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素斋馆》蝉羽月

20、牡丹燕菜

　　张海心里比谁都希望方谣应下这件事。

　　且不说那日吃菜的手下回禀，并没有在现场看见食客出现置身牡丹花海的神迹。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用了什么妖术，也不能证明她是牡丹花神授音人

　　——授音人可是要通过花神鉴考验，由神明选出来的。

　　他冷眼看着方谣，像是残暴的豺狼在发动最后一击前，死死盯着猎物：不经允许以牡丹花入菜，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花神授音人，女店主的大不敬之罪，没跑了。

　　方谣被他大喇喇看着，也不甚在意。自己的实力自己最清楚，若有人想想栽赃陷害，上有一身正气的神判大人，下有忠诚护主的李长庚，她没什么怕的。

　　张海看她神态自若，更是心中嘲弄不止，然而面上却堆了笑容，示意手下将方谣带去玄魔堂的厨房。

　　“神判大人不熟悉玄魔堂布置，不如就在堂内歇息，伏魔卫一定会恪尽职守，好生照看店主做菜。”

　　好生看着，绝不许她装神弄鬼。

　　欧阳永舒倒也从善如流，“也罢，那就有劳张大人。”

　　方谣朝欧阳神判福了福身子，“大人，这白衣少年是我的助手，我做菜离不开他。”

　　“那便一同前去。”

　　方谣拉了李长庚的袖子往厨房走，路上看见他走路时似乎一深一浅，便悄声问他：“腿还疼不疼？”

　　李长庚白皙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潮红，许是在堂内暖风熏热的，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来，唇齿轻动，说了两个字：“装的。”

　　就知道他没什么事。

　　却见他两片薄唇继续阖动，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见自己一脸茫然，对方又好整以暇放慢了口吻，一字一字重复。

　　方谣仔细辨别，看出他的口型说的是：小、短、腿、别、拽、我。

　　她一时气恼，迅速低头去看。因为自己穿着诃子裙，走得必然慢些，走着走着，竟然不自觉把李长庚的白色长袖全部攥在了手里，月白的袍子被揉得稀巴烂。

　　罪过罪过，李长庚就这一身体面衣服，右腿一个黑脚印已经触目惊心，左袖再乌糟糟一团，他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现在看上去当真是不甚体面。

　　她脸色绯红，快速甩了李长庚的衣袖，鼓着腮帮子径直往前走。边走便想，以后要给这孩子多买几身衣服。

　　罪过罪过，谁说男孩子不需要买新衣的，尤其是这样漂亮的男孩子。

　　“不甚体面”的少年看见方谣赌气似地，甩了袖子不再看他，且故意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三步远的位置，心中泛起一阵怪异的快感。

　　她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怎么回事。

　　厨房很近，就在正殿东后方的偏殿内，四个灶台、两口水缸，时鲜蔬菜和生鲜肉块品类繁多、码放整齐。

　　玄魔堂集权者的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方谣安排李长庚寻了白萝卜、香菇、火腿、胡萝卜、木耳等时令蔬菜，自己则取了大棒骨熬制高汤。

　　两人在厨房内又切又洗，忙煎忙蒸，不一会儿就有浓醇的香味从蒸笼里冒出，随着腾腾白气飘到窗外，引得门口守卫频频探头。

　　“真别说，这店主做的菜真香，都比得上神仙楼的手艺了。”

　　“只是闻着香罢了，还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呢。”

　　“你没去店里吃过，老韩去吃过，说是真不赖。而且今天下午我们去的时候，店里做着红辣辣一盘菜，都用竹签子穿着，我看着都想流口水。”

　　“哎，做得再好也没用，看头儿的意思是要拿她杀鸡给猴看，可惜咯~”

　　门口两人窃窃私语，自以为厨房嘈杂没人听见，却被原身是猫妖的方谣尽收耳内。

　　伏魔卫的张海果然没安好心，还得要随机应变，尽快脱身。

　　“大功告成。”方谣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样放入青花瓷盘正中。

　　一名黑甲守卫拿了木质托盘端了瓷盘就走，却被方谣喊住，“这菜还差最后一步，你急什么？”

　　黑甲人罕见地心虚气短，“不是你说的……大功告成，”旋即他又清醒过来，对方谣高声呵斥。
　　“磨磨蹭蹭做什么样子，怕不是想要做什么手脚！”

　　方谣置若罔闻，全然沉醉在做菜的世界。

　　白衣少年大步向前，他比黑甲人整整高出一个头，如华的气度和逼人的气势让黑甲人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李长庚这才回头看方谣，她向来如此，一做菜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哪怕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连眼皮也不会抬一下。

　　这份痴与直，倒是少见的率真。

　　方谣已经将熬好的高汤小心翼翼装在一个青花瓷罐内，她粲然一笑又恢复了机灵的样子，“李长庚，你亲自端到玄魔堂去。”

　　两人刚一入殿，就见张海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摘了金角面具，老鼠眼、菱形脸，真是一副丑模样。

　　方谣立马转头看向李长庚，洗洗眼睛。见状，张海颧骨突出的脸上更是写满不悦，只是碍于神判大人在场，才没有当堂发作。

　　“店主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吓跑了呢。”他长得难看，说起话来也是尖酸刻薄。

　　方谣暗暗腹诽，脸上还是一副好脾气样子，“回大人，小店前些日子卖出的牡丹花菜品名叫牡丹燕菜。此菜精细非常，最是费功夫。”

　　李长庚将食盘呈在神判大人面前的大堂案上，方谣上前解释道：“牡丹燕菜必须现制现吃，还请大人准小女子为您现场制作最后一步。”

　　欧阳神判此刻已经被眼前菜品的精致摆盘和醇厚香味深深吸引，听她说还有最后一步，也很是好奇，“准。”

　　方谣将青花瓷罐中的高汤对准瓷盘正中的牡丹花开口处灌入，在一片吞云吐气、香气袅袅中，那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抖动花瓣，恣意绽放在众人面前：黄蕊紫瓣，硕大华美，尽显国色天香之态。

　　众人都被这牡丹花开的景象深深震撼，却听堂中传来格格不入的一句话，“区区小伎，也敢自称是花神授音人。”

　　欧阳神判早已看出张海有意发难，便招呼其余众人自便，一人盛了一碗燕菜分食。

　　燕菜洁白软嫩，看上去是白萝卜做的，做丝毫没有白萝卜的辛辣土腥之气，不愧被称为“小燕窝”；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居然也是用萝卜雕刻而成。

　　汤汁纯白，清爽怡口，喝了一口就感觉清香扑鼻，眼前景致开始变幻，粉黄绿紫一阵绚烂后，再睁眼，欧阳永舒已经置身于牡丹园中，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古人诚不欺我！”
　　欧阳永舒踉跄着跑进牡丹丛中，眼中星光点点，嘴上却抑制不住地大笑。

　　众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些雍容华贵的鲜花，不是牡丹，还是哪个？看来这小小女子没有说谎，真的是花神授音人。

　　人群攒动，形势全然倒向方谣这边，谁想丛中一阵骚动，接着就听见一黑甲人喊道：“张大人，有人中毒，口吐白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