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素斋馆》蝉羽月

47、重回皇宫

　　“所以，你最终被废去了手脚？”

　　方谣一声发言，将靖王从痛苦记忆中拉回。

　　多年来，他在边关名义上是王爷，背地里却被架空权力、折磨凌|辱，生不如死。

　　每每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由想起阿柔。

　　她还活在恶魔的掌控之中，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脱离苦海。

　　靖王叹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没错。好在我还有几个心腹，侥幸活了下来，最终等到了回京入宫的圣旨。”

　　“你们也看到了，夏文草菅人命，竟会想到用禁术将阿柔的孩子强行复活，弄得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方谣点头，若非有靖王一番回忆，只怕无人知晓曾经光风霁月的太子、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背地里竟是一个龌龊肮脏的小人。

　　突然，她想是想到什么似的，严肃看向靖王，“我有一个不好的想法……”

　　“皇后怕是已经陷入危险，我们在别院呆了五天，按理说皇后能控制皇帝，自然能够知晓听月轩的存在，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靖王也缓过神来，之前三人对抗叶昭柔，尚且只能逃命自保，如今却能偏安一隅这些时日。

　　若不是阿柔存心放过，就是阿柔此刻已经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们三个逃兵。

　　李长庚：“据我所知，这种邪术一旦修习，便会损心伤智。若是不能满足魔物的需求，还会遭到反噬。”

　　方谣瞬间想到了那一百个庖夫，若是朝乾殿内长有大嘴的怪物，吃光了庖夫还不满足。

　　下一步便是宫女太监，甚至京城百姓！

　　三人顿感不妙。

　　方谣从未如此头痛过，接下来便是要真枪实战对抗堕神，他们三个人明显不够看。

　　靖王安慰道：“我还有一对亲兵，此番进宫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三人商量妥当，趁着夜色悄悄翻进神武门，打晕侍卫后将亲兵放入。

　　“这是不是太容易了？”方谣小声犯嘀咕。

　　其余二人也察觉出不对劲，却说不出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靖王朝方谣举了举手中的照明弹，“按计划行事，万事小心；若有异常，随时联系。”

　　方谣化身为猫，李长庚幻作一条小龙藏在她的颈发之中，两人沿着宫墙往朝乾殿方向行进。

　　靖王示意亲兵分为三组，其中一组跟随方谣前往朝乾殿，一组自行前往庖夫居所，剩下一组由自己亲带前往养心殿。

　　五月过半，下弦月挂在墨蓝天空，更显冷厉夜色。

　　重又踏上朝乾殿熟悉的宫墙，方谣不禁想起上次败北的原因，于是转头关切问道：“李长庚，这次你可吃饱喝足了？”

　　吃饱喝足了才有充沛灵力，这段时日方谣几乎是好吃好喝供着他。

　　背后传来那人熟悉的温润声线，混着一声浅笑，“大战在即，莫要玩笑。”

　　方谣心道，谁和你开玩笑。养龙千日，用龙一时，今天好赖不能再被叶昭柔打得落荒而逃。

　　猫步生风，一猫一龙轻松越过宫闱高墙，缓缓落至窗前。

　　“奇怪，路上的守卫都没了。”

　　方谣趴在窗前，竖起猫耳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无人埋伏后悄悄打开一条缝。

　　这次，方谣选择的窗户靠近寝殿，一推开便看见熟悉的光景。

　　房内传来阵阵腐臭气息，床前地面上铺满了潮湿黑土，地上横七扭八躺着几具花白的躯体。

　　许是没有点灯的缘故，光线晦暗不明，方谣隐约觉得那些躯体中有一张脸分外眼熟。

　　扭曲的树根在腐土中穿行，拖住一个人的脖子就往高耸的树木根部送去。

　　那人似乎只是晕了过去，被树根缠上的瞬间，脸色因为吃痛变得扭曲，躯体由远及近，拖到面前，方谣看见她穿着一套熟悉的绿色宫装。

　　这个蓬头散发的女人，竟是皇后的贴身侍女采宁！

　　看她毫无知觉被拖拽，腐土灌进嘴巴和鼻子里，方谣一阵头皮发麻。

　　连自己的贴身侍女都要被吃，叶昭柔的情况，只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糟。

　　“看那里。”蓝色小龙从猫身上下来，浮在空中，指向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方谣这才发现，整个房间都被一棵巨大的石榴树充斥，房间里不是没有点灯，而是庞然大物遮住了一切光亮。

