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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逆水行舟(三) ...

  •   周卫序握着安神膏发怔,太后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摇晃、撕扯、唾骂,周卫序置若罔闻。

      篡位原来可以这般的简单。

      他母亲的步摇还在他的余光内打旋,他伸手抓稳太后的手:“母后,皇兄无碍。”

      太后的眼泪满了脸颊,闻言,在啜泣中望向周卫烜,挣脱双手推开周卫序,探上周卫烜的鼻息,须臾肩膀一落,人瘫坐下去。

      “你们周家的男人,真没一个是好东西。”
      切齿的恨从太后齿间挤出来。

      周卫序恍然,在这座皇宫里,她的母亲也是孤独的。

      “母后。”周卫序说,“皇兄此病需万分修养,万事且听御医的,不得任他肆意而为。”

      “他们”二字是周卫烜所写,也是周卫烜发出的求救讯息,不知是哪个身份发出的求救讯息。

      周卫序未料到周卫烜的病,令身份转换的如此之快。他究竟有几重身份?

      当夜,周卫序照旧在御前侍疾,兄弟侍疾,倒也新鲜。御医含糊不清的言辞如同医书所言,此病无定性,只能慢慢调药。

      夜里的周卫烜呢语不断,他似乎竭力迫使自己苏醒,但又困在梦魇中出不来,并不是安神膏的缘故醒不来,在只言片语中周卫序听出了些许关节。

      将碎片慢慢拼凑、相连。

      他们的父皇原来是这么的不堪,一位父亲竟会嫉妒嫡长子的卓绝,这颗仇恨的种子在周卫烜儿时便已萌芽。

      **

      啊芜被安置在朔王府,开春时她终于等来了翘首以盼的母亲。

      城门前,剑青相护,那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下来马车,啊芜飞奔而去,将妇人紧紧的拥进怀中。

      一句“阿娘”抵过千言万语。

      “录儿。”妇人慢慢推开啊芜,眼中灼烁着泪光,说,“阿娘从未对不起你阿爹。”

      丁芷录一颤。

      母女四目相对。她们拥有同样的眼眸,真诚如水。

      丁芷录携起妇人的双手,上去马车。

      妇人捋顺女儿的鬓发,笑起来:“录儿长大了。”

      丁芷录只是对着她的阿娘傻傻的笑,一如小时候犯错时的模样。

      “许登宾是小人,却妄图做君子。”妇人语色平缓,“他从堂前的讲堂跨进后院开始,便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包括你阿爹的书房和阿娘我。”

      丁芷录不忍听,想要制止,但她知道她阿娘所讲的话是必须要听的,纵使她总记不住。这次她必须认真倾听,所以她垂首乖顺。

      “自从你的弟弟去后,阿娘的身子便不能再有身孕,阿娘劝你阿爹纳妾或另娶,但你阿爹执意不肯,偶有争执总会让你听见一二。”谈及此,妇人的声音生出了颤抖,“你阿爹的心思阿娘明白,他想救自己的家国,而阿娘想帮你阿爹,阿娘没有家世,没有儿子,希望他另娶高门,这会让他往后的路容易许多,可你阿爹……”

      丁芷录捂住妇人的嘴,镇定地说:“啊娘,我长大了,我能听的懂,也会思考,所以不必阿娘再过多的去解释,录儿懂的,都懂的。”

      泪如雨下,丁芷录为从前的无知哭泣。

      妇人给她抹泪,淡淡地笑,笑里裹着浓重的满足:“丁芷录永远是阿爹阿娘的骄傲。”她的女儿靠着自己活了下来,足矣。

      “嗯。”丁芷录傻傻地点着头。

      行到街市,丁芷录拉她的阿娘下马车,看遍这靖安城的繁华。

      丁芷录侧头望向她阿娘的鬓发,一根白发在荆钗边跃动,她伸手想去扯,但只是将手搀上阿娘的臂弯。

      春风抚白发,
      亲语慰君心。

      **

      朔王自那日侍疾后,白日陪同皇帝上朝,夜里宿在麒麟卫的南所,一直未回朔王府。且花名铺天盖地,回京师是因贪恋靖安城里的美色,不愿离开京师,亦真亦假,百姓听听便罢了。

      他再次变为囚禁在京师的藩王。

      周卫烜的病有了起色,但他是帝王,帝王心思永远不可能铺陈在外,即便面对的是他的五弟,那些年,每当他的父皇训斥他,夸赞五弟时,他便知晓太傅肯定又在父皇跟前,赞许他这个嫡长子了。

