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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浓云卷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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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日趁机是款待他们这些手下呢,阎科见状赶紧招呼大家重新入座,特意放声道:“云岩你跟啊芜姑娘多吃些,莫辜负殿下的恩待。”
啊芜听阎科说话的味不太对,阴阳怪气的,跟他的主人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因她与云岩随朔王去和谈立功他嫉妒?
瞧着也不像呢。
瞥向云岩,只见他已落座,埋头便吃。
啊芜撒开步子去追周卫序,拦下他:“殿下今日很奇怪,后日便是和谈之日,有何交代先说清楚,不然我心中不安。”
被她这样一问,周卫序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墨眸沁着笑意说道:“后日和谈,明日你仔细沐浴一番。待会儿我命人将一枚珠钗送你房内,后日好好打扮打扮,将朱钗高高簪起,簪得越显眼越好。”
啊芜夹越听越糊涂,还想听他下文,只是他却没了下文,慢慢吐出两个字:“就这?”
周卫序郑重嗯了一声。
“你这像是送我去和亲。”啊芜不解。
周卫序仰头望天,缓缓道:“且看我是去和谈还是送你去和亲。”
且看,且看,且先看着吧。
和亲女子自古以来就是为和谈而生的,寻常人家那叫成亲,啊芜暗叹一声和亲女子的命运。
知他对她藏着事,且当它是家国大事,她不便问询。要是真送她去和亲,自己倒真成了个公主,喊他五哥那便对上了。
脑袋里总装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想的多便乱的多,和亲如此大事,怎会此等儿戏,不过现下顺势装个糊涂还挺有意思的,佯装难过撇撇嘴黯淡道:“难怪让我喊你五哥,送妹和亲。”
周卫序一愣,来不及望向她,她已转身离开。真像府中的那只狸猫,挠得人左右不是。
宴席啊芜没再回去吃,稍晚有婢女送来她屋内她也没心思再吃。
又晚些婢女送来了那枚珠钗,啊芜接过来仔细打量,金叶玉果细珠嵌绕,小小一枚,簪在何处都不显眼,最后将它试簪在颅顶的发束上,高高悬起。
她是随侍,发髻从简,又是习武之人,平日里甚少穿戴贵重首饰,簪的最多的便是绢花,因绢花轻便、价廉,丢了亦不可惜。
试簪这枚朱钗,稍感不适。
第二日,婢女陆陆续续往她屋内送吃食、衣物。望着不多见的佳肴,这是想将她养肥的架势啊,可只一日怎养的起来。
按他吩咐仔细沐浴,试衣。
衣物是御寒骑装,灰绿灰绿的,这倒不像是去和亲穿的。这一夜睡不踏实,一直惦念着涴丘之行,早早起来洗漱更衣,描眉上妆,这么多关子,想必抵达涴丘之后便能解开。
临行前,啊芜内心悸动,这是她头一次按旨跟差。周卫序让她随身携带一个小包囊,里面装的是点心吃食,让她藏好。
早不养迟不养,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一个劲塞吃食,这葫芦里卖的不知道是何仙丹。
周卫序细细打量啊芜一番,最后停在她颅顶的珠钗之上,欲言又止。啊芜头一歪冲他一笑:“殿下不用夸啊芜好看,啊芜自己晓得。”
周卫序这才开口:“这枚朱钗算是找到了它的正主,只是它不配你,改日我再送你。”啊芜品着他奇怪的话欣然称谢,“好物不嫌多。”
啊芜望向云岩,云岩不像她这样轻松,一脸正气肃然的模样透着倔强的可爱。
临行前话不宜多,众人将他们送出宅院,外头又有人迎他们,送他们出纶涸北关,最后开始策马狂奔。
迎着风,啊芜身下的电掣如鱼得水,跑得飞快,周卫序和云岩的马自然不差,紧随其后。中途歇息了一刻钟,又骑马上路。
一直在策马,啊芜每隔一小会儿便会摸一摸头上的朱钗,生怕它颠掉了,最后索性取下,待到涴丘时再簪上。
算他们运气好,赶上个晴朗日子,只是这风呀太大,能把人的脸吹裂开,幸好阎科提早备的鹿皮面罩,才让他们幸免于难。
将到涴丘时,啊芜勒马停下,去到河边解开鹿皮面罩,从怀中掏出粉盒补妆,抹口脂,簪朱钗,最后对河照了照才算满意。
云岩这除去功夫之外什么都不太懂的人,此时瞧着啊芜对河梳妆,有句圣人之言从脑中呼啸而过——天降大任于是人也,他只记得这半句顺口的,后面的横竖都是些苦词,想不起来,跳下马来去河中往皮囊之中灌水。
啊芜重新上马,人瞧着神气了几分,再望向周卫序,只见他在眺望远方,啊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蓝天碧水,雪已开始消融,空气中飘着一丝裹着泥土的芬芳,随着冷风钻进鼻子,啊芜身子一缩拢紧氅衣,策马时的热血不消一会儿就被冷风给吹没了。
涴丘,她还是十分期待的。
云岩上马,三人再次踏上和谈之路。
这次是周卫序在前先行,远远地啊芜瞧见涴丘饶河弯道处三点人影,整颗心脏随之扑通扑通直跳,手再次抚了抚朱钗,深吸口气尽量安抚好自己。
行至弯道处,三人勒马。
跶挞来的也是三人,其中亦有一位女子。
