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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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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早上出门便能感受到被雨冲刷后的清新。
人道路面原本坑坑洼洼的位置,积满了污水。
郅衎有意避开那几个位置,稍垂视线走着。
车流压过的水流声,行人而过的脚步声,交流吆喝的嘈杂声,耳际吹来的晨秋风,都比往常模糊了不少。
郅衎喉咙干涩难受,脑子也混沌了不少,估计是昨天风吹多了,把自己给吹坏了。
他尽量撑着自己往前走,还没走上几步,被一股力量拉着,他不稳地借着那力量,撞到那人的肩胛骨,脸与脸逐渐贴近,下巴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是方肆。
过了很长的时间,早已远去的车才缓缓让他回神。
后知后觉才明白,刚刚是有车行驶而过。他之前被方肆说过一次反射弧慢,这他也认同,到了现在身体不舒服,他的反应似乎更慢了。
方肆的手虚扶在他的腰际,而他是实打实的压在方肆的身上。
他们鲜少有靠这么近贴着的时候,就算有过那么几次,他到了此刻也不敢回味了。
昨夜被雨打落的叶子,似是有胶水的效果,叶子平整贴在水泥地上。
忽然觉得他们现在的状态和这还挺像的,还未有动作,郅衎被方肆传来如鼓般的心跳声,僵住了一小会。
方肆看到了行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几秒,又轻轻移开,他想张口说点什么,但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了。
他现在只能听见胸腔的某些东西,不受控制的震颤了起来,他偏过脑袋,就感受到他的脸颊擦过郅衎的耳廓。
很敏感,很细腻,也很紧张。
郅衎抿了下唇,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两人的紧密距离,眼皮还打着倦意,缓慢上抬时,给人一种特别无所谓的感觉,在某些程度上,还挺冷。
方肆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后脑勺,又落下了视线。
郅衎转身,方肆跟上。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沉默的并肩往前走。
方肆抬起脑袋,视线忍不住瞄向郅衎,郅衎的脚步比往常都要慢,两人像是在漫步。
早上的学生多,这条路却是不热闹,郅衎虽是往前走,但余光也瞥向方肆了。
不敢明目张胆,所以看到的样子并不清晰,大概能感觉到,还行。
再往前走几步,就要到一个分叉路口。
郅衎隐约觉得旁边的人在看自己,他轻轻松动眉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肆已经堂堂皇皇的半侧身子,眼睛盯着他的脸。
这一动作,令郅衎猝不及防,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停滞了一秒,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方肆若无其事地看一眼他的耳廓,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奇怪啊,明明感觉郅衎也在看他的。
郅衎的耳廓红了,脸也红了。
这是害羞吗?
方肆觉得自己开始幻想了,居然幻想郅衎也是喜欢他的。
简直太扯淡了。
已经到了分岔路口,一个往左,一个向右。
方肆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郅衎的方向,郅衎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郅衎要拐进小巷子时,偏过身子,无意识地朝某一个方向望去,就看到了方肆正站在不远处。
两道视线遥遥相望,郅衎一股脑地窜进小巷里,建筑物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郅衎走到教学楼时,脚步已经是虚浮着的,他挨着桌子就萎了,趴在桌子上好一会。
邬毅瞅着还有些奇怪,到了第二节课,他没忍住推了推郅衎,郅衎皱眉睁开眼时,脸还有点发烫发红的感觉。
他铁定不会觉得郅衎是看他看脸红的,而是伸出两根指头抵在他额头,喊了一声说:“卧槽!阿衎你发烧了?”
这一句,声如洪钟。
惹得讲台上边的厂长都走了下来,邬毅立马搭着郅衎,说:“我送阿衎去医务室。”
厂长见郅衎状态确实不好,也点头叮嘱道:“如果还不舒服,休息两天。”
郅衎刚想应声,就见到邬毅那蠢蠢欲动的手臂,恨不得现在就能把他给拖走。
他在邬毅如愿的搀扶下,走出了教室后,伸手抽回被搀着的手,眉头轻拧,“你怎么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我发个烧还那么能咋呼。”
邬毅斜眼看他,见他似乎真的能自己走,才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怎么还发烧了?要不要我照顾你?”