　　甚至由于体型过于巨大，从窗户缝钻进来的方谣，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它在睡觉。”李长庚小心提示。

　　采宁被一路拖拽到石榴树下，眼看着就要像上次那段庖厨手臂一样，被血盆大口吃掉，方谣急得就要跳下去救人，却被身后一道力量牵制。

　　李长庚示意她：“再等等。”

　　树根底部高耸，与上次不同，这次没有探出一张血盆大口，而是长出无数细如柳枝的树藤。

　　树藤像触角一般伸入采宁的七窍，又长出嶙峋的石榴枝干，枝干停止生长后，枝端开出诡异的红色石榴花，花瓣随着采宁的呼吸一张一合。

　　方谣若有所思，埋入腐土中的人若是碎块，就是做养料用，例如那个不知名字的庖夫。

　　若是完整的一个人，大概率是叶昭柔控制的傀儡，每日晚间为其输送养分，白日里派出他们为自己行事。

　　想来，皇宫里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不是被叶昭柔控制，就是被吃掉，所以整个皇宫才空荡荡犹如鬼城。

　　方谣召出雪丸和桃蛱蝶，雪丸是翠鸟形态，在下方，桃蛱蝶在上方，两个小家伙组成一个简易的照明无人机，围着石榴树观察。

　　石榴树的体型比上次大了三倍不止，层层叠叠的弯曲树干上偶尔可见刺穿的衣物布料。

　　凭借记忆，方谣依稀辨认出胡太医、几位太监的衣料花纹。

　　树干最上层长着一朵红色石榴花，足足有半个人那么大，旁边还有一颗硕大饱满的石榴。

　　“雪丸，靠近些看看。”方谣示意雪丸靠近那朵未开的红花。

　　雪丸得令，对着桃蛱蝶“叽叽”两声，两个小家伙扑腾着翅膀慢慢靠近。

　　那是一朵酣睡的石榴花，花瓣厚实多汁，淡黄色的花蕊从花瓣开口中冒出，随着整棵树的呼吸律动轻轻翕动。

　　若不是心里清楚这是妖物，方谣当真觉得它还算蛮可爱的。

　　雪丸胆大，还想更进一步，趁着花瓣张合看清内部构造。

　　它小声催促桃蛱蝶继续向前，粉蝶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动弹，定在原地。

　　暴脾气的雪丸翅膀扑棱，刚想“叽叽”叫唤，突然被身后石榴花的红色巨口吞了进去。

　　*
　　养心殿内，靖王领着一队亲兵悄悄潜入。

　　内间小桌上放着几卷未收起的画轴，最近的一幅是上次进入养心殿，与皇兄赏玩的《洛神赋图》。

　　在营帐接到圣旨时，靖王就十分诧异，因为皇兄曾经撂下狠话，要让自己“死在关外”。

　　此番急召，只怕凶多吉少。

　　然而，纵心中有万般不信，他还是寄希望于能在宫中见到阿柔最后一面。于是，不顾心腹阻扰，匆匆回京。

　　谁料两人再见面时，皇兄竟然对自己如同幼时一般，百般关切呵护，仿佛三年前关外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他心下了然，与自己赏画的皇兄怕是阿柔的傀儡，真正的皇兄怕是早已没了神志，如同一具躯壳躺在朝乾殿内。

　　因此，此番分为三组探查养心殿，只为救出更多的宫人。

　　殿内一切如旧，怕是自从那日自己离开，便再也没有人涉足。

　　靖王的亲卫探查一番后汇报：“王爷，养心殿里里外外已经搜查一遍，没有发现存活的宫人。”

　　靖王抬手，“扩大搜查范围，将附近几处宫殿也仔细搜查一番，尤其注意密道和密室，不能有一处遗漏。”

　　侍卫领命，撤出养心殿，只留两名心腹守在殿外。

　　靖王坐在上次和皇帝一起赏画的位置，看着图上的洛神怔怔出神。

　　他的阿柔，也曾是命定的石榴花神，如今却在人间受尽了苦楚，被夏文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树妖。

　　怒从心起，靖王攥紧拳头朝桌上狠狠砸去。

　　“哎！”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桌子下方响起。

　　虽然下一秒他就闭上了嘴巴，但刚刚的喊叫声在寂静的深夜分外清晰。

　　两名心腹赶来时，就见靖王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桌子下面的洞口提了出来。

　　这桌子下面居然是空的！

　　两人面面相觑，蒋勇立刻出去调兵，林威抽出利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男人跪在地上，抖如糠筛，“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林威冲他踹了一脚，“乱叫什么？还不见过靖王。”