      因他与他的父皇政见相左,被他的父皇无形地鞭挞,他开始憎恶五弟,憎恶自己这张类父的脸,那样的一国之君,他厌恶。

      当他以一个帝王的姿态出现在另外一个帝王面前,那个弱的帝王应该是怕的。

      周卫烜如今才想明白,说到底是他不够强,若够强便会抵御一切。

      彭连硕不知用何计谋,竟从城墙上挣脱开,翻进城内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但那件耻辱的大氅直到现在还绑缚在城头。

      战事初定,宪厉国被侵吞,皋国与泽国正式对立。

      兄弟二人立在城楼上俯瞰靖安城。

      “陛下,韦欢在哪?”周卫序问这句时在想丁芷录。

      皇帝顺着周卫序的目光望向朔王府的方向。

      韦欢,所有身份之中有名字的一个,只这一个与帝王无关,他并不作答,却认真地说:“京中世家女子任你挑,你先成个婚。”

      跨出皇宫,离开靖安城他便可能是韦欢,但他只属于皇宫。

      “臣弟有王妃。”周卫序面色轻松,对另外一件事较起劲,“今晚别再拘臣弟在南所,里头全是膘状大汉,在跟前晃来晃去的,顶烦。臣弟要回府。”

      皇帝也未再拘泥于琐事,“唔”下一声,抬腿先去,踩着阶梯往下两步,回望过去,周卫序还立在凭栏边出神,周卫烜交臂在身后仰着头定在那看着他的五弟。

      长身玉立,陷在天幕之中挟带清冽。

      周卫序回过头俯视中对上皇帝的眼眸,眼睫颤了颤。不过三丈之远,高低错落调转位置,周卫序忙不迭抬步跟下去。

      “陛下,等犒赏完将士,臣弟陪您去狩猎。”周卫序自顾否掉,“时节不对,猎物瘦不拉几的,没劲。”

      皇帝猝然停脚,说:“两国开战,朕要御驾亲征。”

      周卫序“哒哒哒”踩着下去好大一截也跟着收脚,却并没有说话。

      **

      初春,荷叶娉婷,碧水窈窕。

      丁芷录的阿娘给自己添了个名字——念回,一个无根的名字。母女二人在皋国的第一个春天,念回坐在石凳上注视着丁芷录划轻舟采摘荷叶,看丁芷录挑挑拣拣最后利索掐下两片,冲她挥臂,荷叶上的水珠瞬间抖落进鬓发。

      “阿娘!”丁芷录一脸灿笑,“今晚做荷包鸡。”

      念回微微颔首。

      这是丁芷录第一次划舟,轻舟歪歪扭扭穿梭在一池荷叶间,越荡越远,最后靠在对岸。念回起身,看对岸的男子牵丁芷录的手将人携上岸,男子低语几句,朝对岸看来。

      念回目迎二人归来。

      丁芷录搓着双手跟在周卫序后面亦步亦趋,探出头来对念回做了个僵硬的笑。

      周卫序沐浴更衣后才回的府,华发束锦带,月白常服清清明明,只见他朝前一步身一正,躬身行礼:“见过丈母。”

      念回身板是直的,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摇摇欲坠,她女儿口中的男子很好,只是临到眼前的这一句她无法招架,明明是做好十足的准备,她终究还是没准备好。

      丁芷录朝侧走两步,轻咳:“母亲,这是您唯一的贵婿,也是我常常说起花名在外的周卫序。”又拽拽周卫序的衣袖,“起吧,母亲让我说让你起。”