“哦。”郅衎忍着难受,一步一步往下走,“不知道,不需要。”
邬毅央求道:“就让我照顾你吧,阿衎。”
郅衎看到他这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嫌弃地瞥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别装了,我不需要你照顾我,你就好好待在教室里上课吧。”
计划被发现了,邬毅也不恼,毕竟他还真是挺担心郅衎的。
医务室的药对于郅衎来说,作用不太大,但还是好受了那么一点。
医务室的医师不在,邬毅非常乐意的苟在这里,玩手机来虚度光阴。
郅衎只能见到邬毅在敲字,不知道跟谁发消息,他靠坐在椅子上,视线从窗户边往外望。
校园大多都是香樟树,明明已经入秋了,叶子依然茂盛,俨然可以称为四季如青。
药确实不是很管用,郅衎请了两天假,去家附近的小诊所看了看,说要挂点滴。
他也没什么力气,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针眼扎进血管,手指却轻轻动了下。
他对疼痛还是挺敏感的。
小时候总想着能吃药就吃药,可药效总是没有点滴来得好,到了后来,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前面的一个电视屏幕放映着偶像剧,并不合他的口味,于是单手刷着静物素描画。
这些画家画的很细腻,一看功底就很扎实,每根线条都很好看,他就画不出这样的效果,却忍不住颇析。
点滴里的液体是,连整只手都是冷的,郅衎看到一半,忍不住垂眼休息,再次醒来时,旁边多了一个老人家。
身旁的老人家,视线总是望向外边来往的人,看起来很孤单,身边也没有一个照顾她的人。
似乎注意到郅衎醒了,和蔼地给了他一个暖贴,说:“手会冷哦。”
郅衎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他小时候挂点滴,奶奶会陪着的,手特别冷的时候,总有一个热水袋放在他的手里。
这个暖贴只剩一点余温,并不是很暖,但郅衎还是握着,感受那一点的温度。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很早,但身体确实因为生病,状态都不是很好,整个人堕入疲惫里。
明明已经眯了会,还是沾了床又闭上眼,一睁眼就已经是黑天。
他在黑暗的环境里,手在胡乱的摸索中。
终于碰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摸上边缘的键,屏幕刺眼的亮映入眼睛,郅衎把亮度调到最低,舒服了不少。
已经十点钟了。
郅衎觉得自己出去吃点已经不现实了,但去冰箱里搞个吃的还是行的。
他缓慢地下了床,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脚底的路,他视线被对面的房屋灯亮给吸引了。
对面没有出现人的身影,郅衎收回视线,他走到墙沿开灯,视线顿时清明了。
手机的声响震动,郅衎点开方肆的对话框,一共有三条消息,时隔都是十分钟。
第一条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灯没开,多半是没人在的状态。
第二条是发烧好点了吗?
估计是从邬毅那里得知的消息。
第三条消息,也就是刚刚发来的,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郅衎这才想到,他这里还有很多方肆的零食,但他没吃,打算出门前,将这三句话一并回复成一条,“在家没开灯,已经好了,不太饿。”
对面那人并没马上回复,郅衎穿上一件外套,摁上门把手后,咚地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
不是里边声响,而是外边。
郅衎疑惑地把门推开,塑料袋与地面的摩擦声传来,他这才寻声看去。
是一个白色塑料袋,上方还印着什么药房的大字,而袋子里边有两盒方方正正的退烧药。
他伸手捡起,目光不由望向对面。
灯光并不明亮,灯盏也没全部开着,可散发熹黄光线,仍叫人感觉到温暖。
方肆一小时前被邬毅叫去打游戏,大概也听了今天的事情,尤其是说,郅衎发烧了,发烧把脸都烧红了,看着他的时候,邬毅还以为郅衎害羞了。
如果不是邬毅不知道他自己早上的想法,方肆一定会觉得这是在内涵。
果然是太自作多情,他突然想挖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他本来还想问几句郅衎,但是看到他们之前的对话,很平常的一来一往,没有多余的闲聊废话。
这样的感觉,并不亲近。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直白的和他讲,如果喜欢的话,那就大大方方在一起,心意明明已经被对方猜的有棱有角了。
他也深觉郅衎不是现在俗称吊着别人的人,不能好好相处,就不做朋友了,起码不是这样的状态。
方肆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都知道了却不说明,就闷着坏。
直白坦率一点,总比这样好很多。
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
*
周五这天,郅衎没有去学校。
下午又去挂了盐水,把数学作业写得差不多了,盐水也快挂完了。
郅衎走的时候,不是朝家的方向,而是去了周老板那里
。
周老板那家店,到了周五就清闲了很多,虽然平时也不算得上很忙,但周五学生放假回家,看起来就冷清了不少。
郅衎到时,周老板还坐在小院子里,悠闲的听着收音机里的古词。
似是有察觉,抬头望见郅衎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招呼他坐了下来,郅衎也就坐在了他旁边的那张木椅上。
可能是这张木椅老旧,坐下的时候,还发出吱呀的声儿。
“怎么了?”周老板看他那样,也不像是吃饭的。
郅衎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清楚怎么开口,所以他也没打算说,而是摇了摇头。
