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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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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整,苏亦煊给刘子熙打了电话。两声“嘟……嘟……”对方接起了电话,轻轻地说:“喂。”
“子熙哥哥,我已经到酒店了。”苏亦煊笑着对着听筒平静地说。
“煊煊,你们住哪个酒店?我去接你。”刘子熙开心地问,同样没有更多的波澜。
“在豪庭酒店,哥哥你没下班呢吧?我不急,你别耽误了工作。”
“没事,我早都请假了,就等你的电话呢。我估计二十分钟后能到,你在路边等着好么?车到了直接带你去逛逛。”
“好的。那先挂了。”
“好,一会儿见。”
苏亦煊挂了电话,看了看表,收拾了一下背好包包出门。
听到对面的门响,钟嘉恒立刻从猫眼向外望了望,看到真的是苏亦煊出来,他急匆匆地打开门,脸上写满了失落,“亦煊,你现在就走啊?”
苏亦煊听到身后有人叫,回头一看是钟嘉恒,便走回来笑着说:“嗯,同学马上来接我。晚上你要是迷路了或者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走了啊。”说完转身又走了。
苏亦煊还穿着那条不太短的牛仔短裤和白色的平底球鞋,衬着她细长匀称白皙的腿,上身换了件稍长的白色T恤,宽大的蝙蝠袖直直垂到了手肘处,腰上细细的蓝色腰带和牛仔裤的颜色很搭,并且显出了宽松的T恤中那玲珑的腰身。她的发型也一改往日的马尾,而是挽了一个有些蓬松的结,少了冷漠多了一份柔柔的温情。看着苏亦煊的打扮,又想了想她难得一见的笑脸,钟嘉恒的直觉告诉他,接她的一定是个男同学,更主要的是,苏亦煊对这个男同学还很在乎。
钟嘉恒穿着拖鞋保持着一手拉门身体前倾的姿势看着苏亦煊一步一步向离开自己的方向走着,脚步轻快,直到拐进了电梯间,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要说自己,也算是帅哥的类型,每每到了酒吧或者迪厅,都是美女主动搭讪,他身边也从来不缺少只要他一点头就可以交往的女人,可为什么唯独这个女人从未对自己动心。钟嘉恒想到此,真是觉得这是件丢份儿的事情,随即安慰自己道:苏亦煊这丫头,除了身材、脸蛋、才华没的挑外,性格太冷漠了,不喜欢。“嘭”得一声关了门,打开笔记本电脑玩游戏,等待晚上的欢迎宴。
下楼走到大厅,看看表才不到十分钟,苏亦煊便来到落地玻璃窗前,将双手叠在胸前欣赏街上的车水马龙。他今天会穿什么来呢?衬衣西裤?还是一身休闲的打扮?见了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子熙哥哥好?还是抒发一下回到家乡的喜悦之情?好傻啊,又好不自然。
苏亦煊想命运还真是离奇,本来已经觉得刘子熙只是个过客了,偏偏在离开古北的第十一年又得到了他的消息。那是苏亦煊大一的第二学期,和她同在摄影协会,又同是古北人的大四师哥的李蔚突然问她认不认识刘子熙。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地问是哪个刘子熙,名字怎么写,之后,才确定师哥说的就是她的子熙哥哥。
当天晚上她在宿舍就接到了子熙哥哥的电话,原来师哥和子熙哥哥是中学同学。
起初她下铺的齐月递给她电话时,她还以为是穆泽辉又想她了呢,她红着脸接过电话正准备娇嗔埋怨,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和穆泽辉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煊煊,猜猜我是谁?”对方说,心情似乎很好。
“谁啊?”苏亦煊没有底气怯怯地问。那声音很柔和,像是在电波中讲述初恋男女情事的午夜播音员。
“猜呀。”
“那您再说两句行么?”苏亦煊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会有谁给她打电话,很不好意思地说。
“呵呵,我是子熙。”对方语速很轻很快。
“啊?”苏亦煊没有听清楚,或者是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子熙。”对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啊,哥哥啊。”苏亦煊的心被这个名字深深地碰了一下,开始大幅度地跳动。
“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还是李蔚说起他们社团的人,我才听到了你的名字。”
“好巧啊。”苏亦煊感叹道,是真的巧呢,谁能知道他的同学会从古北来到江宁上美院呢?而且又和她同在摄影协会?
