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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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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一条普通的草鱼,就足够引爆一场积怨已久的家庭战争。
柳明镜的母亲从她进门开始就在细数她的种种不是。
比如永远不知道主动干活,不知道辅导弟弟写作业,不知道孝顺她等等。
柳明镜对此不做评价,毕竟她做什么都是错,也不知道是谁在她当初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挑三拣四,嫌这嫌那。而她的父亲柳刚自下班回家后就如同石像一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对妻子尖锐的责骂声充耳不闻。
“……”
柳刚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年轻时却拥有一副不错的相貌,有些像电视剧中的奶油小生——可是岁月并没有因此留情。而在柳明镜的记忆里,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后回家吃饭睡觉,就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一个供人休息,来去自由的小旅馆。
好在这样的人也有一个‘优点’。
“……”
柳明镜听着那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动静儿,由衷认为他是真聋了,如果不是,那她希望是。
这不依不饶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等到柳明镜的弟弟柳明远从外面玩回来后才消停了些。
“妈——我快饿死了!饭好没好啊?”
脖子上挂着条骷髅头银项链,身着黑衣蓝色破洞牛仔裤的男孩操着一口公鸭嗓进了门。
柳明远相貌平平,不仅继承了父亲柳刚的身材,还完美复刻了母亲王萍的性格。他比柳明镜小六岁,今年十八,上的是职业学校,暑假过后就要读高三了,王萍还盼着他好好学习参加高考,可他却整日和狐朋狗友鬼混,流里流气的像个地痞小流氓。
“快快,来儿子,洗手吃饭!”
姐弟俩的母亲——王萍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喜笑颜开的招呼儿子吃饭。这时候柳刚才舍得放下那一沓报纸,起身坐到了餐桌前。
柳明远哼了一声,老不情愿的去了卫生间洗手,回来便一屁股坐到餐桌前的木椅上,不等别人就直接拿起筷子叨鱼吃。然而只一口,他就皱着脸呸了呸,将鱼肉吐到了桌上,“刺那么多我怎么吃啊?!”
“哎,妈给你挑,”王萍见怪不怪,她坐到对方身边,将炖的软烂的红烧肉推到儿子面前,转脸就对女儿说:“你不知道你弟嗓子眼儿浅吃不了草鱼吗?啊?!”
柳明镜眼皮都没抬,坐下后只自顾自的夹菜吃饭。
王萍又嫌不够,炮火对准了闷葫芦一样的丈夫,“你看看你闺女,简直跟你一个德行!”
柳刚扒着米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行,行了,”他说话一直有些结巴,接着夹了块红烧肉放进王萍的碗里,“吃,吃饭。”
王萍白了他一眼,直接将红烧肉原模原样的夹进柳明远那堆满了米饭的碗里。
“儿子,你多吃点儿,吃完了早休息,”中年女人还是不忘絮叨,“开学以后好好学习,少玩点游戏……”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处在青春期的柳明远就不爱听这个,他不耐烦的打断王萍的话,看似无意的说:“妈,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和爸要送我什么啊?我们班王超过生日,他妈给他买了台电脑!”
王萍对‘电脑’没什么概念,“只要你考试考的好,妈什么都给你买!”
“真的?”柳明远就等着这话,他笑嘻嘻的问:“那姐呢?我过生日姐不得表示表示?”
“……”
柳明镜不搭理他,径自盛了一碗猪肚酸菜汤喝,她尝了一口,却仍受不了那个味道。而柳刚则吃着酱茄子,装聋作哑。
王萍向来对儿子有求必应,“你想让你姐送啥?”
柳明远立马接话,迫不及待道:“摩托车!”
王萍难得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贵,而是她觉得那玩意儿不安全,怪吓人的,“这……”
柳明远连忙夹了块红烧肉过去,接着去拉对方的胳膊,他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句贴心话,“妈,有了摩托车我能帮你买菜,还能带你出去玩儿,四处兜兜风!到时候让你那些牌友羡慕羡慕!”他眼珠子一转,“而且爸能骑着它去上班!”
王萍被甜言蜜语哄的乐呵呵的,她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行行行,让你姐给你买,我儿子有出息,知道心疼他妈了!”
“姐,你听到没?”柳明远像是得了什么圣旨,颐指气使道:“妈让你给我买摩托车!”
柳明镜也不看他,只是停下咀嚼的动作,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你再说一遍。”
柳明远嚷嚷:“妈说了——让你给我买辆摩托车!”
“给你买摩托车?”
