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与自由联邦》萨拉汗丁

1、军事法庭

　　滴滴滴滴~
　　造型古朴的闹钟响了起来，它的两个磁片不断打击着铜盖，发出的噪音在黑暗中异常响亮。
　　一只大手按上了它，迅速而灵敏地按下开关键，停掉这讨人厌的铃声，室内又恢复了宁静，过了许久，传来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台灯被打开了，昏黄的灯光照亮这间小屋，狭窄的床上，半躺着个男人，他靠在床头，眯着双眼，鼻里、口腔里散出白气来，还有几声赌气的咕哝声音。
　　一旁的桌面上，随意耷拉着张奖章，还有夸张且落满积灰的奖杯——恭贺工程组8957号荣获金奖！
　　8957号缓缓起身，他穿上棉拖鞋，整个室内随着窗帘的拉开稍微明亮了些，他向窗外看去，仍然是一片熟悉的、灰褐色的天，这片天空仿佛永远不会变，8957号吞了吞口水，他的双眼仍然眯着，似有若无地“嗤”了声，从桌上拿起一张很薄的卡片——这是他的移动终端。
　　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一张全家福合照，小时候的他被父母拉着双手，对着镜头笑得非常开心。
　　一封邮件跳到了屏幕正中间——
　　8927号，兹令你今日到机器人维修部支援，请务必提前一个小时打卡。另外，你的父母保护计划已经欠费，请在今日24时前补足，避免计划中断导致的严重后果。谢谢！
　　“去你XX！”8927把这封邮件甩到垃圾箱，他一把拿起奖杯，往下摔的劲头却停了下来，灰尘落了下来，让他随之咳嗽几声，他又拿起终端，点击了屏幕两下，便传来声音：
　　大熊，你要好好吃饭啊！记得多和妈妈聊天！。
　　大熊愣愣地看着屏幕，他退出界面，打开了保护计划的APP，对应的视频里，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正在睡觉，她的身体十分薄弱，因此在被子里，只隆起很小一块。像是一只瘦弱的老白猫。
　　大熊的父母被分配到了遥远的寒冷行星上，在近乎零下67℃的星球上工作及生活。
　　他深呼吸几口，点开支付按键——关爱计划月付额是1000能量币，大熊盯着自己的能量币钱包由四位数跳到三位数，眼角随之抽动了一下，这能让她每天多上一份罐头食物，而防护衣里的温度也能更加稳定。
　　他关掉软件，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是4：35分，在刚刚那条狗日的指令下，他还可以休息半个小时就必须出门。

　　几乎是一瞬间，夹杂着大量颗粒物而透露出灰黑色的风就击碎了大熊的御寒衣物，只是初冬时分，但是严重的寒潮已经来了，街道上都是夹着文件包艰难行走的人。
　　大熊避过向他推销产品的、行迹怪异的女人，他挤进了候车室，这里已经坐满了人，有好几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上下打量他，并看向了他的工牌。
　　他们都穿着潮流的驼色大衣，带着礼帽，尽管上面已经积满了灰，除尘机器人在修整他们的外表。
　　大熊旁边的男人正在看不良影片，猛然抬头，笑道：“你来啦，快坐，喝咖啡吗？我请！”大熊乐呵呵地和他握手，在抽出手后伸到机械臂上，让温暖的水流清洗，心道：这人谁？管他的！

　　候车室里的女性自成一派地坐在一边，正在讨论当下最流行的明星和衣服，还有几个装扮奇特的人在看书，大熊猜测他们可能是某些混血地区的人——也有可能是信仰某些奇特宗教的，他仍然记得某个血源教派的人在他门口放血的场景。

　　车来了，从空中缓缓下降，列车在轨道上缓缓停下，里面已经堆满了人，大熊甩甩头，完全无视面前人的警告目光，强行往里面挤进去，听到了小声的谩骂声，还有人抱怨踩到他的脚了，这让他十分想笑，甚至有种滑稽的愉悦感。

