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升花》鹭缇

29、第二十九章

　　大家寒暄了两句，韩雁行又跟他互相认识了一下。然后，他就在沙发上坐下，跟杨轻舟商量起解约的事情。

　　他点了根烟抽起来，又递烟给韩雁行，韩雁行摆手婉拒，他收回了烟，自顾吞云吐雾起来，皱着眉头说：“非要走到这步不可吗？轻舟，我们合作了那么年，一直合作得都挺愉快的，不能因为一点误会就伤了咱们的和气。”

　　杨轻舟冷笑着说：“你知道，我已经自杀过两次了，我不想再自杀第三次。”

　　他愣了一下，直直地瞪着杨轻舟，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既然这样，那我说个数吧。一千五百万，最低了。”

　　“两百万！”杨轻舟又报了一个数。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眼睛还是那么小。随即，他也冷笑了一声，“轻舟，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呢？两百万？公司当初栽培你花的都不止两百万！你不能忘恩负义！”他用夹着烟的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点点杨轻舟，“一千五百公司已经是仁至义尽。”

　　“那么就公了吧！”杨轻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千五百是不可能的！至于你所说的栽培，且先不说那是不是栽培，即便是栽培，我为公司这些年也赚了不少，还差点把命搭进去。这件事就是要包青天来主持公道，我相信我也用不着给公司那么多违约金。”

　　赵求吐出一口烟，连忙起身将杨轻舟又摁坐下去，“你看你，怎么这么急性子。还没商量好呢，你就这么心急。大家就算不合作了，往后还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还得做吧？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干嘛非要闹到急赤白脸的！”

　　杨轻舟又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他又吸了一口烟，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你说二百万那是不可能的，这跟打发要饭的有什么区别？公司对你总算有知遇之恩吧？现在外面闹成这样，公司还是站在你这边，至于柳安如的所作所为，那真不是公司授予的，现在公司也把她开了。公司凭白遭受这次风波，公司是无辜的。你因为跟柳安如的个人恩怨，牵连到公司，你说你要解约，就给这么点儿解约费，这说得过去吗？”

　　“那我也跟你透个实情吧。”杨轻舟说：“我现在没这么多钱，我只能拿出来二百万。”

　　赵求狐疑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才松了口，“既然你有困难，那公司也体谅，但是公司的损失，你也得体谅。咱们各让一步。”他把另一只手伸出来，伸张着五指，“五百万！不能再少了！”他把伸过来的手连连摆了几下。

　　杨轻舟凝神思考着，然后，他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但是你得给我几天时间。”

　　商定好之后，两个人就走了。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迎面正好碰到了柳安如，大家都吃了一惊，彼此警惕互相打量着。柳安如扎着一个小小的马尾，脸色枯黄，眼袋大而乌青，眼神黯淡无光，嘴唇干枯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几天不见，你可是大变样了！”杨轻舟先开了口。

　　她恶狠狠地瞪着杨轻舟，“你别得意！早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可得意不起来！”杨轻舟板起脸来，“倒是你，柳大经纪人，往后的你又要去开天辟地，重新开始了。人到中年，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是上天给你的礼物！”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拎着黑皮手包的手攥得紧紧的。杨轻舟冷笑了一下，就和韩雁行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杨轻舟开着车，却是满面愁容，一言不发，韩雁行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神情，忍不住问：“你现在终于有了自由身，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却懒懒地牵牵嘴角，“这本来就是我该过的生活，只是被我弄丢了，现在只是失而复得而已。”

　　“失而复得也值得高兴呀。”

　　他却还是淡淡地笑，没有说话。

　　回到家后，他就一个人钻进了卧室，把韩雁行关在门外。韩雁行在客厅里坐着，眼睛盯着窗外那死板的高楼，心里却空无一物。就这样，一直坐着，等着，不知道在等什么。直到门铃突然响起，他起身去看了一眼门铃的屏幕，竟是杨轻舟的父母。他赶紧去拍杨轻舟的房门，征求杨轻舟的意见，问这门是开还是不开。杨轻舟只说：“我看看。”就朝大门走去。