      念回这才醒神:“朔王殿下,民妇难堪大礼。”

      周卫序收袖并不对前话继续客套,问:“丈母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此言一出,被丁芷录忙打断:“诶,诶,诶,又问这样傻的问题,我替我母亲说,不习惯,非常不习惯,寄人篱下哪会习惯,母亲跟我可不一样,我脸皮厚的很。”随后挽上念回的臂弯,朝身后的周卫序抖擞着荷叶,做荷包鸡去。

      荷包鸡是念回亲手做的,她的手艺很好,但还是怕做的不好。先将鸡炊煮好,再抹一层香料用荷叶包好,放进半明的炉子盖上木灰慢慢炙烤。

      她一直守着炉子,不停探看两只荷包鸡,第一次用手艺招待女婿,还是有些紧张。当熟悉的香气从炉子中飘出来时,她笑了起来。

      念回没有与他们一起共膳,一直在女儿给她辟的一处清幽居所独自生活,她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唇齿瓮动念起佛经,但心中依旧有杂念,许多许多。

      她曾利用许登宾,想迫使丁崇毅休了她,可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谋逆是许登宾投靠那一党的诬告,还是真有其事,她只知道此事与许登宾有关,因他事先知道会出事。

      为了救女儿,念回被许登宾胁迫,在院墙写下血书。

      跪上蒲团,诚心拜伏。

      **

      朔王府的琉璃风灯换了样式。

      青荷盖绿水
      芙蓉发红艳
      下有并根藕
      上生同心莲

      风灯上一溜的都是这首诗歌,只知上阕的丁芷录终于知道了下阕。

      她披着斗篷戴紧篷帽,看着她亲手挂完的风灯欣喜不已,周卫序想把她头上的篷帽掀开,被她抢先扣住了手,顺势拉他入府。

      凑上他的耳边低语:“今晚别吃避子丹,我们试试,生个孩子玩玩。”

      “丁芷录。”周卫序掩饰不住愕然,唤她名字来缓解,“孩子可不好玩,费思劳神的,要不咱们不要了,要么过几年,等我再长长,长大些。”

      丁芷录睨他一眼,没有深看:“再长,你的腿都要踩进棺椁了,今晚我非要种个长子、长女在我肚里。”冒出一个好想法,“双胎倒也不错,一肚装俩,肚子大是大了些,无妨,我自己会嫌弃,你横竖是不会嫌弃的。”

      “是不是?”她问。

      周卫序眉头一紧,直接将人抱起来:“那去洗香香。”

      这些日子,丁芷录涨了好些肉,她高兴得直跳脚,每日都要在镜中晃着腰肢,拍拍臀,捏捏腰,捂捂胸。

      “重不重?”丁芷录腿脚直晃荡。

      周卫序颠了颠:“目前为止,抱过的最实在的,甚是欢喜。”

      “那你再将我养养,等你抱不动我的时候,换我来抱你。”

      周卫序若有所思,埋进她的胸间,说:“我左手习剑的本事长进不少,明日,我们先比试比试。”

      “好。”丁芷录问,“明日还进宫吗?让皇帝给你休几日假,也好多陪陪我。”

      “嗯。”周卫序脚伐不快,却觉得有些喘,顺着往上颠时喘上一大口气,“明日……进宫求假去。”

      **

      香罗帐外昏灯摇曳。

      周卫序怦然跌趴进被褥:“好渴……”尾音陡然下坠,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褥子缴了去。

      不过一瞬,那只手像中了蛊似的,摸索着找腰:“你别想跑。”

      丁芷录脑袋昏沉,侧过身喘息,拍拍周卫序的后背:“你去倒水。”她真的很困,“要不算了,输了给银钱便是。”

      周卫序拍褥而起,直勾勾地看着丁芷录,丁芷录睁眼对上,移开眼扯过被褥想盖,娇嗔登时附上周卫序的身,扯着不让她盖,最后只给盖了半截。

      “不行,”他说,“得让你知道我比银钱好。”