　　列车从停靠处再次启动，大熊被身边的人夹得无法动弹，他把自己的公文包夹紧，避免它的丢失，目光涣散地看向窗外：
　　高楼深深插入仿佛无边无际的、黑灰色的云，空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轨道和列车，在列车驶过后，轨道如同横贯在天地之间，死去巨人的干枯骨架。
　　天空中没有一只飞鸟，层层叠叠的高楼被规划成漂亮的反光玻璃外墙，大熊十分庆幸，此时还没有早晨的阳光出现。当它亘古不变的阳光穿过云层，狠狠地通过玻璃扎在所有人的眼睛里的时候，他总会想做个太阳。

　　列车缓缓到站，乘客们鱼贯而出，大熊装作不经意地扫向下车旅客的背影，那人却踏上了随行机器人的运输装置，向自己的工位去了，他只能收回目光，一路步行向上。

　　“欢迎您，编号8957。您今日的工作岗位是——机器维修部第39号工位，请您带好自己的物品，并严格遵循工作场所规则……”大熊百无聊赖地听完前台的机械语音，并用瞳孔签到，他向路上的几个相熟脸孔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终于来到属于自己的工位。

　　整个工作区域被十六条流动履带划开，一共六十个3平米的格子间内，各有一名员工正在整修被流动带传递来的家用机器人。
　　大熊左右看看，今天来支援的，身边都没有熟悉面孔，他便不想和他们起话头，在机械臂操控屏幕的下方又打开了一个小屏幕。
　　屏幕内正在播放今天的实事新闻，国际星系边缘发现了新的外星人踪迹、与瓦塔瓦塔鼠人商团共和国的来往愈发密切……大熊不耐烦地切换频道，终于切换到喜欢的频道。
　　一家人正在布满阳光的草坪上野餐，鸭黄色的野餐垫上放满了各色摆放精致的事物，用手捏出的寿司被女主的手轻轻捏起送入口中，让大熊不禁想起早上囫囵吞下的快速罐头里的绿色营养制剂。
　　影视剧内的野餐已经结束了，男女主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他们对视着，眼神里充满爱意，脸庞慢慢靠近，这让大熊瞳孔随之扩张，手上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下，警报声随之响起：“标号8957号，请在工作时间专注于您的工作，避免不必要的警告单，谢谢！”
　　大熊马上继续工作，知道监视机器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划水行为，过了近10分钟，再未有警报，大熊才又低下头来，屏幕里却已不是浪漫的电视剧，而是由环形座位围成的，层层叠叠的报告厅。
　　报告厅正中有演讲台，其上的能量镣铐在灯光中发着幽光。周围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但是十分安静。
　　这让大熊疑惑是不是自己的终端出了故障。
　　终端里传来了第一句话：“现在，请将蓝星国际前军事部副部长、自然号行星级战列舰舰长、蓝星国际叛国者，梅尔.卡当斯带到法庭！”

　　大熊来不及考虑监察机器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作用，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内的景象，整个工作车间的所有方格里，他们的工作屏幕也切换到了这个页面。

　　整个工厂区，乃至于垃圾区的中央广场屏幕，原本充斥着的星际移民广告和辅助生殖产品，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画面占据。

　　巨大的环形审判厅内，中央过道门被打开，两台监察机器人的四把机械臂武器对准了面前人。
　　灰发的中年男人一路向前，他的步伐很慢，坐在审判席上的、原本漫不经心的男人、女人都专注起来，他们紧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肉来。
　　他走到中央审判台，双手、双脚被审判台中央伸出的触手握紧，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的参数：包括当事人的说谎值、脑波动以及可能性的激素爆发。