在前的便是跶挞小王卞臣支,只见他引马上前几步豪迈一笑:“周卫序,好久不见。”那虬髯像是假的一般糊在脸上,啊芜听他声色,瞧那眸子里还透着亮光,才觉着他是个年轻人。
“好久不见,卞臣支。”周卫序放声寒暄。
卞臣支扫过云岩与啊芜:“这次你们皇帝才像话,让你来和谈。”语气不亢却能听出其中轻蔑,“跶挞虽寡,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意轻视的。”
啊芜水眸一紧,盯住卞臣支,这骂皇帝的话,作为本国外使的周卫序听在耳中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卫序怅然一笑,不对此做任何回应,只道他的:“我此次前来,只将皇兄所托要事传递与你,望和谈之事顺利达成。”
啊芜心中直犯嘀咕,这姿态低得不像是一大国外使,皋国皇帝竟能托自家外使办事,连对面的卞臣支都不信,只见卞臣支也觉好奇:“你皇兄托你来递话?”他嗤鼻道,“此次虽不能正式签订和约,我倒是想知道你皇兄诚意有几分。”
卞臣支鼻子戳天的模样让云岩都快安奈不住了,幸亏朔王提早嘱咐过,无论遇何事都要隐而不发,所以只能板着脸不漏声。
对面的女子独自引马往他们这边而来,她昂着头一直睨着啊芜,啊芜也不示弱将后背挺得更直了,目光锁死女子恭迎她前来。
啊芜从下而上将她粗粗扫过。
女子着玄色羊皮马靴,一身崭新黛紫色箭袖骑装,雪色狼围领,同自己一样,脸上上了细致的妆,鹅蛋脸,仰月唇,细长眼,一双长眉斜插入帽檐,衬得脸越发的娇俏可人。
她的珍珠耳坠子在风中打转,啊芜最后落在了她颅顶之上,喜欢她这顶暖和的浅木槿色茸帽,与黛紫色骑装甚是相配。
女子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周卫序身侧。
周卫序没看她,声色萎靡起来,缓缓道:“今日替皇兄转述三要事。其一,皋国可出兵联合跶挞齐力讨伐博朵,前提为跶挞退至邙山以北,不可再犯我国边界。其二,归还被掳民妇。其三,若跶挞有意臣服,年赐黄金千斤,布帛万匹,羊两万腔以解跶挞物匮人乏之急。”
卞臣支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哈哈大笑:“我的好妹妹,你可听清楚了,让我们退至邙山以北,邙山以北……”突然刹住笑声恶狠狠地盯住周卫序,“你家皇帝还真敢想,赏赐跶挞?跶挞不是你们的藩属国。”
周卫序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望着卞臣支:“大王莫动怒,我也只是替皇兄先行递话,如有不妥你告知于我,我定能转达,日后可再商榷。”
这声叹息谁都听不见,可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卞臣支的眼中。
啊芜只听见了他说的话,耳中添了几分探究,在纶涸明明说的是赠与跶挞的物资,怎到他口中成了赏赐,这分明是在激怒卞臣支,可他又一副消沉无奈的模样,不像是在激怒卞臣支。
“啊黎你到底看清楚了没,瞅瞅他现在的模样,根本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男人该有的样子,他已习惯做那皋国皇帝的犬马。”卞臣支埋怨他的妹妹一意孤行。
皇帝的犬马。
啊芜怒从脚底而起,直窜颅顶,此时无鹿皮面罩掩面,鼓着一脸怒意让对面的二人瞧得清清楚楚。
周卫序背对着啊芜沉默不语,仿佛卞臣支骂的不是他。啊芜瞥一眼云岩,云岩和她一样,气到不行,脸色几近发紫。
这跶挞小王确实张狂,骂完皋国皇帝又骂皋国亲王,可不张狂的周卫序方才将三点要事轻描淡写带过,最后一点才是诛心之言。
卞臣支为了跶挞,算很隐忍了。
啊黎回到他哥哥身边,与她哥哥耳语一番后才开了金口:“周卫序,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们皇帝根本无心和谈,遣你来和谈不过是走个隆重的过场,再这样下去,这一仗迟早会打。”侧头看了一眼她的哥哥,“我们跶挞不愿与皋国开战但也不会是藩属国,也愿意让步,勿需皋国出兵共伐博朵。你回去转告你皇兄,啊黎择日亲自进京拜访,商榷日后两国和处要事。”
周卫序引马向前,郑重道:“好。”
只见啊黎又说:“你将身边女子头上的朱钗还我,当年啊黎的一句气话你竟牢记在心,啊黎相中的人从来没看错。”
啊芜心一震,她竟成了一个献祭朱钗的祭坛,这帐还得记在周卫序头上。周卫序不语,啊芜晓得他的意思,拔下朱钗上前交到周卫序手中。
啊黎收回朱钗,仔细瞧了一会儿,随手往远处一甩,将它正正丢进了河里,再对周卫序说:“涴丘是我们初见之地,我可否请你随我一同走走?”眼睛瞥向啊芜,“就我们俩。”
啊芜像个没事人一样任她睨着,身板也无需挺直叫板,她现在是个听话的随侍。听见周卫序应下了啊黎的请求,啊芜毫无波澜地目送二人下马离开。
这比卞臣支骂他是犬马要容易接受的多。
卞臣支一心在妹妹身上,面对剩下的两位随侍更无心搭理,瞅了她们一眼便移开了眼,啊芜见状向卞臣支抱拳:“望大王准许卑职下马欣赏涴丘美景。”
这一听,卞臣支倒笑了:“云岩也算老熟人了,你们自便。”心想,这随侍还算懂事,知道这是他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