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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浓云卷日(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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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三人两骑,周卫序自然同啊芜同乘一骑。马鞍虽阔,但要驮两个人还是局促了些,幸亏二人瘦,马儿也能跑上一跑,马速倒也不慢。
兖族的扩特马被各国充做战马来用,一位将士加一副盔甲衣胄重量不会比这二人轻,只是比不过一人骑得自在。
中途二人又同云岩换马继续赶路,啊芜的后背贴着周卫序的前胸捂出了热汗,他倒是环她的腰环得自在,早知方才换马时该让他策马。单骑时觉着时辰过得挺快,二人这般同乘一骑啊芜如同身下的马鞍一样稍显不适,冗长。
因要赶路,不敢松懈不敢相问,随着云岩往东北方向直奔,也不知这目的地在何处。这个时节天黑得还是早,但隐约能瞧见山脉。
马累得够呛,在山脚下云岩将两匹马的马鞍、辔头、配饰拆下挖了个坑埋了,再把两匹马赶进了草原。
啊芜望着远去的阿宝心疼问道:“两匹骏马,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来不及让它和风驰团聚便先把它弄丢了。
周卫序的话如同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他说牧民会将两匹骏马藏匿据为己有,并以最快的速度拉去纶涸互市贩卖或换取日常所需,已交代阎科注意边关互市,啊芜佩服他的细致。
之前恶狼的身影老在啊芜脑中打转,在这荒郊野外三个活人要抢它们的窝,如何能抢得过?又如何住的下?见着山脉她才将心放宽,终究还是山洞合理些。
用了小半个时辰摸黑爬上半山腰,在一处隐蔽杂石间云岩将挡在洞口的石头挪去,三人进到洞内,云岩掩上洞口,摸出火折子吹亮,点上两只支蜡烛。
啊芜接过一支照亮洞内乾坤,这样宽敞哪是狼窝可以比的,心里满意极了。往里走几步折过去瞧见了一张石板床榻,上头铺着层层叠叠的毡毯,堆着好些褥子,用烛火点亮了在床榻旁支着的特质烛灯。
啊芜将藏在身上的那包糕点拿出来翻开来看,幸好碎的不算厉害,轻轻地放在石头上。洞内备有另外的吃食,有酒、水囊、炊饼、肉脯、蜜饯,数量不多,瞧着样子不会在洞内待很久。
云岩要把守洞口,所以携去一些毡毯暖被在洞口一侧打了个地铺。
此时啊芜不饿,周卫序同样不饿,从涴丘带来的小半只炙羊冷得如同石头一样,云岩吃得倒是香甜。
这一日似乎都是在策马,啊芜不停地伸懒腰舒展筋骨,水眸左右乱瞟,还是让她失望了,这洞内除了吃食和御寒之物,旁的一概没有。
不习惯就此歇下,瞧着床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想去洞外看清此处地形,只是要借下玄月的光,还得等三更之后。
“这几日将就一下,先躺下,想问什么都可以。”周卫序见啊芜迟迟不肯上榻猜中她的心思劝她。
啊芜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午时炙羊时留下的味道一直还在,策马时大风都没能吹散。无法,只能解掉氅衣脱下马靴钻进暖被。这样不洗漱的日子难熬噢,好歹先给个净面漱口的机会啊。
周卫序同样将氅衣马靴脱去丢在一旁,躺进自己的暖被之中,刚着床筋骨立时松懈下来开始犯困。
啊芜静静地瞅着他的侧脸。
他也不回头闭眼任她瞧:“你没有想问的?”
啊芜一笑:“想问的很多,不知捡哪个问。”
“也是。”周卫序道,“往后日子长,有的是时间。”
“这伴水山脉牧民多,我还是怕。”啊芜现下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周卫序回地缓:“此处不是最佳藏身之地,可只有几个时辰,马最大行程只能选在此处,好在天要返寒而后汛期,牧民便会远离河水。”
“要藏多久?”
“我想……需要很久。”
啊芜身子一紧将一口涎水咽下肚,想到每日的吃喝都要在这洞中便惴惴不安,她的月信将至,又与两位男子同住,这可如何是好。
内急又如何是好?还要经过洞口向云岩汇报自己的行踪?若在白日更是难堪。
越想越不安,起了身推周卫序躺进里侧,自己在外。洞内火烛需长亮不能熄灭,很不习惯掌灯入睡,啊芜将烛灯移远些再回到暖被之中。
周卫序伸手摸到她的手握在掌心:“皇帝不会给跶挞思考的机会,不出几日我们便可离开这里。”
啊芜放松了些:“开战后,我们是要回靖安城继续藏匿吗?”他说的需要藏很久,藏回皋国待到合适时机再现身,应该是这个意思,若要继续藏匿那她便不能回乐坊舞曲。
周卫序睁开双眼,侧过身子瞧着她轻轻道:“不可回去。”
不可回皋国只能藏匿在跶挞境内啊,啊芜冲他笑了笑:“亲王被掳,皇帝出兵讨伐,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使计假被掳为上策,待日后朔王现身纶涸,纶涸百姓定会想起朔王此番诈掳恩情。
在纶涸许久,啊芜也便知晓纶涸百姓心中所想,往年的太平日子都是先前打下来的,许多年长的老人道,也该挫一挫跶挞的锐气了。
啊芜未想到的是皋国的皇帝和朔王,竟会这样铤而走险,暗联博朵想一举击垮跶挞。
“我的那位皇兄在朝堂与一众求和大臣斡旋近一年,便是为了此次顺利攻打跶挞。”周卫序将他的暖被往外一掀,两床暖被大半重叠在一处,“第一次跶挞扰边,丞相上疏和谈,往后几次跶挞掳掠纶涸丞相始料未及,皇兄深知丞相年事高脸皮薄又幕僚众多,一时改不了口上疏讨伐跶挞,皇兄便当机顺势继续遣人谈和,丞相骑虎难下。”
他又接着说:“我在跶挞失踪并藏匿在跶挞,只有皇兄和我的亲信知晓此事,所以我们得藏好了,等皇兄肃整完朝堂我们才可回去。”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细讲皋国朝堂之事,这里他称呼他的大哥为皇兄,从前他只说是皇帝。
“万一就这样死了怎么办?”啊芜想想道,“你死后皇帝给的功名定会载入史册,我呢,无名无分真是不值得。”
他一笑,伸手抚着她的脸庞:“你会活着,且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啊芜盯着他喃喃认真道,“那便用我这精湛的武艺讨个名垂青史吧。”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扯过暖被将脸捂紧,连同他的手。
周卫序累了,只要同她在一处总是困顿得要命,笑着点头附和她。
“跶挞一直想入主中原,听闻他们一直在学中原话学中原礼仪,今日一见我倒是佩服起他们,中原话说得竟如此之好。”啊芜说道。
周卫序心下微微一颤,问:“你可会跶挞语?”
