明。
前堂依稀传来热闹、和谐的人语。
冯映灯下了马车,领着饺子一路疾行,末了在前堂门前站定,没有走进去,而是用晦暗的光影藏住自己的身形。
堂内,最先响起是兄长冯煦温润的嗓音,雀跃地说着:“阿萤,生辰安康。为兄没有什么好赠予你的,听说你近来一直在研究铺面,便把为兄名下两间在西市的商铺转交给你打理。”
接着,是一个于冯映灯而言仍旧有些陌生的女音,甜甜脆脆的,回答:“多谢阿兄。妹妹这厢给阿兄施礼了。”
兄长笑不可遏,“好好好,阿萤,你可算是恢复几分从前的乖顺了。”
而后,又是一个妇人柔和地启唇:“烛儿,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和你阿爹的女儿。虽说这三年来,我们始终觉得亏欠你妹妹良多,但是你因此大病一场,如同换了一个人,倒也让我们忧心。”
“阿娘近来可能有些忽略你,万望你不要生阿娘的气。你喜欢把玩钗环首饰,阿娘就央着皇后娘娘托宫里的匠人给你新制一套。”
“全金的,但愿你喜欢。”
母亲的声音到了这最后一句,显然变得俏皮。
原先那个陌生的女音,起初还讪讪地,“阿娘言重了。”而后喜不自胜,似乎从苇席上蹦跳而起,伴随着有节奏的“咚咚”踏地声,激动地道,“谢谢阿娘!果然阿娘最懂我的心意,知道女儿喜欢金银玉石。”
随之,又有一个中年男子故作严厉地轻咳了咳,假意威胁,但实则他说的话同样亲善,“烛儿你啊,近来是越发没个正行,这可不成。铺面与金银虽好,但到底是普通俗物,有就够了,犯不着过于喜欢。为父不愿送你这些,就给你重新置办了一套文房四宝,望你用心求学。”
中年男子说完,前堂的室内便短暂地安静下去。
未几,兄长冯煦故意大声地揭穿中年男子,道:“阿萤,你别听阿爹的,阿爹给你置办的那套文房四宝可也都不便宜。笔是上等的紫毫,墨是最好的松烟墨,纸是特地派人去宣州采办的,还有砚,极不易得的岫玉砚。”
紧跟着兄长的话音,屋内的一家四人都明朗地笑出声来。男声清晰、浑厚,女声低脆、清亮,两种类别、四个声音,相得益彰。
而站在门外的冯映灯,面上神情被光影照射得晦暗不明。饺子看不真切,却能辨析出她低垂的眼睫,犹如巨大的扇羽覆盖在冰冷的脸上。
饺子担心地唤:“包子……”
冯映灯身形未动,但是她本该自然垂下的双臂不知何时聚在身前,两只手粗蛮地互相揉搓、掐弄着。
冯映灯气得有些想笑,她的假姐姐小字叫“阿萤”呢,是萤火的意思吗?而她连小字都没有,只有一个昵称“包子”。因为包子和饺子是她们作为乞丐能想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假姐姐的生辰全家相聚,父慈子孝。可想起去年自己的生辰,冯映灯因不满父亲的教导,与全家人都闹得不可开交。
冯映灯轻“呵”一声,毅然决然地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走去。
饺子替冯映灯不平,于是在追上冯映灯前,故意朝着前堂内嘶吼地喊着:“姑娘——”
这一声彻底将前堂喊得安静下来。
饺子这才追上冯映灯。她紧赶慢赶,步伐碎乱地在冯映灯身边走着。冯映灯听那稀碎的脚步声,突然憋仁不住地扑哧一笑。
“好饺子,果然只有你心疼我。”冯映灯轻声说道。
饺子义正辞严,拍着胸脯,“那当然。虽然按血脉来说,我可能地位还是低下了很多,但是凭我们从小十三年相依为命的情谊,你就是我亲姐姐。比你和公子还亲的那种。”
饺子近三年来,只是因为冯映灯的出身高了,觉得自己攀扯不上,才没有去说过这件事情。但她确确实实与冯映灯情同姐妹。
冯映灯心头一暖,旋即伸出手挽住饺子的胳膊,与她大摇大摆起来,一边挥手,一边朗声:“走,饺子,他们一家四口过生辰,吃好喝好。我们也不能亏待自己,让厨房去多做几个菜,就我们两个吃!”
饺子郑重地应声:“诶,好!”