“这些年怎么样?在江宁还适应么?”刘子熙问,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声音。
“挺好的,嗯……现在在学油画。”苏亦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介绍目前的情况。
“哦……宿舍几个人啊?”刘子熙听她不怎么擅长聊天,便预备采取问答的方式延续这场对话。
“六个。”
“那还不错,我们学校一个宿舍八个人呢,挺挤的。你们天天都有课么?”
“每天差不多都是六节吧,下午四点多就下课自习了。”
“学校离家远么?几天回去一次?”
“不太远,一周回一次吧。”
“哦,”刘子熙顿了一下,想问问她爸妈的情况,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想古北么?”
“挺想的,”苏亦煊淡淡地说,也想子熙哥哥呢,本来以为从此要成为陌生人了,却不料又可以通话,“古北……变化大么?”
“呵呵,大,咱们以前的小学已经拆除重建了,现在盖的是五层楼。”
“哦,那要是回去该不认识了。”苏亦煊笑道。
“是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刘子熙依旧是语无波澜。
“我……”苏亦煊听到这句问话,心中明显没有了底气,“不一定,但是挺想回去的。”
“如果回来一定要找我。快熄灯了,咱们改天聊吧?”
“嗯,哥哥再见。”苏亦煊呆呆地挂掉了电话,脑海里却一直回旋着刚才子熙哥哥问的话“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是啊?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十一年了,子熙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一定长大了,长高了,一定还是比她成熟一点。他会像从前一样带她玩,时时刻刻护着她?还是会像离开古北的那一年那样罕见的冷漠?
刘子熙打电话的那个周末,苏亦煊回到家在饭桌上就旁敲侧击地征求爸妈意见。
“妈,五一放假我们班几个同学想一起去古北。”苏亦煊夹了一筷子丝瓜炒肉,装作很自然地问,余光却看见妈妈夹着一口米饭的筷子抖了一下,米饭随即掉进碗里。
“去玩?”妈妈问。
“嗯。”苏亦煊依旧装作无意。
“煊煊,出去玩的话去哪里不好呢,为什么非要去古北?”妈妈放下了碗筷,转过头问苏亦煊。
苏亦煊也看着妈妈,只见妈妈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睛里闪着说不出的让人心疼的光,怎么会这样?
“那里……有城墙,他们没有见过。”苏亦煊怯怯地解释道,她真的无意冒犯妈妈。她之所以说得云淡风轻,只是担心妈妈不愿意让她单独和同学出远门在外面过夜而已,她没有想到妈妈是不愿意让她回古北。
“咳,”爸爸将左手握成拳放在嘴上轻咳了一声,“煊煊啊,你忘了么?五一那几天古北市总是很热,咱们在那里的时候,五月初都很少出门的,你害怕晒黑你的小脸呢。”爸爸用和蔼的语气对苏亦煊说,目光不时瞟向她妈妈。“爸爸给你提个建议,你们几个同学年纪还小,出门不免会让家长操心,不如往北边走一走,附近转转就好了。等过几年你们大一些,再去远的地方,我觉得会比较好。你说呢?”爸爸仍然用十分理智和蔼的语气说。
爸爸这样说不无道理,苏亦煊的心中也踏实了,这至少表明他们其实很操心她的安全,而且并不是不同意她和同学一起出去,只是担心而已。
苏亦煊非常听话地说:“那好吧,礼拜天晚上回去了我和她们再商量商量。”说完便继续吃饭。
爸爸满意地笑了,摸摸她的头发。
……
一朵流云从天上飘过,本来被挡住的阳光又一次照射下来,苏亦煊站在落地窗前松开抱在前胸的手,从包里取出太阳镜戴上,然后走出大厅,走出酒店的大门,站在路边。
她刚才想起的这一次妈妈不同意她回古北,是她印象中第一次妈妈对她表现出不高兴。
苏亦煊的妈妈王梦萍是个开朗的人,以前在古北的单位里,大家都这样形容她。她是在国家恢复高考之后第三年考上大学的,大学毕业便分到了单位,依着她活泼的性格,单位领导安排她在政治部做团的工作,还兼职宣传干事。