“略懂,不太会说。”
“你是否通晓律曼耶和文?”周卫序再问。
啊芜满是惊讶,知她通晓律曼耶和文的人并不多,那是她年少得意之事,随着她长大,律曼耶和国消逝,便没有人再提及此事。
“你怎么知道?”啊芜不禁问,身在皋国的他怎会知晓她年少时的事情。
周卫序将她拥进怀中,缓缓道:“我还知晓大将军丁崇毅之女丁芷录通晓五国外文,可以文书往来,天赋异禀。”
这句话她的阿爹也同样对她说过,那时她的阿爹还未得武安君封号,她的阿爹将皇帝夸她的话带回家中学给她听,与周卫序说的一字不差。
大将军丁崇毅之女丁芷录通晓五国外文,可以文书往来,天赋异禀。
“你还是有些好名声的,稍加打探便可。”周卫序笑道,“困了,往后日子长,慢慢与你说。”
啊芜努努嘴:“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喜欢玩弄刀剑、拳术又不是什么坏事。”不由地往他怀里贴地近一些,瞧着模样是真的困了,要不怎么会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使。
这夜可真够长的,上半夜他睡地死沉,啊芜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后半夜她终于顶不住踏实地睡着了,周卫序倒是醒了。
他悄然起身披起氅衣,用洞内仅有的几根木棍做了个架子,最后脱下氅衣挂在上面,算现做了一道遮光屏风,轻轻地钻回床榻。
石板床榻窄小,虽铺了层层毡毯和一床褥子可还是硬,睡得人不甚舒服,晚些起了还需多垫一床褥子。
他又想起府中养着的那些舒雁,夏冬之初褪下羽毛,经婢女收集、梳理、挑剪、祛味、暴晒、熏香,留下飞絮般的绒羽配上西域白叠便成了一床寻常被褥,垫在身下的褥子可单取西域白叠。
他不由摇了摇头,此时竟在想如此家常之事。
啊芜面向里侧正对着他,眉眼舒展睡得深沉,他从未这般长久仔细地瞧过她。
知道她通晓五国外文,那应该是在六年前,周卫烜登机之初,留了自己半条性命,惶恐未平隐去身份,扮做书童随恩师出使泽国,周卫烜指明让他寻着《神脉经》古籍方可回国,求不到古籍,誊抄回来亦可,若两样皆不能,便以朔王身份示人,留在泽国为质。
他的这位皇兄啊,有时做事又让人琢磨不透。从顺应天命当继皇位的嫡长子到得位不正的皇帝,其中几年的变故自己从不知晓,那几年被父皇指派到纶涸历练,且有兵权。
到底是自己年少无知天真可笑,枉费了父皇的一片苦心?
周卫烜将一个可继承大统的先皇子留在盟国为质,这如同一把无形利剑抵在自己的脖颈,那时泽国同皋国交好利大与弊,绝不可能为了一个颓败的皇子去威胁周卫烜,即便莫名死在泽国,泽国会高兴地将他的尸身送回皋国以示友好。
以朔王身份示人,留在泽国为质……
周卫序苦笑。
他那时那么怕被人欺辱,又怕死相难看,定不会选留在泽国为质这条路,那便只能一心求得《神脉经》,《神脉经》是册医书,收藏于泽国皇宫的天禄阁,不可誊抄只可限时翻阅,他国之人求阅需经皇帝允肯。
恩师年迈曾位及太傅,出使泽国求阅医书,泽国皇帝亲自设宴款待。宴席之上,自己身子颀长,又有皇家威仪加持,为免人侧目,故伛偻身子搀扶着恩师入座,陪站在一侧。
无暇顾及宴席之上的闲谈,因对医书钻研甚少,满心满脑都在想法子如何将《神脉经》偷偷誊抄、记背下来。
律曼耶和国派使臣出使泽国,竟也在这宴席之列,使臣呈上文书,文书上只有律曼耶和文字,竟没有中原文字。泽国皇帝顿时恼怒,轻蔑地对着绿满耶和使臣道:“丁崇毅大将军在此,大将军之女丁芷录年方十一,通晓五国外文,可以文书往来。今日朕将此文书快马送往大将军府,待她译过之后送来再让朕过目,使臣你看如何?”
心不在焉的自己恍然间被拉回了那宴席,抬眸寻着丁崇毅,那位泽国的大将军。自己懂律曼耶和文,通晓几国外文,曾想求娶一位能武的将军之女,竟好奇起泽国大将军那年方十一的女儿。
如今这张脸近在眼前,如梦如幻。
啊芜蓦然睁眼:“我们为何不潜去博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