月色与烛光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拉得老长。
冯映灯终于在午饭过后吃了个极饱的晚饭。她捧着微微鼓起的肚子,自苇席上站起身,去到窗边看外面的月色。
冯映灯不喜欢欣赏月色,因为总觉得冰冰凉凉的,太凄惨了些。但这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是自己更像月亮,还是月亮更像自己。孤独地挂在夜空上,连颗陪伴她的星辰都没有。
不过还好,冯映灯有饺子。
冯映灯回眸,又去望饺子。饺子倚在背几上,半个身子都滑到桌子下面,喃喃着:“好饱,好饱,这也太饱了……”
冯映灯刚想笑,屋外传来叩门声,是之前在前堂内那个柔和的妇人,此时语气中更带了几分讨好,询问:“灯儿,你回来了,可睡下了吗?若是没睡的话,阿娘就进来了?”
冯映灯张口便想答“已经睡了”,可是话到嘴边,她想起早些时候屉老说的那件旧事,自己既然决定要问亲生母亲,还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好了。
故而,冯映灯迟疑了良久,方才恹恹地回答:“阿娘进来吧,我还没睡。”
她说完,看了饺子一眼,提醒饺子,太放肆小心被责备。饺子立马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好。
门“吱呀”一声,一三十来岁,近四十岁的妇人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
妇人容貌姣好,面部娇嫩,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眼角留下多少印记。弯弯的柳叶眉,一看就知道冯映灯像极了她。但她是更大更圆的杏眸,冯映灯的桃花眼则要更酷似父亲冯腾。
谢萱走进来,只稍稍观察四周,便能发现自己的女儿方才与侍婢不分尊卑、不顾时候地饱餐了一顿。谢萱也不生气,这个女儿的坏习惯多,非一时半刻可以纠正的。
谢萱只道:“灯儿,你是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去前堂用饭,今日可是你次姐的生辰?不过也不要紧……”谢萱自说自话,接着道,“你白日里出去做什么了,听府中的下人们说屉老出游归来?”
冯映灯不卑不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生母谢萱,那美貌的容颜与窈窕的身姿,或许真有让人为之起兵造反的魅力。
冯映灯随之故意道:“屉老他去焉州了,去帮我调查一个叫李光风的人。屉老说,那个李光风曾经为了一个女子起兵造反。”
冯映灯目不转睛,所以她能注意到,谢萱在听见“焉州”时,面上的柔和与温暖就冷下来,纤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双手也不自觉地捏紧了裙裾。
谢萱面色尴尬,但很快反应过来,依旧不动声色地说着:“你调查李光风做什么,那是反贼、叛臣,遑论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不等谢萱说完,冯映灯正声打断:“可是屉老说那个女子就是我的生母。生母曾有一个侍女,怀了李光风的孩子,后来这个侍女回到我生母身边。又不久,她因为做错了事,被主家赐死。”
“那么侍女的孩子呢?主家的孩子被抛弃,当了乞丐十三年,侍女的孩子呢?”冯映灯情不自禁地走到谢萱面前,去逼问她。
谢萱明明是母亲、是长辈,可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失落了十三年的亲生女儿的逼问,竟没有办法喝止,只能被女儿逼退,直至门边。
谢萱哑声:“当年的事情并非都如世人传言中那般。”
“那到底是为什么,母亲和父亲会把我丢了,而在我回来过后,依旧养着我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假姐姐?阿娘,我想知道,我也应该知道。”冯映灯的眼睛瞪大了,里面有泪水在打转。
谢萱不敢看冯映灯,只是垂眸、低声:“灯儿,大人的事,你还是不要问了。你只需要知道确实是阿爹、阿娘对不起你就好。”
“阿爹、阿娘表面说着对不起我,背地里却更疼爱我的假姐姐是吗?或者阿娘,我才该是那个侍女与叛贼的孩子。否则为什么……为什么……”阿爹阿娘不爱我我呢?冯映灯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谢萱闻言,急忙抬眸,匆匆地抓住面前的冯映灯,坚定地说着:“不,灯儿,你是我和你阿爹的孩子。你是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孩子!”
“那冯映烛呢?”冯映灯冷冷地又问。
谢萱欲言又止,“烛儿,烛儿她……灯儿,你要相信,你真的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阿爹和阿娘是真想要疼爱你的。”谢萱说不出来,只能继续恳切地向冯映灯表态。
冯映灯不相信,猛地挥手推开谢萱。
谢萱一个没站稳,身子直愣愣地向下倒去。还是突然疾步过来的一中年男子扶住,谢萱才没有摔倒。
冯映灯眼神躲闪地望谢萱,有担忧、歉疚,又有不甘和恼怒。中年男子则是勃然大怒:“不孝女,逼问生母,你简直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