王梦萍做工作认真细致、风风火火,交给她的事情她总是尽十二分的努力完成,而且又快又好。同时又很注意和同事搞好关系,在年长的同事面前非常虚心,在同龄的同事面前显得贴心。机关这样勾心斗角很多见的单位里,王梦萍既深得领导的信任,又博得了同事的喜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别有用心的人通常会把她归为领导的马屁精,办公室里的卧底一类。可是只有和她真正亲近的人知道她这是性格使然,喜欢热闹,又担心工作做不好领导会批评。
后来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有点内向的苏承佑。第一次见面是周末在公园,她对这个男人印象还行,穿衣得体,干净整洁,很懂礼貌地给她让座,但是聊起来才发现他根本不善言谈。当王梦萍问到他觉得自己怎么样时,那副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神怯怯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大方的王梦萍顿时觉得好笑,介绍人明明了解她的为人和性格,可却还是偏偏找了一个这么跟不上节奏的男人来和她见面。
当然,王梦萍也不好扫兴,便借口说还要急着回单位办板报,就想离开。办板报不假,想摆脱这里无聊的氛围是真,只是交板报的时间确实没那么急。
“那我陪你办板报吧,我是学美术的,可以帮你画画。”天哪,身边这个男人总算主动说了一句话。等等,王梦萍在觉得有意思的同时,却发现这句话竟和他的本行有关,才提上来的心不免又失望了。
“也好,”王梦萍不好决绝,便起身带着他一起回到了单位。
周末,单位没什么人,王梦萍把文字稿从办公室拿出来递给苏承佑看,顺便还拿了各色粉笔、湿抹布、尺子和板凳。
“你想怎样布置版面?”苏承佑看完了文字稿问王梦萍。
“我想……大标题在中间‘庆祝五四青年节’,”王梦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黑板上方一下一下点着,“左边画一个团旗,右边画两个灯笼,下面是文字内容。文字,我想竖着分三栏写,不然一行写不直。文字中间帮我插两个小插图就行了。”她快言快语迅速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苏承佑凝视着黑板,听完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掰起手指数大标题的字数。一阵过分的安静之后,苏承佑突然将头转向王梦萍,问道:“你办公室有长的细绳么?”
“干嘛用?”王梦萍一头雾水。
“打格子,你不是怕写歪么?!”苏承佑淡淡地解释。
“喏,有尺子。”王梦萍将手中的尺子递到他的面前。
苏承佑看到她的模样,笑了。王梦萍穿着一件灰色的涤卡翻领外衣,普蓝色的裤子,梳着两只漂亮的麻花小辫,稍微有些圆的小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好像会笑。此时她笔直地摆着丁字步站在他面前,右手捏着一把大约有30公分长的尺子,胳膊直直地伸向他。
王梦萍伸直的胳膊带动肩膀或多或少地挤压到了右边的小脸,小脸顿时显得更圆了,嘟嘟着嘴很可爱。就这一瞬,苏承佑便完成了观察,他想象着回去该怎样画下这么可爱的表情。
“不要尺子,”苏承佑笑了,不知是笑她的可爱,还是笑她对细绳作用的无知,“要细绳,大概需要黑板这么长。”说着,苏承佑还张开胳膊比划了一下。
“那我回去找找。”王梦萍还是一脸不解,却已经放下胳膊转身走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王梦萍仔细观察着桌上的东西,脑子里反复寻思着苏承佑所说的细绳。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所到之处都看不见所谓“细绳”的踪迹。正发愁,却见对面刘姐的椅子上有个袋子,里面是还未织好的毛衣,王梦萍灵机一动,跑到门口冲走廊那边喊:“毛线行么?”
“行。”走廊那边传来回答。
王梦萍仔细想了一下该怎么弄,便高兴地抱着毛衣和连在上面的线团出去了。
苏承佑一看这架势:白色的毛衣、没有线头的毛线,愣住了,问:“弄脏了怎么办?”