　　“梅尔.卡当斯，今日，我们将代表蓝星国际最高联盟，对你的叛逃罪名进行审判。接下去，请你回答所有问题，请记住，不要试图撒谎——或者拒绝回答，参数会反应出事实。”机械音再次响起，整个审判厅的灯光暗淡下来，只剩下几束高光，集中在中央。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察这场审判，他们或亲临现场，或通过电子屏，仔细地、不放过任何细节地看着。

　　“没有问题。”梅尔缓慢道，他的军装已经十分破烂，肩上原本应该佩戴军装的位置，现在空了出来。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审判席，嘴角噙着冷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逃亡主义思想？”机械音问道，它把梅尔的收音设备调到最大，以便能够听到他的完整回答。

　　“西元2065年前后，在我成为军事部副部长的时候。”梅尔冷冷道，他的曲线波动稳定，机械音马上插道：“你在说谎——根据调查，你从2060年开始，就开始私下联络各个部门同僚支持你，并且在选举时收买各地的议员，从而成功当选！”

　　“你说的没错。”梅尔脸上露出笑容来，他转了话头道：“你是十三人里的哪位？我猜是最支持我的Ⅰ对吗？”

　　机械音没有回复，审判厅座位席上的红灯亮起，代表有人想要发言：“梅尔先生，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了逃亡主义？另外，虫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另外，我仅代表个人对您表示敬意！”

　　“极端资本集权国家，集体一些地说，它的现实化表现就是对应的十三人，”梅尔的眼神放空，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去：“在我刚出生的时候，资本就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可怕嘴脸，当然，当时它仍然伪装地很好，如同传说中的恶魔一样，哄骗人类继续服用毒药。”

　　“当原始国家的财富，99%集中在近一万人的手里的时候，机器人技术的进步和太空探索的革新，仍然没有让人类认识到可怕之处，”梅尔仿佛陷入了梦境，他喃喃道：“但是，当时的粮食价格却上涨了近100倍。”

　　“再到后来，也就是我入伍的那一年，资本家已掌握了近乎所有的财富，仅剩的，就如同庞大宇宙里被忽略的一颗星球，被分成无数份给到贫苦的民众。而那一年，粮食的价格再次上涨了近100倍！所有的财富都被资本家们用各种手段抢走，最后，造就了高高在上的十三人。这就是原因。”

　　“所以，你认为逃亡就能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吗？”机械音问道。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星舰人类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他们在全新的星系得到了新生，而他们可以说是人类某种意义上的延续。”

　　“你这个XX！”机械音传来了冷冰冰的辱骂言辞，随后便马上被断开，短暂的安静后，“虫洞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按照原本的计划驶入了虫洞——它是很特殊的天体，在里面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是的，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变得更加缓慢。”梅尔用手做了拉长的动作，他点点头道：“当然，我和另外三艘战列舰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在和蓝星国际的通讯中断之后，你做了什么？”机械音道。

　　“战列舰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是的，我们的航行受到了严重扰动，舰上几乎所有的仪器都失去了作用……不过很幸运的是，航行装置仍然在运作，而维持内生态必须的供养设备，也没有在这场浩劫中受到影响……”梅尔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当时。

　　“当战列舰从另外一个虫洞出去时，我们再次见到了宇宙。让我记忆深刻的是，这个时候仅仅过去了三个小时。”梅尔睁开眼睛，他的话语带着淡漠的力量，过去的时光被凝结在他的话里。

　　紧接着他道：“但是实际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在2191年左右的时间，我们抵达了全新的陌生星系——我叫它普鲁。”

　　审判席上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梅尔的话被设备传送到无数屏幕前，而没有人说话。他享受着这难得的白噪音，直到监察者再次用机械音道：“所以你着手建立了新的国家？”

　　“是的，这是我争取到的前所未有的机会——尽管它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梅尔笑了起来，但是笑意未达眼底，“我联合了其他三艘战列舰共同建立了四个星际殖民地。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外星文明，这可能是这场变故中最幸运的一点。”

