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升花》鹭缇

11、第十一章

　　韩雁行即刻收住脚步，一回头，柳安如正站在门口朝他招手。他又回头了。

　　“今天怎么那么晚？”柳安如忙不迭地问。

　　韩雁行耸耸肩，“走路又不看时间，走着走着时间就过去了。”

　　柳安如笑了笑，神色却凝肃起来，“轻舟今晚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什么。他还是不怎么说话。”韩雁行如实告诉她。心里却疑云密布，又怀疑起柳安如来。她和杨轻舟是合作伙伴，她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杨轻舟，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地来问他？她以为杨轻舟会告诉他一些不可告人的事？那杨轻舟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杨轻舟的抑郁真的跟她有关系？

　　“韩医生，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她又说。

　　“什么事？”韩雁行打起了精神。

　　她沉吟了一下，“其实，这也怪我，我早该告诉你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韩雁行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又沉吟了起来。韩雁行急不可耐地追问：“柳小姐，您别卖关子呀，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只怕我说出来，你会生气。”她窘迫地笑笑。

　　“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韩雁行不解，他跟她之间并没有什么牵扯，她有什么事能气到他？“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她望着韩雁行，目光还是观望的，犹疑的。然后，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轻舟，他的药没吃。”

　　“什么？”韩雁行一头雾水，“药没吃？什么药没吃？我开的药？”

　　柳安如怯怯地点了点头。韩雁行倒吸一口冷气，胸口间迅速聚集一股火气。“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吃？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吃了吗？”

　　柳安如唯唯地笑笑，“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那个时候我还在劝他，心想劝劝他就吃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能劝动他。”

　　韩雁行冷静了一下，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那他为什么不吃呢？总该有原因吧？”

　　“他……”柳安如欲言又止。

　　“他怎么？”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向都不怎么好好吃药的。”

　　韩雁行彻底冷静了下来，“为什么？他没有求生的欲望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也不再避讳提杨轻舟自杀的事。再不提他们就把他当成傻子了。

　　“是这个意思。”柳安如表情凝重。

　　“为什么？”韩雁行审问似的问：“杨先生为什么会抑郁？为什么会自杀？”

　　柳安如不答，脸色愈发沉重了。韩雁行管不了什么隐私不隐私了，他们身份再特殊，但首先也是个普通人。在他眼里，杨轻舟更是个普通病人。既然他们找他来看病，既然柳安如肯把杨轻舟不吃药的事告诉他，那他就有权力有责任过问。否则，这个病他没法治！

　　“说来话长。”柳安如娓娓道来，“你知道，干轻舟这行的，经常是日夜颠倒，睡眠不足，竞争也大，新闻还乱写，黑粉还多，还要严格控制饮食，还要瘦，还要好看等等，许多事情都要顾忌。他的压力太大了，时间一久，就抑郁了。”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韩雁行静静地看着她，只可惜，他不相信。假如真像她所说的这样，那么，杨轻舟为什么那么对她避之不及？为什么不想跟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散步的时候不让她跟着？为什么刚才会说“你们不喜欢我”？这些都怎么解释？

　　“你们公司有考虑他的身体状况给他减少工作吗？”韩雁行故意问。

　　“当然了！”柳安如脱口就答：“现在不是给他休假了嘛，我们公司没有那么残忍！我们跟轻舟不仅是同事关系，还是很好的朋友，甚至是家人，我们一起合作了那么多年，一起奋斗了那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不是普通同事之间的感情。”她愤愤地说，仿佛韩雁行的问题很冒犯。

　　韩雁行冷静地听着，分析着，并没有完全听信她的话。不知为何，他相信杨轻舟的反应，杨轻舟对柳安如等人的抵触，是有感而发的，也是不加掩饰的，杨轻舟还暗示他身边的人不喜欢他。柳安如这些人就是他身边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他们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还有呢？”韩雁行旁击侧敲地问：“还有没有别的了？”