“脏?怎么弄?”王梦萍抬眼看着他,他又捕捉到了眼神中的懵懂。
“我是想在毛线上涂上粉笔灰,你拉那头比在黑板边上,我拉这头水平地比在黑板这边,然后轻轻一弹,粉笔灰就落在黑板上,这样一条直线就出来了。”苏承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怕王梦萍听不懂。
王梦萍边听边琢磨,最后开心地拍手笑起来,“哦,明白了,这是个好主意,苏承佑,你真聪明。”
苏承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开了花似的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好看,他不禁有些脸红。“可是我怕弄脏了人家的毛线。”苏承佑说。
王梦萍想了想说:“没关系,咱们用白色的粉笔,用完了给她洗一洗,就这么一段而已,问题不大。”王梦萍胸有成竹。
于是,他们拉出黑板这么长的一段,用苏承佑说的方法从上到下弹了好几道线,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为一只新粉笔的长度,大眼看上去很是均匀,这样大小的字也刚合适。
打好了线,王梦萍就去水房洗毛线,洗好后直接拿到办公室摆在桌子上晾着。等她大功告成从办公室出来看苏承佑的成果时,她愣住了。“庆祝五四青年节”这七个大字已经写好,摆在黑板上方的正中央,字体不像她平时办板报用的那么中规中矩,而是有一些艺术地活泼,却又不失庄重。字的排列也不拘泥于横排,而是做了一点弧度,使整个黑板上的线条包括能想象出来的文字显得更加紧凑。
王梦萍悄悄地站在苏承佑身后看着黑板发呆。苏承佑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王梦萍已经回来了,依旧聚精会神地拿着粉笔比着大小在标题两边画出了团旗和灯笼的轮廓。
苏承佑修长的手指捏在粉笔的上端,粉笔下端落在黑板上,随着动作划出浅浅的线条。画完线条,他又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两边位置对称,才仔细地画起团旗来。团旗的旗杆从左往右斜向下画着,两条长长的波浪线画出了旗帜飘扬的动感。
王梦萍看着苏承佑的画有些出神,同时他认真和有条不紊的样子使她从心里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踏实感。他个子瘦高,可以轻而易举地够到黑板上方,不长的头发与灰色上衣之间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
这边团旗画完,他又走到右边,两个前后相贴的灯笼信手拈来,灯笼下面红色的穗穗反着团旗飘扬的方向,使整个画面凝聚成为一体,而中间的标题则在它们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醒目和凝重。
“太棒了!”王梦萍冷不丁由衷地称赞道。
很显然,苏承佑被她的称赞声吓了一跳,手下一使劲,粉笔断了半截掉下来,弹到了王梦萍脚下。他呆着转过头,看着弯腰捡了粉笔头的王梦萍缓缓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我觉得你画出来的团旗和灯笼好像已经动起来了,真不愧是美院的老师啊!”王梦萍说着将粉笔头递了过去。
“呵呵,哪里。”苏承佑谦虚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伸出手掌接过粉笔头,逃避似地转身面向黑板,停了一下说,“嗯……这样,我在下面这两个地方划个范围画花,你就开始写字吧,绕过这两个地方就行。”边说边在三个竖栏之间的两个位置指了一下,随后便用白色粉笔轻轻勾勒开了。
“好。”王梦萍拿了一根新的白色粉笔掰成两段,便照着稿子站在板凳上从左上方开始写字。
苏承佑在左边竖栏和中间竖栏之间画了一朵伴着荷叶的荷花,花瓣顶端用红色粉笔涂了个尖尖,然后用指肚轻轻向下抹着,抹出荷花粉嫩氤氲的感觉。他画的间歇不时抬头看看王梦萍,王梦萍十分认真,写起字来一笔一划,她的字横平竖直,结构合理,字距紧、行距松,工整又漂亮。
待这张大约三平方米的黑板报做完,他们并肩站在黑板前,微笑着欣赏共同的杰作。那一刻,王梦萍喜欢上了这种安静美好的感觉,苏承佑也爱上了身边这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