柳明镜的声音很低,很轻,甚至可以算得上温柔,“那我不如买个骨灰盒,安静,漂亮。”
她的视线一转,看向了始终沉默的父亲:“爸,你说呢。”
然而没人回应她,房内鸦雀无声,静的诡异。
先叫起来的是王萍,她气的满脸通红,哆嗦的腮边的肉都在颤,好像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似的——但柳明镜知道她不会,因为那中气十足仿佛能掀翻天花板的尖叫立刻响起:“死丫头片子,嘴吃.屎了?!说话那么臭!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她抓起水杯就往柳明镜脸上摔,见她歪头躲过,立刻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上来就要扇她的脸。柳明镜又不是傻子,她刚想起身却被身边的柳明远狠狠抓住脑后的头发,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的水,紧跟着脑后的手马上松开,巨痛自脸侧攀进大脑,她的脸被扇的歪向一侧,视线骤然模糊了几秒。
王萍激动的叫骂正在继续,但不难听出几分得意——她在得意自己通过殴打羞辱女儿的方式重新夺回了长辈的权威,她一贯喜欢这样做,并且屡试不爽,因为女儿总是会低头屈从。
“……”
而狼狈不已,鬓发粘在脸上的柳明镜则垂下眼帘,疼痛迫使她的眼眶内泛起生理性的泪水,但也因此模糊了眼中聚集起的阴冷。眨眼过后,瞳仁依旧清澈好看。不过她可没错过柳明远脸上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柳明镜用舌头顶了一下口腔内侧,隐约尝到了血腥味儿。
直到那阵让人恶心的眩晕过去,她才用手撑住桌面,看似虚弱的站起身。
“还不赶紧给你弟弟道歉!”王萍见状还以为她是要认错,“你——”
“对不起。”
柳明镜抢先开了口,她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弟弟,对方正吊儿郎当的靠在椅背上,好似要等她跪下来认错。于是她的语气绞进几分遗憾,“我早该这样做的。”
下一秒,她抄起饭桌上的不锈钢汤盆,兜头将猪肚酸菜汤泼在了柳明远的脸上,放了不少胡椒的汤又热又辣,痛的柳明远当场吱哇乱叫。而柳明镜的反应极快,她重重打向他的肘关节,完全不给他机会捂脸。
她仿佛感觉不到指腹上的疼,伸手一把拽住柳明远脖子上的银项链——对方曾吹嘘这是朋友从国外买来送他的礼物,很值钱,但其实不过是廉价的不锈钢制品。
柳明镜手腕一转将项链套住,最后掐住他的脖子,将完全睁不开眼的弟弟从椅子上拖下来,摁在地上猛扇他的脸,但她在第二次扬手的时候,五指已经收紧,砸向对方的眼眶和颧骨。
身高一米六八的柳明远在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不光是因为眼睛里火辣辣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是因为柳明镜掐着他脖子的手正重压他的喉结,他连呼吸都费劲,更别提放什么狠话。而他的手臂好像被打中了神经,麻的直闪雪花,抬都抬不起来,只能两腿不停地扑腾,整个人宛若一条濒死的鱼。
一旁的王萍看傻了眼,她根本想不通向来内向懦弱的女儿为什么会突然暴起,直到自己儿子被打的呜呜直叫,这才着急的蹦起来护犊子。
而安稳坐在椅子上的柳刚则置身事外,他像是一棵枯树,低头捏着饭碗和筷子一言不发,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柳明镜你疯了?!你快放开明远!”
王萍扑上来去抓她的头发,头皮的刺痛令柳明镜下意识的仰头。白炽灯在眼前一晃,刺眼的如同白天的太阳,她立刻腾出右手扣住王萍的手腕,借着对方的力量顺势起身,却没有放开拽着项链的手,这也导致脸都憋紫了的柳明远不得不跟着爬起来。
项链在她手背上绷的死紧,仿佛要陷进那层薄薄的血肉,切断细长的血管。
柳明镜将全身的重量都往王萍的身上倒,连带着柳明远一起。这逼得中年女人不得不连连后退,最后踉跄着撞上了墙,后脑刚好磕到墙面,痛的她哎呦一声松开手,而扭动的身体碰到了客厅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趁着这个空档,柳明镜毫不迟疑的曲肘往后一捅,将母亲挡开后摸索着拧开锁打开门。
冷色调的月光浇进室内,她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父亲柳刚还坐在一片狼藉的餐桌前没有动。
柳明镜说:“爸,你好好吃饭。”
接着她便拖着柳明远进入走廊,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像是在拽一条死狗。
她的父亲柳刚仅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一视同仁’。
还没缓过劲儿的王萍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见丈夫竟然还安稳的坐在着,便气不过去撕扯男人的衣服,“你个挨千刀的老东西,我和儿子被打了你知不知道!你——”
柳刚耷拉着眼皮,虎着脸一把将她推开,“就,就你事多,闭,闭嘴!”
被推倒在地的王萍一愣,立刻坐在地上抹眼泪儿大声叫唤:“杀人啦——打老婆啦——”
她的声音很大,至少已经上了三楼准备去天台的柳明镜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心里也生不出别的情绪,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的力气确实太小——她现在都开始喘粗气了。
而被拖曳着前行,弓着身的柳明远早就被打懵了,他到现在都不敢睁眼,胡椒刺激的他痛的厉害,脸上的眼泪鼻涕混作一团,人对黑暗是恐惧的,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有未知。他被拽出家门的时候还很豪气的挣扎了一下,可马上就被压住脖子弯了脊梁,随即胃部被狠狠顶.了数下,差点没吐出来,所以现在也老实了不少。
柳明远求饶道:“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你放开我吧,姐……姐……”
可惜柳明镜充耳不闻,直到对方满嘴脏话问候祖宗的时候才说:“明远,你想让我把你的事都告诉妈吗?”
柳明远被楼梯拌了一下脚,不明所以,“什么?”
夏夜的微风抚过红肿疼痛的脸颊,柳明镜在缓步台上站定,她俯视自己的弟弟,这个她曾经抱过照顾过的男孩。随后她凑近他的耳边,体贴的将挂在他头发上的酸菜拿下来,随后抹到他油腻发红的脸上,“妈身子骨硬朗,伺候月子是没问题的。”
柳明远悚然一惊,他勉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在一片酸涩疼痛中模糊的看到姐姐的脸。
……她是不是在笑?
他打了个冷颤,瞬间就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