　　“靖王？”胡跃撩起自己散作一团的头发，就着月光仔细观察眼前人。

　　剑眉星目，身长玉立，不是五年前自请出关的靖王，还是哪个？

　　“靖王饶命，小人是宫中的太医胡跃。近日宫中有妖，小人不得已躲在此处苟命。”

　　胡跃跪在地上，一双溜圆的眼睛却没有从靖王身上离开。

　　现在宫中活人到处跑，唯有死人才可信三分。凭空出现的靖王是人是鬼，他拿不准主意，只能见机行事。

　　“养心殿除了你，可还有别人。”靖王坐在塌上，深渊般的眼睛望向胡跃。

　　“没有、没有，除了我再无他人。”

　　靖王：“那你在密室中呆了几日。”

　　胡跃叩头，“禀王爷，五日前朝乾殿内出现一个吃人的树妖，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都被捉了去。小人躲在密室中，才苟延残喘至今。”

　　“其余的，小人一概不知。”

　　胡跃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回答，眼神余光不住瞥向洞口，似乎对这几日的东躲西藏还心有余悸。

　　这时，殿外有人来报：“王爷，发现幸存庖夫三人。”

　　“带进来。”

　　侍卫点起火把，将三名身穿布衣的庖夫带入殿中，三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眼神孔洞，状似疯癫，瑟缩在一起。

　　胡跃看到疱夫，大叫一声，吓得连滚带爬往角落里钻。

　　靖王向林威使了一个眼色，林威会意，试图把胡跃拉回，可任凭如何用力，胡跃都紧紧抱着门框不肯撒手。

　　“不要，我不要过去。”他拉起垂下的帘布，将自己包起来，甚至连自己的口鼻也要紧紧捂住。

　　林威狐疑，“这家伙不会妖化了吧，把火把拿过来，我看看。”

　　举着火把的侍卫领命，朝角落里发抖的胡跃走来。

　　火光离去，三名疱夫突然起身，七窍中喷出丝状藤蔓，直逼靖王。

　　“王爷！”一名侍卫冲了过去，挡下三名疱夫的攻击。

　　下一秒，多如牛毛的藤蔓贯穿他的胸膛，深深刺入靖王腰部。

　　靖王一声怒喝，“都点起火把！”

　　十余道火把瞬间将养心殿照得犹如白昼，三名“疱夫”显然惧怕烈火，又变成人形，紧紧依偎在一起。

　　“王爷，要不要将他们烧死。”林威护到靖王身前，帮他包扎，小声提示。

　　靖王看这三个人，皆是普通百姓模样，本以为入了宫就能多赚些银钱养家，不成想被人控制做了傀儡。

　　其余的疱夫甚至不如他们，早已被开膛皮肚，斩碎尸身，成了肥料。

　　“先绑了，命人看住，兴许还有救。”

　　胡跃被林威连拽带踹，带到靖王面前，“王爷，这个人怎么处置？”

　　靖王接过侍卫手中的火把，凑近胡跃，“若你还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和他们，关在一起。”

　　胡跃吓得脸色煞白，“我说！我说！”

　　原来，五日前靖王和方谣他们仓皇逃出皇宫后，叶昭柔便妖性大发，连日吞吃百余人。

　　看着小山一般的腐土被推出朝乾殿，胡跃渐渐咂摸出不对味来。

　　后来，他偷偷观察终于发现皇后修习禁术，每日以人为肥料，且能控制驱使宫女太监为自己办事。

　　胡跃吓得仓皇而逃，然而整个皇宫都是皇后的眼线，他又如何逃得出去。

　　幸而被他发现这个密室，在里面躲了两天两夜。

　　“王爷，小人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求您带小人离开皇宫。皇后她……她是妖怪啊，会吃人的！”

　　靖王颔首，“这是自然，我入皇宫，便是为了救人。”

　　胡跃面露喜色，恨不得立刻起身就往殿外跑。

　　“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你藏身的密室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胡跃面上赔笑，跑到最前面的侍卫身侧，“多谢王爷关心，只是密室狭窄，还是由小人带路吧。”

　　他谄媚转头，却对上靖王深不见底的双眸。

　　胡跃眼睛一闭，心中暗道：“皇上啊，您可别怪微臣，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