　　“别的？什么别的？”柳安如警惕地瞪着他。“是不是轻舟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矢口否认，他不能出卖杨轻舟。“不好意思，我先回家了。再见！”他转身就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转过身的一刹那，他心里几乎肯定了周筱告诉他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柳安如所代表的公司在压榨杨轻舟。因为柳安如自己也不避讳杨轻舟的工作压力，只是柳安如太轻描淡写，避重就轻，杨轻舟的压力肯定比她所说得大得多，重得多。柳安如不愿谈的那部分，便是她无可推责的那部分。

　　他一个人走在冷风里，人变得特别冷静，特别清楚。杨轻舟是孤立无援吧，所以，今晚才会不小心说漏了嘴，跟他透露了自己的处境。不知道柳安如那行人，到底是怎么对杨轻舟的，把一个好好的人，折磨得去自杀，那得是多么心狠手辣的手段。他很气愤！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杨轻舟是他的病人，他有责任让杨轻舟好起来，杨轻舟身上的病他要治，心里的病他也得给他治！

　　然而，他该怎么给他治呢？杨轻舟那么深沉，那么防备，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他真的要趟这蹚浑水吗？这浑水到底有多浑？

　　第二天一早，他起了个大早，打扫好院落，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坐在诊疗室的办公桌前，一边地划着手机，在网上搜索着关于杨轻舟的细枝末节，一边等待着周筱的到来，打算跟周筱打听一下有关杨轻舟的事。

　　等周筱一进门，他就放下手机，急不可耐地说：“你终于来了！”

　　周筱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惊愕地张着嘴巴，站在门口的位置，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韩雁行啼笑皆非地说：“来，你坐下，别紧张。”他对周筱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周筱更害怕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到底什么事啊？你别吓我！”

　　韩雁行没了耐心，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上次说杨轻舟自杀是跟公司的压榨有关系，对吧？”

　　周筱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他，瞠目结舌地问：“咦？不是，你怎么对杨轻舟那么关心？真粉他了？你最近怎么三天两头地打听杨轻舟？”

　　“我是粉他了！”韩雁行干脆一装到底，“所以，真有那么回事吗？我们的偶像被公司压榨了？”

　　周筱还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旋即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韩医生，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追星人的活泼，哪里像是追星的。追星就是图个乐，你这么严肃，怎么跟天文学家追踪小行星似的？”

　　“你严肃点儿，我们讨论的问题是很严肃的，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还乐什么乐！”

　　“好好好！我不乐了！”

　　“那你说说，他们公司究竟是怎么压榨他的？”

　　“就是没有自主权吧，公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周筱不禁也惆怅了起来。

　　韩雁行的心凉了半截，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由得感叹，“原来表面上那么风光的大明星，私下却是个傀儡。”

　　“现在这个圈子就这样，都是资本的棋子。”周筱也跟着感慨。

　　“那你还追星？”

　　“你不也追了吗？我追星就是为了好玩，又不损失什么。”

　　韩雁行惊讶地看着她，“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得倒很清楚。”

　　周筱得意地昂着头，笑着说：“我是年纪小，不是傻。那么明显的事，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那你的这位偶像要是需要你帮什么忙，你愿意帮吗？”韩雁行转而又问。杨轻舟的事迟早要告诉她的，到时候肯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那看什么忙吧，可以帮的话我当然帮了，帮不了的那就算了。再说了，人家是大明星，我这辈子恐怕见都见都见不到，他怎么可能让我帮忙。他也没什么好让我帮的吧。”

　　韩雁行想到近在附近的杨轻舟，笑着摇摇头，“那也说不定！说不定你们有缘呢。”

　　周筱撇撇嘴，“瞧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他在哪儿，我在哪儿，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韩雁行笑得更开心了，他真想不出周筱见了杨轻舟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看她现在说得这么认真笃定，真见了杨轻舟还不得蹦起来，两眼放光。她怎么能想到杨轻舟此刻就在秀济，就在她帮忙找的房子里住着。

　　“哦，对了。”韩雁行话锋一转，“厨房里有朋友送我的两箱牛奶，一些水果，你等会儿回家的时候带一点。”

　　“朋友？”周筱愕然，“是你刚搬来的朋友吗？”

　　“呃……嗯。”韩雁行支吾着，“是的。”

　　“你朋友呢？怎么没来坐坐？长什么样？帅吗？”周筱问。