　　“直到你们遇到了鼠人？”机械音道。

　　“是的，直到我们的太空探索船与鼠人开始了接触，通过他们，我知道了蓝星国际的存在，同样的，自由联邦的存在也会被公诸于世……”梅尔的话被打断，他手上的圆环发出蓝光，强烈的电流将他的头发根根扬起，梅尔的话被扼在脖里，咬牙发出闷哼来。

　　“请不要说出这个恶心的地方。”机械音道：“继续。”

　　“嗬……”梅尔努力甩甩头，以缓解电击带来的不清醒，他继续道：“所有，我从那时候便知道，蓝星国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新生而弱小的国家。”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求饶吗？”机械音道：“你很清楚，文明之间的争斗并不会因为个人的力量而有所改变，更何况是你这个背叛者。”

　　“当然不……我是来向蓝星国际宣战的！”梅尔的音量提升到最大，借由音道广播让整个审判席为之一静，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争论声和辱骂声，机械音马上道：“安静。”

　　“自由联邦将会是人类文明的新兴地，而这里，这个已经堕落的地狱，将会在时间中消亡——即使是不断追求长生的十三人，也将会在无限的资源内卷中失去一切！”梅尔的声调充满力量，他的目光直视着审判席，如同火炬般让所有人不敢与他对视。

　　“而你将会被判处终生监禁，直到你说的那一天的到来，”机械音道，梅尔背后的机器人上前，但是梅尔仍然大声道：“自由联邦永不归顺！”

　　一根注射器迅速地扎进梅尔的脖颈，里面的绿色溶液被注入梅尔的身体，让他一瞬间软倒下来，紧接着，机器人将他带了下去。

　　审判席依然是一片黑暗，机械音道：“请所有权限为0者留下。”

　　审判台的门再度打开，光束打在了台上，面无表情的梅尔穿着挺括的军装，胸前挂着数枚勋章，他走着正步走到了正中央，表情并不随着灯光有一丝变化。

　　“接下来是我们的重点——脑虫计划……”一声闷响传来，大熊眼前的屏幕黑掉了，他如梦初醒，像是从全息影像中退出一样，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身下的椅子再度动了一下，大熊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地震了？不，不可能，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警报！警报！有闯入者，有闯入者！”是监察者的机械音，它几乎是瞬间被掐断了，工作室内的电源被切断，大熊看着亮着红光的紧急灯，不由得吞咽了下。

　　他连滚带爬的从工作间内出来，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疑惑的陌生人。一发巨响传来，大熊下意识地趴下，漫天烟尘飞扬而来，落在尖叫的人群中，整栋建筑都为之一震。

　　大熊在惊恐中大口喘着气，他颤抖着抬起手，摸摸脑袋，感觉到一阵温热，手中已经一片血红。

　　烟尘缓缓散去，数十人踏上烟尘，其中一人掀起面罩来，扬声器中不带感情道：“马上投降，所有抵抗者就地绞杀。”

　　大熊看清了他的样子，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从废墟中爬起，脚步瞒珊地向那人跑去。

　　首领注意到了这个人，他抬起枪械对准来人，冷冷道：“禁止靠近，格杀勿论！”

　　“爸！”大熊几乎破音，他扑在地上喘着气，双眼瞪大，口齿不清道：“你十年前，十年前不就死了吗……你到底是谁！”

　　首领并没有在意这个普通的人类，他的部下全副武装地接管了这个工厂，整个工厂区此时已经是黑雾漫天，爆炸声、武器声此起彼伏。

　　云层区的独栋建筑内，一个年轻女人正看着窗外的雪景，她问道：“底下怎么了？”

　　“克隆人来了。”机械音道。

　　“哦，”女人的眉毛动了下，轻声笑道：“随他们去。”

　　“好的，Ⅰ主人。”机械音道，“鼠人回复了消息，要继续骚扰联邦吗？”

　　“可以，多派点海盗——当然，这片地方一定要归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