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娃娃亲不如草》未栖

19、019 暴殄天物

　　今日的课业，一堂陈先生的《中庸》，一节杜先生的书画。

　　因为都是学而明理、修身养性的内容，故而全放到了慕学堂。

　　程祁他们这些正在准备科考的学子，虽然早已对《中庸》和书画了如指掌，但是先贤之作，总是常看常新，书写画画又能陶冶性情，调和整日应对策论的枯燥无趣。所以，他们也同冯映灯他们一起上课。

　　冯映灯觉得程祁他们倒是舒服了，反而自己倘若在课堂上丢人，可就丢大脸了。

　　冯映灯蔫蔫地坐在慕学堂宽阔的塾室内，翻着那看上去不太容易理解的《中庸》，头昏脑涨。

　　她差点昏睡过去，直到冯映烛在程祁与二皇子李明落的簇拥下，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慕学堂。

　　旁边的同窗们开始议论纷纷：

　　“都说这程祁高傲，在学堂中鲜少交友，但是竟与二皇子殿下关系不错。”

　　“人家那是表兄弟可好？二皇子可是陛下与皇后的嫡子，而皇后恰是程祁的姑母。”

　　“那程祁与冯映烛呢？即便是娃娃亲，从前也没见他们这么好。难道取消了婚约，还更亲近了？”

　　“那你们就不懂了。我猜肯定是程祁和冯映烛解除婚约后，两相对比，发现还是这个前娃娃亲好。”

　　“但是，这又关二皇子什么事呢？”

　　“二皇子可是皇亲，有二皇子在，冯映烛自然不好避开程祁。这样二皇子就可以帮着程祁挽回冯映烛。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二皇子也喜欢冯映烛呗，拉着程祁做遮挡。这冯映烛的命是真好，虽然出身不明，但幸在御史大夫家长大，还能结实皇亲国戚。我要是她就算没有亲生父母也心甘情愿。”

　　冯映灯听罢，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眨了眨眼，觉得好笑又生气。

　　自己不如冯映烛？

　　冯映烛不仅有程祁喜欢，还有二皇子喜欢？

　　没有亲生父母还成了好事？

　　冯映灯越想越觉得不能忍，故意大声地冷哼。

　　她的一声冷哼引得原本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其他同窗们突然住口，纷纷向她望过来，而后只一瞬，便更加肆意地评说起来。

　　“那是冯映灯吧？”

　　“是啊。”

　　“她刚才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自己一个真千金无论情爱、学业，都比不过自己的假千金姐姐恼羞成怒呗。”

　　冯映灯忍无可忍，旋即拍桌而起，她刚张口想说：你们满口喷粪地在讲什么？

　　陈先生便是状若提醒地轻咳一下，然后把书放在堂上的书案上，注视着只有她一人站着的冯映灯，询问：“冯映灯，你要做什么，掀了这慕学堂吗？”

　　冯映灯当即泄了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听别人说闲话听得太认真，没注意到陈先生来了。

　　冯映灯思忖着解释：“没什么，没什么，先生，我只是看书案上有只苍蝇，嗡嗡嗡的，嘴又脏又吵。”

　　冯映灯又偷偷地瞥刚才说话的那几人。

　　那几人全都双唇紧抿，仿佛那苍蝇的尸体能从冯映灯的书案上飞到他们嘴里。

　　陈先生看了看冯映灯，又看了看他们，接着无奈地摇头叹息，挥手让冯映灯坐下，郑重地说：“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读书治学上。”

　　冯映灯点头如捣蒜，假装自己明白了，但并未张口回答。

　　陈先生也懒得再管她，遂正式开始自己的授课，“今日我们所学，乃是四书之《中庸》。《中庸》乃战国时子思所作，原属于《礼记》，乃是当世之人奉行的典范。那么，何为中庸？”

　　陈先生的尾音拖得老长。

　　冯映灯知晓当一位先生如此提出问句的时候，便是要点名唤人起来作答了。

　　冯映灯把头埋得低低的。她刚招惹过陈先生，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还让陈先生注意到自己。

　　然而，陈先生的目光环顾四周一圈，最后还真就落在了头埋得最低、在人群中最为明显的冯映灯身上。

　　“冯映灯，你来说说。”陈先生喊道。

　　冯映灯一副自己要死了的痛苦表情，慢慢悠悠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回答：“禀、禀先生，我所以为之中庸，乃是在中间位置庸庸碌碌，就是说做人要不上不下，不能太优秀，但也不能太差劲。”

　　冯映灯越说，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遂渐渐变得自信，表达也流畅起来，“就像我，看似好像没什么学问、也不懂礼教，但是这样平平凡凡的就很好。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不必像那些名媛淑女一样优秀，就做个没什么本事、只知吃喝玩乐的闲人。”

　　冯映灯话罢，期待满满地去望陈先生，本以为陈先生会夸奖她。谁知道陈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黑，周围的同窗们都憋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怎么，自己说得不对吗？