　　他看了一眼屏幕里的父母，踟蹰了片刻，就把门打开了。两个老的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变得垂头丧气，尤其是杨关一，再也不没了以往的“老子”的气势。进了门，杨轻舟站到窗前，望着窗外。杨关一坐到沙发的角落，一声不吭，完全没了平日“老子”的气势。

　　赵永芬却突然失声哭了出来，走到杨轻舟身边，淌眼抹泪地拉着杨轻舟的手，一顿哭诉，“轻舟啊。妈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有什么怨气就冲妈撒吧，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本事，不能自食其力，不得不把你的抚养权留给你爸。不然，你也不会那么怨恨我。都是妈不好！可是，你也得体谅体谅妈妈呀，妈妈是不得已，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妈妈是为了生活呀。这么些年来在现在这个家都是忍气吞声的，干什么都得看你……”她顿了顿，“看你王叔叔的脸色，你知道，女人没有工作在家里就立不起来。我这些吃了多少苦，看了多少的白眼，你是不会知道的！你现在大了，有本事了，妈妈终于有了指望，你不知道，你王叔叔现在都敬我三分。你说说，你冷不丁地说不管妈妈了，那妈妈又得过从前的苦日子了。你忍心吗？你不能不管妈妈呀，你不替妈妈撑腰，谁替妈妈撑腰！”

　　杨关一这时候也呜呜噜噜地低诉，“你做女人难，我们做男人的就不难了？我老了，干不动了，一家子还指望我。我这高血压一个月就得花好几万块，我现在没收入，要是一断了钱，我这条命也得断了。人人都说我有个好儿子，下半辈子不愁指望，谁成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下个月的医药费还没影呢！”

　　杨轻舟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对着窗外说：“说完了吗？说完就赶紧走！否则我可就要报警了！”他举起手上的手机，作势要拨电话。

　　赵永芬吓得立刻放开了他，往后一退，抹了抹干涸的眼睛，用一种特别的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杨轻舟目光汹汹地瞪着她，她忽然垂下头，咬着嘴唇走了。杨关一愣了一下，也慌忙起身跟着她一起溜了。

　　转过身去，杨轻舟走到沙发前，颓然地瘫坐在上面，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眼神变得呆滞，神情变得非常沮丧。韩雁行慢慢地踱过去，坐在他旁边，抚着他的肩，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韩雁行已经感到筋疲力尽，然而，这些年来，杨轻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简直不敢想象，杨轻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我现在真的孤身一人了！”他苦笑着说。

　　“不！”韩雁行反驳，“你还有许多爱你的粉丝，还有关心你的朋友，至少，你还有我啊！”

　　“你？”他愕然地看着韩雁行。

　　韩雁行羞赧地笑笑，这才发觉这话有多么自作多情，他们只是医患关系，他把自己加到杨轻舟的人生里，未免太勉强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孤身一人！”他竭力地掩饰着。

　　杨轻舟却只是淡然一笑，“如果我告诉你，我连朋友都没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失败？”

　　韩雁行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局促地笑笑，“人生有没有朋友都很正常，人本来就是孤独的。身边的人多，意味着事情也多，身边的人少，事情也就少一点。各有各的好。”

　　他直直地盯着韩雁行，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至少，我身边还有你。”说完，他就笑着拍了一下韩雁行的肩膀。

　　韩雁行由衷地笑了，虽然这话有点客套的意思，但不知怎的，他特别受用。他说：“所以，你并不是孤身一人呀！不过……”

　　“不过什么？”杨轻舟问。他局促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个坐姿，“没什么。”

　　“告诉我！”杨轻舟追问着拉住了他的衣袖，“现在只有你肯跟我说实话了，很久以来，我都是因为听不到实话才会走到今天的。”

　　他真挚地望着韩雁行，眼神里透着渴望。韩雁行心软了，沉吟了片刻，韩雁行才说：“你既然当我是朋友，那我就以朋友的身份给你几句忠告。”

　　“哦？什么忠告？”杨轻舟颇有兴致地坐直了腰背。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太心软了，太容易相信人！你根本不懂得心疼你自己！以后，你得多为你想想才行。”

　　杨轻舟笑开了，“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你说得是，我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为我太心软，太软弱，因为他们不心疼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心疼我自己。一个不心疼自己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别人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