      丁芷录胡乱点头:“好好好,你最好,你顶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是身内之物,最宝贝。”阖上眼,“我认输,冷啊,周卫序。”

      “冷”这个字此时病恹恹地出现,周卫序却还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似的,被褥将二人一盖,暗无天日。

      终是周卫序认输,说好的还余一次,丁芷录却像条待腌的鱼,动都没动一下。

      他掀被撩开罗帐,端来清水,丁芷录这才不情愿地半开眼,被他扶起身,喝掉递过来的清水,重新安逸地倒进床榻,拥被自眠。

      周卫序躺回被中,静静地看着她,他原本还想和她说说话。

      可她平静地睡着了。

      明日再讲也不迟。

      周卫序挨过去搂紧人,怕她跑了似的。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像颗定心丸,催他入睡,终于他也阖上双眸。

      朦胧之中听见她的呢喃:“膀子……又乱压人。”

      伴着熟悉的话腔,他安心地沉睡过去。

      周卫序睡得实在沉,旧梦新梦交替推着他,景象十分怪诞,眉尖不停抽动,竟被逼出热汗,他又觉得冷,伸手掀被摸索着找人。

      空的,凉的。

      心脏跳动骤然加剧,未及睁眼,人弹坐而起,冲出香罗帐,胡乱穿好衣袍,外间的嬷嬷并未听着动静,待到看清人出来,慌乱着站了起来:“殿下。”

      “夫人呢?”

      嬷嬷应答:“夫人晨起说要练剑,让奴婢不要扰殿下。”

      周卫序将信将疑,跨出卧房。

      “来人!”

      周卫序喊声彻云霄,阎科现身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惶恐。

      “夫人呢?”

      阎科忙应答:“夫人去寻她母亲。”

      周卫序肩胛一落,跨出寝殿,天幕将明未明,原来是这般的迟了。阎科忙指使嬷嬷去取氅衣,嬷嬷矫步如飞,取来氅衣给周卫序披上。

      嬷嬷说她练剑,阎科说她去寻丈母,他谁都不信,飞奔而去。

      念回站在閒居门前等来脚步愈行愈快的周卫序,她的女婿已经不顾礼数,披发而来。

      “丈母,芷录可在您这儿?”周卫序未忘行礼,眼前情形让他脊背发凉。

      念回将手中捏了许久的信递过去:“录儿让我转告你,勿寻。是你们的皇帝派人送她出的城。”

      周卫序心被剜空,丁芷录竟然这样狠,只给了他一夜,原先的话全在迷惑他,什么生个孩子玩玩。

      再给些时日,他只想与她仗剑天涯。

      “阎科,快去把剑青给我找来,快!”

      阎科忙应下退去。

      匆忙打开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惜命如我,剑青已随我重回故土,勿焦躁。
      此去泽国,代母先行,归期杳杳。
      浮生如绘,情爱虚渺,唯你一抹真彩慰藉我心。
      望你娶妻、生子、稳世、兴民。

      周卫序,勿焦急,我爱你。

      一手持重的墨笔,从未见过的持重,用最简短的言语给他最狠的一击。

      周卫序叠好攥进掌心。

      望他娶妻生子,娶妻生子。

      她定是知道自己此生再也无法生儿育女,连他的后半生也给安排妥当。

      可他要的并不是这些。

      “丈母为何不拦下她?从前您为了她能活着,让她逃来皋国,如今反而……”

      “我知拦不住她,”念回立在檐下镇定截过话,“她是丁崇毅的嫡女,两国未开战,她已开始筹划回去,她有自己的主意。”

      说完念回回閒居,掩上门,扶着门框双眼通红,攀爬过去,额顶着院墙开始哭泣,这便是她的女儿。

      丁崇毅和她的女儿。

      与皋国皇帝定下誓约的丁芷录。

      斩断与朔王的情,回故国,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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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婚没写。 我想补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