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贪念》青城小巷

4、悲慈

　　柳明镜拥有一张骨相极好，面皮干净又漂亮的脸，她的眼尾略向上翘，透着些清冷的韵味。可等她垂下眼睫，眉心的那颗红痣却显得极为突出，为整张脸平添一分悲慈。

　　而她长得高，体态好，背很直，却一度为了家人而卑躬屈膝。

　　但她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手疼的开始颤抖痉挛，柳明镜平静的呼吸，随后用右手盖住左手，掩饰这狼狈的一角。

　　她瞥过圆桌上不算丰盛的饭菜，抬眼去看那个在她记忆中没留下太多痕迹的男人，这其实也不怪她，第一世她在十六岁的时候搬进旧厂街，又在二十五岁那年跟随家人搬离了这里，去了外市，最后在三十六岁时因车祸身亡。而第二世与第一世的轨迹略有不同，但同样也在三十六岁时于街边被混混捅死。

　　至于第三世，她尝试去购买彩票，可牢记于心的号码始终没有出现。她那时候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便第一次前往了埋葬阿婆的墓园——王萍和舅舅一家一直不允许她去，理由是女儿迟早是外嫁女，会影响娘家的风水。

　　但是她在诺大的墓园找了又找，问了又问，迟迟没有看到阿婆的墓碑。

　　彼时大雨瓢泼，柳明镜茫然的站在灰蒙蒙的墓园内，终于意识到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小方块里，竟然没有她的阿婆。

　　泛黄的记忆在此刻浮现而出，她恍惚的想起阿婆曾将一封信夹在红色的存折里，对方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乖女哦，这是阿婆给你准备的嫁妆，谁也抢不走。”

　　最后她歇斯底里的质问自己的‘家人’，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白眼。

　　“想要钱啊，”她的舅舅穿着身得体的衣裳，抽着烟斜睨她，“你个赔钱货，还贪我妈留给我的钱？真跟你妈一个德行！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

　　她因为冲动而失去了先机，至死都没找到阿婆的骨灰盒。

　　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重生的节点都在这个闷热的夏季。

　　“……”

　　杂乱的记忆慢慢归拢，冷厉的情绪一闪而过，柳明镜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天台上早就没了柳明远的影子，叫做小盛的学生仔和高启强也不在，可能下了楼。

　　至于眼角眉梢略带英气的高启兰则蹲在她跟前，时不时的看看她的手，又悄悄的仰着脸看她，像只乖巧的小猫。

　　“……”

　　年轻女孩没能掩饰住自己神情中的关切和担忧，所以柳明镜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想说什么，她看着她朝气十足的脸，开口的语调柔和轻缓:“怎么了？”

　　“明镜姐，”高启兰也不含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她哥哥有些像，“你真的好勇敢。”

　　【姐姐谢谢你，你真的好勇敢。】

　　“……”

　　柳明镜一怔，几乎是立刻就从记忆的泥浆中捞出一颗草莓味的糖果。第一世的时候，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被狗追赶的女孩，她在她近乎崩溃的尖叫声中将她挡在身后，然后赶走了那只流浪狗。

　　“姐姐谢谢你，你真的好勇敢。”
　　最后，还掉着眼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将一颗开始融化的糖放进她的手里。

　　而不等她回应，女孩便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泪转身跑开。

　　“……

　　思及至此，柳明镜只能隐约想起那五光十色的玻璃纸，舌尖上发苦的色素糖，而女孩的五官早就被压了一层雾，变得模糊不清。

　　于是她的态度骤然软化，指节发红的右手将左手盖的更严实了些，随即笑了笑，“起来坐吧，还怕狗吗？”

　　高启兰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反而在听到她的话后语调明显上扬了一些，女孩起身坐到小圆凳上，“早就不怕了。”

　　柳明镜点点头，真心为对方感觉到高兴，“真好。”

　　紧接着高启兰便打开了话匣子，比如她是怎么发现她们是邻居的，又比如她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明镜姐，”高启兰的语气越发熟稔，甚至拖着小圆凳凑近了些，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好像要分享什么小秘密，“我哥他——”

　　然而一道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话。

　　“小兰！”

　　说话的人是高启强，他此刻正沐浴着夜色站在天台口处，一手拿着拖鞋，一手拎着只塑料袋，注意到她们都看过来后，他踌躇一瞬很快走近圆桌。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他低头简单收拾了桌面，给手里的袋子腾了个地方，随后从里面摸出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绿色方巾，稍稍弯身递给了柳明镜，“敷上会好一点。”

　　“谢谢。”