　　中庸可不就是不上不下吗？

　　冯映灯还来不及多思考一会，陈先生也如她先前一般，拍案骂道：“胡说八道！”

　　陈先生气不过，瞋了冯映灯一眼，便立马挪开目光，也没叫她坐下，而是转瞬又问另一人，“刘茵，就你笑得最放肆了，你来说说何为中庸。”

　　刘茵约莫是比冯映灯聪慧几分，知晓翻书查阅，最后照着书，起身朗读：“所谓中庸，便是中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刘茵说完，比冯映灯还要骄傲地仰起头来，用下巴睥睨周围的其他人。

　　陈先生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还算温和地说着：“书读得不错，但是下次我想知道更多你自己的理解。请坐吧。”

　　刘茵就坐了下去。

　　冯映灯不能接受地继续追寻陈先生的目光，陈先生却是根本不看她，再次寻找其他人。

　　陈先生又道：“冯映烛，你来说说。”

　　冯映烛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只考虑了片刻，便又不徐不疾地回答：“所谓中庸，确实是中和也。圣人不因外物而悲喜，而小人常因外物有好恶。所谓中庸，不必以圣人之道约束自己，人生而有性情，远小人，近圣贤，便是中庸。”

　　“君子之道广而精，民虽不清却可以知晓。圣人之道远而妄，便是圣人本人也难以遵循。故而，中庸是常人之道。做当做之事，行可行之举，切不可好高骛远、耽溺沉迷。”

　　冯映烛话罢，只静静地平视堂上。

　　陈先生总算心满意足地微笑颔首，“好啊好啊，冯映烛，你一介女流能有如此心智，甚好甚好。请坐，快快请坐。”

　　接下来的一整堂课，陈先生都眉开眼笑。但冯映灯就这么硬生生地站完一节课，直到鸣钟声响，她方才瘫坐下去，然后哀嚎：“疼疼疼，腿麻了，好疼……”

　　饺子看她《中庸》课上那一遭，都忍不住地心疼起来。从慕学堂外面跑进来，给冯映灯捏了捏腿脚。

　　冯映灯气鼓鼓地说着：“不过是《中庸》课，尽扯些君子、圣人。难道君子、圣人天生比平民厉害吗？我还不稀罕知道何为中庸呢！”

　　“下一节书画课，这写字作画我定是一流。饺子你先别管我，快去把我前些时日买的碎金纸与香檀墨拿来。店家都说了，用上这墨和纸便是乞丐也能画出惊世之作。”

　　饺子后知后觉地说着好，转瞬又出去帮冯映灯取笔墨纸砚。

　　书画课上，今日所学是为画兰。

　　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这冬日已经过去，梅是不好画了，恰是到了春日，可以画兰的好时候。

　　坐在堂上的杜先生只寥寥几笔，便画出一株栩栩如生的墨兰，再添几抹色彩，墨兰开出娇艳明媚的花朵。

　　而后便是各自练习的时间。

　　冯映灯左一撇、右一提地画着，不知晓为什么就是画不出杜先生那般自然蜷曲的叶片，反而根根粗细相同，如若丛生的粽叶，要么太老太粗，要么太嫩太细。

　　花朵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点得到处都是。

　　书画课结束后便可以散学。冯映灯舍不得走，依旧在专心完成自己的画作。她画了一张觉得不好，就团起来扔掉去画第二张。

　　到刘茵他们也都要走。金公子金年刻意来唤冯映灯，“灯儿，走了，还不走吗？这醉心学业固然好，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金年想把手往冯映灯的肩膀上搭。

　　冯映灯微微侧过身，抬眸对金年笑道：“你们先走吧，我怕我身上的味道还没全散去，阿茵她嫌弃我。待过几日，我一定同你们一道。”

　　“那你早些回家。”金年状若关怀备至。

　　冯映灯依旧微笑以对。

　　随后金年转身，准备去与刘茵他们一道离开，迎面遇上同二皇子李明落和冯映烛一道的程祁。

　　金年轻蔑地朝着程祁一哼声，又在说：“灯儿，要早点回家哦，金哥哥我担心你。”

　　冯映灯随便地应答着：“哦。”

　　待程祁几人走到冯映灯身边，程祁与冯映烛倒是不偏不倚地继续往前走。反而是二皇子驻足，偷偷地垂眸去看冯映灯的画作。

　　二皇子扑哧一笑，微推了推前面的程祁，小声笑问：“这就是你那个新娃娃亲？嗯……怎么说呢，与你有点天差地别，哈哈哈。”

　　程祁闻言，也回眸去望冯映灯的画作，恰好冯映灯听到头顶的笑声再次昂首，四目相对，程祁极冷淡地说了句：“暴殄天物。”

　　冯映灯不明所以。

　　程祁的目光停驻在冯映灯扔得到处都是的碎金纸上。

　　冯映灯明白过来，没好眼色，冷冷地瞪着程祁。

　　程祁瞥她一眼，之后抬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