周老板不屑地嗤了一下,压根不信这个摇头。
“因为你那朋友?”周老板一下子就戳中郅衎的要害。
朋友,除了方肆,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他和邬毅不常来这里,因为邬毅探店比他多,他有时候不用思考,邬毅已经把他带到其他店里了。
郅衎也没吭声,周老板关了收音机,这里的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老板见郅衎看着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神情松懈,“我一看那小子,就只知道了。”
“放暑假还来我这吃饭,一说起你的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对你的事情感兴趣到不行。”
似乎想到什么,周老板又笑了下说:“那人性子没你闷,我随便说几句话,就被我套路的什么话都往外冒。”
郅衎也能想象到这样的场面,方肆性子直,也不会去避讳有些东西,跟人交朋友也很坦诚。
周老板垂眼,像是在回想:“现在这个年代,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
郅衎隐约明白了什么,但他也相信方肆没傻到直接说他喜欢自己,可周老板也猜到了。
院子里灌来的风比外边冷,即使他坐在了太阳底下,阳光已经洒到了他身上,他还是觉得冷。
良久,郅衎才出声:“这样的感情,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周老板说:“哪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
郅衎抬头,看向周老板的神色微动。
周老板也看向郅衎,能读出来,他眼里的心思,大概是觉得像他们这一辈的人,不会理解这种事。
“小衎啊,真觉得我是个老古董了?”周老板笑他。
郅衎没说话,亦没摇头点头,只是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就是答案。
周老板说:“我们这代经历过的事情,你没经历过,而你经历过的这代,我经历过。我看过的东西,比你们想到的,要多得多。”
郅衎的视线缓缓移向别处,等回过神来,已经挺晚了。
迎着夕阳,走在赤金道上。
郅衎穿着黑色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短袖,风刮在身上,勾出单薄的身形。
还没走近的郅衎,已经看到了在楼下等徘徊从方肆,这样的场景,像是在等着他,又或者是在堵着他。
当他一步步走进时,方肆确实按照他所想的那样,站到了他的面前堵住他要回的路。
手指捏紧垂在腿边的书包,正视着方肆,可他现在的思绪麻乱,并不想和方肆多说什么,当他选择绕过走,方肆知道他的意图,跟着他移动的位置而动。
于是他再次掀起眼皮,眼神询问方肆的意思。
方肆盯着郅衎问:“你在躲我?”
郅衎突然想把自己掩藏起来,可他现在像是被压到一个无处可走的地步。他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把手中的书包,背到一肩,又毫不避让地回望他,轻吐一字,“对。”
这样的郅衎,和方肆刚认识的样子,不由融合,像是带着满身的荆棘,让人难以靠近。
明明知道原因,明明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可他执拗地想让郅衎说出来。
他滚动干涩的喉结,执着问道:“为什么?”
郅衎后退一步,挪开两人的距离,手不由握紧肩带,骨节泛起了白,戳穿那件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你知道的,我看到了。”
因为相处久了的两个人,某些感觉太熟了,所以那天的他们,都已经对那件事了然于心。
“所以,你讨厌.同.性.恋?”方肆问他,“还是我对你造成了困扰?”
郅衎说:“前者没有,后者的确有。”
困扰,一直存在,无论是方肆对他的感情,还是自己暗藏不住的内心。
更多是他自己的问题和原因,他这人太过变扭了,远没有表面那般轻松,像他这样灰暗的人,和方肆那样的人,大概率,没人会觉得合适吧。
听到那句话后,方肆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他站在原地未动,声音很低:“你也不用这样躲着我。”
方肆笑容很涩,他又说:“你和我说就好了,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要你说我别再靠近你,我一定一定克制住,然后离你很远。”
离你很远。
郅衎的心突然像是停止了一下,心里泛酸的情绪溢满胸腔,似是在说,不舍得。
郅衎看向方肆,方肆明明在笑啊,为什么眼睛红了。
原来每一处的反应,都比嘴巴更诚实。
方肆平复卡在喉咙里的酸涩,想好好打声招呼离开,却看到郅衎眼睛也染上了红,还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好像是一眨眼,液体就能滚落下来。
方肆呆滞地看着他,唇瓣微张:“你……”
刚好的发烧,经过今天这一遭,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郅衎垂下眼,半掩情绪,深吸一口气说:“方肆,你再好好想想,我也是。”
方肆接话:“不用再想了,是你。”
但其实,他更想告诉郅衎,我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但你的目光一次都没为我停留。
方肆知道那时候的郅衎会看花枝摇曳,看嫩芽满枝的香樟道,看不曾注意的建筑物,唯独不会望向自己。
郅衎像是个踽踽独行,活在自我灵魂里的人。每每关注他时,他身上独有的气质,忍不住吸引着自己。
所以想靠近,想和他交朋友,可当真的近了,又忍不住怯情了。
可彼此的距离近了,总会贪心的想。
靠近一步,再进一步。
然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