　　柳明镜顿了顿也不再客气，径自伸出右手接过方巾，意料之中的触碰到一片冷意。

　　是冰块。

　　她将被方巾包裹严实的冰块摁在脸颊上，以缓解那片胀痛感。也就是别开眼神的一瞬，便错过了高启兰的小动作——她偷偷戳了一下她的哥哥，努努嘴示意着什么。

　　高启强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但这种明目张胆的暗示令他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起来，就连耳根都开始泛红，可是他只是将拖鞋递给对方，无奈的摇头。

　　高启兰恨铁不成钢的接过拖鞋将其放在地面上，随即蹭的一下站起来，惹得柳明镜和高启强都看向她。

　　“明镜姐，我去看看我二哥怎么样了，”她说的一本正经，又解释说自己二哥老实，怕他被柳明远欺负，接着道:“哥，那我先下去了，拜拜！”

　　女孩说完就跑，而且脚步飞快，像只轻盈的飞燕，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台口处。

　　“……”

　　用冰块捂脸的柳明镜倒也没太细想女孩的话，那学生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读书不错的，柳明远那样的烂人离他远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又垂头去看那双整齐摆在眼前的粉色拖鞋，思索片刻便挪开自己的拖鞋，踏了进去。

　　而少了高启兰的存在，天台的氛围虽然沉默又平和，但也透露出一丝尴尬的意味。

　　高启强不傻，他察觉到了这点，却也不愿意继续僵持等待，可还不等他说话，就见柳明镜看向了他。

　　“阿强，”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却显出几分生疏，“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叫不出‘启强哥’这个称呼，毕竟她重生几回，心理年龄远比他大的多。

　　高启强兀的愣了愣，接着他掩饰性的笑笑，“……当然，”男人仿佛找到了什么话题，他马上坐到妹妹刚才待的小圆凳上，仿佛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的过分。他将塑料袋里的水瓶，碘伏，棉签一一拿了出来，“我可以帮你吗？”

　　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乖顺的像她床头摆的那只小熊。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对方过于柔和充满关切的语气，柳明镜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且没必要拒绝他。

　　而在她点头过后，就见高启强将手探了过来。

　　宽大，粗糙，干净。
　　一只普通的，没什么特殊记忆点的男人的手。

　　柳明镜也不矫情，夏风迎面吹过，隐约嗅到鱼腥味儿的她面不改色，直接抬手搭了过去。在皮肤相触的那一刻，高启强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颤，接着他很快调整了动作，掌根轻贴她的掌心，弧度契合完美，同时食指和中指垫在小臂内侧，指腹触碰了柔软的肌肤，其余手指则虚掐着她的腕骨，这也间接导致他的指尖沾上了没有干涸的血迹。

　　他本人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如果忽略那越来越红的耳根的话。而反观柳明镜则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产生了一种自己恍若稀世珍宝的错觉，除了阿婆，就算是她的父母，乃至她后来的丈夫也没给过她这种感觉。

　　但她并未因此忽略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

　　她移了一下冰袋，视线从自己的指尖，挪到对方握着她手腕的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手腕内侧不属于自己皮肤的温度——大概是因为两个人的肌肤接触面太多，增加了一分束缚和控制感。

　　而高启强显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微微低头似乎在观察她的伤口，没一会儿他又抬起脸，整个人显得放松不少，“还好都是皮外伤，不深，不用去医院缝针，”他直起身子单手拧开碘伏瓶盖，注意到手上的重量不对，再加上看到她因疼痛而轻轻发抖的指尖，便下意识地安慰她:“不会留疤的，放心。”

　　他忽然停顿了一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他第一次直视她的双眼，语气却带了些无措:“你能相信我吗？”

　　“……”

　　柳明镜不说话，也没动。她安静的看着他，眼神从眉宇至鼻尖，落到嘴唇和下巴。尽管他的表情认真且充满了宽慰，但她还是观察看到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而她赤裸的目光令高启强不可控的眨了眨眼，哪怕他知道她只是单纯的疑惑，没有别的意思，但他的脸就是越来越热，同时心跳如鼓。他想错开视线，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就好像她的眼里只有他一样。

　　可是对于只是关系陌生的邻居来说，他的确越界了。

　　但高启强脑子里却有个念头，那就是如果自己错过这次机会，他将很难再接近她，和她说上一句话。

　　“……麻烦你了。”

　　过了十几秒，他终于听到对方犹如天籁的声音，同时高启强感觉到她僵直的手臂一松，随即肢体应有的重量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在这一刹那，他好像真的将她彻底的抓进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